編者按:在上一期雜志中,作者通過分析玉戈的起源及形制兩方面內容,認為玉戈為中華文明特殊的載體,其形制和功能在中華文明的發展過程中,起著非同一般的作用。在分析玉戈形制時,作者發現從目前所能見到的玉戈中,并不存在曲內戈與銎內戈,而在所發現的直內戈中,不僅有長約1米左右的大型玉戈,也有可以佩戴的小件玉戈,玉戈的主要變化不在其幾個主要部位,而在戈的援鋒、戈闌、戈胡和內尾上,而戈的紋飾,變化也不是太大,僅在漢代才有精致的紋飾出現。
三、玉戈的功能
玉戈從新石器時代就出現在中華大地的氏族社會中,歷經夏、商、周直至秦漢才逐漸消失,它在歷史長河中究竟扮演了什么重要的作用呢?
一種說法是玉戈和金屬戈一樣是戰爭的兵器,較多的說法是玉戈是古時的禮器,而我們的研究認為,把玉戈歸成兵器或禮器有失簡單,玉戈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也即有著不同的社會功能。
把玉戈和青銅戈一樣說成兵器,恐怕是不確切的。長達1米的玉戈,無論如何是不能用作作戰的兵器,即使只有二十幾厘米的玉戈,也會因為其薄的器形和脆的玉性失去打斗的作用,即使玉戈可能曾經用作兵器,那也只能是玉戈產生的早期的一個十分短暫的時期。玉在早期中國是一個十分稀缺的戰略資源,把這種被視為神圣的戰略物資,用作兵器而經常損壞,無論如何是當時的社會不能承受的。因此,很可能玉戈在產生之時,就被輔以某種特殊的使命和功能,這就是我們對比現有的出土玉戈后所要做的研究。
我們把玉戈的功能歸結為以下幾個功能:
1.祭神功能
湖北商代盤龍城遺址出土了長達近1米的玉戈,四川三星堆也出土了一些體量較大的玉戈(有玉戈39件還有石戈37件,都沒有發現使用過的痕跡)。這些數量驚人的玉戈以及它們的埋葬方式(如三星堆二號祭祀坑中,出土的玉戈21件,這批玉戈系重疊堆放,排列比較整齊,部分玉戈前鋒被火燒過;再如江西新干出土的玉戈都被有意折斷成數截,并錯位疊放在棺底中部。),能夠告訴我們什么呢?
對于這些玉戈功能的討論,必須和它們同時出土的眾多文物放在一起觀察,才能得出正確的判斷。
圖30是一件青銅持璋小人像,這件銅像的出土,為復原三星堆時期的祭祀儀式作了最好的說明。璋應該是祭祀儀式時重要的工具。那么,對于圖31這樣的青銅大立人像,其通高2.62米,人像也高達1.72m,他手中所持又應該是何物呢?圖32是一座青銅神壇,從神壇上的人物來看,手中都持有棍狀物件。這些銅像是集神巫王一身的部落最高領袖,不僅三星堆博物館的說明是這樣寫的,學術界也不會有很大的歧義。爭論可能就在這些祭祀人物手中所持的器物究竟是何物?
我們認為,玉戈可能是一個重要的選項。
圖31是1.72米高的銅像,基本和真人的身高相等。他所持的物件,盡管已經不見蹤影,但選擇玉戈和他匹配應該是不會錯的,這也許是三星堆遺址和湖北盤龍城遺址出土大型玉戈的緣故,這些玉戈的大小和真人雙手所持的姿勢及長度應該是匹配的。盡管有玉璋的小銅人說明璋的選擇,但并不排斥戈也可能是選擇之一,而三星堆出土的璋和戈相結合的玉戈,也許是這種選擇的另一注解。圖33就是這種璋式玉戈的代表。
出土的青銅大立人其主持祭祀儀式的權限就如恩格斯說的“祭祀的權限是他作為部落或部落聯盟的最高代表而被賦予的”,問題是在這種儀式后,為什么會把玉戈埋藏在墓中呢?我們認為,玉戈在這里擔當了“金枝”的角色。之所以不用青銅戈,那是因為青銅不容易折斷,大而薄的玉戈十分容易被折斷。江西新干商墓出土的被折斷的大玉戈,三星堆二號祭祀坑,部分被火燒過玉戈,都說明它們是被人為地損壞,“決定命運的樹枝就是金枝”,作為金枝的玉戈并不一定是決斗的產物,可能是前任巫師兼酋長死亡時,繼任者所作的祭祀儀式中必須履行的某種程序,“在那種年代里,籠罩在國王身上的神性絕非是空洞的言詞,而是一種堅定的信仰。”正是這種信仰使得繼任者即使毀掉十分寶貴的神圣玉器也在所不惜,而部落其他民眾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于是,玉戈就成了“金枝”。
因此,只有祭神的功能才能解釋商代早期為何制作數量眾多的大玉戈,以及為何不惜毀壞被視作神器的玉戈。
2.祭祖功能
在對玉戈器形的研究中,應該將其和其器形類似的玉器放在一起考察,如對類似玉戈的商和周時期的玉柄形器進行研究是完全有必要的。
柄形器出現于商代,在周代十分流行,其基本形制和戈相似,只不過戈的援鋒趨于平緩或者援變成一個長方形。圖34是一件商代的玉柄形飾,其器形完全可以看成一件玉戈,它的玉援部分的鋒,依然和玉戈一樣突出尖銳。而圖35也是一件商代的玉柄形器,它和前者有了些許差別,即援的鋒部已經不太尖銳而變得比較和緩。這兩件玉柄形器完全可以被看作小型的玉戈,它們在展出時,不僅表明是玉柄形器,還加了括號說明是“神主”,參見圖36。所謂神主,當然就是后世的祖宗牌位,其基本形狀從商代到現今,基本沒有發生大的變化,我們還能在一些農村地區的祠堂中見到不少供奉的祖宗牌位。
比較玉戈和玉柄形器的形制,不能不說它們有著極大的相似性,完全可能是玉戈的形制在發展過程中逐漸演變成柄形器這樣的類型,以便于發揮其他的功能,而玉戈的祭神功能和玉柄形器的祭祖功能是完全相通的,它的變化就是祭祀功能的擴展和延伸,或者說祭祀對象從神轉化為祖先。
前文說過,玉戈是祭神場合被巫師兼酋長使用的重要祭器,同祭神相比,盡管祭祖的場合可能不如祭神一樣隆重,但也絕不是一件可以等閑視之的事情,它同樣需要虔誠和莊重,用玉祭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玉的圣潔和神秘是古人祭祖的理想祭品。商代十分重視各種祭祀儀式,祭祖也不例外。商人祭祖“主要是為了祈求保護和助佑。”這種帶有原始宗教色彩的祖先崇拜,使商人必須采用珍貴的玉器作為祭祀用品,而大型玉戈的小型化是必然的,這種小型玉戈逐漸演變成玉柄形器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了。
而周代大量柄形器的出現(圖37),也是和周代祭祀祖先的制度相關。在柄形器上出現鳥的圖案(圖38),是周人鳥崇拜的再現。當然,周人眼中的鳥非商人眼中的鳥,所謂玄鳥,在商是指鶚,而在周是指燕,這種不同的解釋既是文化認同的作用又是文化差異的表現。但周人的祭祖,和商人有明顯的區別,即“周代宗法與政治組織二位而一體,祖先祭祀的政治意義就十分突出了。”這種把祭祖和政治意義以及國家制度的承繼結合起來,必然使得用以祭祀的祭品更具神圣性,如果“政權與祭權難以兼得時,祭權比政權還要緊”。這種性命攸關的神圣祭品當然首推的還是玉器及其所制成的玉神主。所以在西周墓中出現較多的玉柄形器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由此可見,玉戈在其發展中,逐漸被神化轉移成為玉柄形器的過程,是適應商周之際社會轉型和文化變遷的需要而作出的慎重選擇。
3.其他功能
玉戈的功能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在周代,它的功能趨于多樣化,在禮制、史實甚至調停國家關系中發揮著一些特殊的功能。
周代以降,玉戈逐漸小型化,從出土的玉戈來看,很少有超過20厘米的玉戈,而幾厘米的玉戈卻發現不少。從視覺效果來看,小型的玉戈不能給人以震懾沖擊,因此,玉戈的功能也一定發生變化。最大的變化,也許玉戈成為周代禮制的一種規范禮器,制約著諸侯王公的行為規范。也就是說,玉戈從神器演變成禮器。
從上期中的圖13可以看出,玉戈不僅變小,彎曲,器形似乎在向璜靠攏,而且已經缺乏早期玉戈的那種肅殺之氣,給人一種溫順的平和感覺。從博物館的陳列來看(上期中的圖14),這樣的玉戈明顯和一同出土的其他玉器構成一套玉組佩,用以在重大場合掛在身上,以制約佩戴者的行為舉止。這類小型玉戈在許多博物館都有陳列,圖39就是國家博物館展出的出土于陜西長安張家坡的西周早期小型玉戈,和一并展出的玉戚玉斧相比,顯得小巧玲瓏,這樣的玉戈,當然不可能是兵器,也不會是神器,它缺乏一種撼人心魄的氣勢。
小型玉戈的發展演變,逐漸和玉璜甚至玉觹在形制上相互影響,最終失去自己獨立的形態。這種玉器器形的相互影響和演變,在玉戈這種器形上最為明顯。早在原始時期,玉戈和玉圭就發生過類似的變化。詹鄞鑫先生認為:“考古工作者在原始遺址發現的玉器有斧有戈而沒有璋,而文獻的玉禮器有圭有璋卻沒有斧和戈。”“過去研究玉器的學者,有的認為圭來源于斧,有的則認為來源于戈,其實兩說都是對的。‘圭’和‘戈’古音也極相近。”在這里,詹鄞鑫先生由于不是考古工作者,并不了解玉璋在早期遺址中已經有所出土,但它的確和玉戈有著密切的關聯,我們在前文已經敘述三星堆出土的一些璋型戈的形制,說明古代器物的不同形制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玉戈在禮制上的作用,甚至出現在葬玉上,上海博物館展出的一套周代的幎目綴玉,其最下面的一件玉器就是一件小型玉戈(圖40)。由此可見,玉戈,在兩周時期,不僅對上層社會作出生的約束,也作出了死的規范。玉戈和其他玉器一起,成為控制社會秩序調節社會情緒的工具。
化干戈為玉帛是一句耳熟能詳的成語,原出自于《淮南子·原道訓》,說的是禹為爭取天下,拆毀鯀所筑城墻,填平護城河,并把自己的財產分給大家,毀掉兵器,對天下施恩濟惠,用道德的力量實施教化。于是,大家都各盡其職,別的部落也紛紛歸附。禹在涂山召開首領大會時,來進獻玉帛珍寶的首領上萬。
這種化干戈為玉帛的調節部落和國家關系的史實已經物化在我們所能知道的古代器物上,而這類器物又恰恰和玉戈的形制有著密切的關系。
圖41和圖42是兩件出土于河南溫縣西張計村的春秋時期的石圭盟書,這是春秋晚期晉國卿大夫之間舉行盟誓時記載誓詞的文書。我們不必拘泥于這是一件玉器還是石器,我們也不必拘泥于這究竟是一件圭還是戈甚至是矛,“石之美者為玉”,而戈、圭和矛三者都有相通之處。我們也不討論盟書的內容,這里只想指出的是,戈或者說類似的器物,從物語上證實了化干戈為玉帛的歷史場景,古代器物這種功能是研究古代史特別是上古史的學者應當特別關注的課題。
其實,在戈上刻有文字,并不是鮮見的報道。特別在青銅戈上,各地都出土了帶文字的青銅戈,許多博物館都有這類文字戈的陳列,圖43就是一件成都市新都馬家出土的帶有文字的青銅戈,類似的青銅戈各大博物館都有陳列,而帶文字的玉戈雖然少見,但也絕非孤例,我們在一些博物館也發現了不少文字玉戈,如果把這些文字作深入地研究,將能進一步推動對玉戈的功能和所記載的史實的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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