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是人教版教材八年級上冊中的一篇文章,文中有這樣一句話,“湖中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在多次聽課中發現,老師們都把句中“痕”“點”“粒”“芥”當作量詞來講。老師們的這種理解與湖北省教學研究室編寫的《練習冊》中的一道習題的理解是一致的:“這個句子用了一連串讓人拍案驚奇的量詞,請你摘錄出來,說說它們的好處?!?/p>
其實,持這種觀點的還有很多名人。浙江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漢語大詞典》編委吳戰壘先生在《讀張岱<湖心亭看雪>》一文中就指出:“作者對數量詞的錘煉功夫,不得不使我們驚嘆……這‘痕’‘點’‘芥’‘粒’等量詞,一個小似一個,寫出視線的移動,景物的變化,使人覺得天造地設,生定在那兒,絲毫也撼動它不得?!敝袊鴩視嬙焊痹洪L劉偉力先生也認為這幾個詞是量詞。他在《漢語量詞的畫意美》中說:“‘痕、點、芥、粒’都是表示微小的量詞,而這里卻用來形容‘長堤’‘湖心亭’‘舟’‘舟中人’,表面看來似乎很不相稱,然而全篇對雪景的描寫,正是集中落筆在幾個量詞的精心選擇上?!?/p>
文中的“痕”“點”“芥”“粒”是量詞嗎?筆者認為,它們是名詞而非量詞。這個句子的準確譯文應該是:湖上比較清晰的影子,只有淡淡的一道長堤的痕跡,湖心亭像一個墨點,我的小船像一片芥葉,船中的人影像兩三顆米粒罷了。作者這樣精心描繪,使得筆下的雪景極具中國畫的意境。
我們知道,文言文中往往有數詞而無量詞,用數詞直接修飾名詞;文言文中數詞可以放在名詞后面。比如,《核舟記》中“蘇、黃共閱一手卷”“舟尾橫臥一楫”“通計一舟,為人五,為窗八”。句中“一手卷”“一楫”“一舟”就屬前一種情況,“人五”“窗八”則屬后一種情況。這幾個句子中,作者都沒有使用量詞。
那么,文言文中有量詞嗎?當然有,只是很少使用。比如《核舟記》中,“旁開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薄肮舶松取逼鋵嵤鞘÷粤恕按啊保a充完整應該是“共八扇窗”。再比如《桃花源記》中,“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句中的“步”也是量詞?!而欓T宴》中,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薄峨蹰w序》中,“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边@里的“雙”“尺”“介”都是量詞。
量詞是從其它詞性虛化而來的,只是上古文言中極少見,也不是說絕對沒有。秦漢以后,在古白話(口語)里出現了許多的量詞,但后世的文言文是模仿先秦文言的,是脫離當時口語的,所以也多不用量詞。另外,很少使用量詞也體現了古人惜字如金的行文風貌。
文言文數詞與量詞的特殊用法,只是體現在表行為關系的數量詞上。有兩種情況需要注意:
(1)將數詞直接放在動詞之前作狀語表示行為數量。
又與之遇,七遇皆北。(《左傳·文公十六年》)
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韓非子·五蠹》)
(2)在動詞性成分后加上代詞“者”,將數詞置于句尾作謂語表示行為數量。
魯仲連辭讓者三。(《戰國策·趙策》)
舉所佩玉玨以示之者三。(《史記·鴻門宴》)
以上談的是關于文言文中量詞的使用問題。
回過頭來,比較一下“湖中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和“旁開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這兩個句子,我們不難發現,“痕” “點” “?!?“芥”與“扇”的用法是不同的。“共八扇”省略了“窗”,其實是“共八扇(窗)”,“扇”是量詞?!昂杏白?,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這個句子中, “一痕”“一點”“一芥”“一?!睂嶋H上是“一(道)痕跡”“一(個)墨點”“一(片)芥葉”“兩三(顆)米?!?,省去了量詞,用數詞直接修飾名詞,應翻譯為:“湖上比較清晰的影子,只有長堤淡淡的一道痕跡,湖心亭像一個墨點,我的小舟像一片芥葉,舟中的人影像兩三顆米粒罷了?!?/p>
現代漢語中留存的極具表現力的量詞如“一彎新月、一豆青燈、一葉扁舟、一眼山泉、一抹彩霞、一束陽光”是導致對其誤判的原因之一。
請看這個例子:
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
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范仲淹《江上漁者》
你看那一片樹葉似的小船,在風浪里出沒!“葉”是名詞而非量詞,量詞是“片”,省略了。“葉”要再現的正是樹葉在水面飄浮打旋,隨波起伏沉浮的情景。只是到了現代漢語中,“一葉舟”中的“葉”才成了量詞。
現代漢語中“一彎新月”等可以倒裝成“新月一彎、青燈一豆、扁舟一葉、彩霞一抹、陽光一束”。文言文“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币部梢曌鞯寡b句,“痕”“點”“芥”“?!弊髁吭~從表面上看,似乎也講得通。因為從翻譯來看,無論當成名詞還是量詞,都是殊途同歸。文言文畢竟不同于現代文,翻譯時歸根結底還得把“痕”“點”“芥”“?!狈g成名詞。所以說,“痕”“點”“?!薄敖妗笔敲~而非量詞。
[作者通聯:湖北秭歸縣泄灘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