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守望（外一篇）

母親是一個文盲，今年85歲。

母親自小生活在一個就當時來說叫說得起話的家庭，也就是有話語權的家庭。正是這樣的家庭，造就了她倔強的心理和不屈的性格。這種性格一直陪伴她到今天。

母親嫁給父親純屬媒說之言。家道中落的父親家庭，兄弟姊妹很多，但僅有父親和一個哥哥，父親的哥哥在紅軍經過時隨軍遠去，這一去便音訊全無。于是，父親被送去省城讀書。家鄉解放時，略書禮數的父親被政府選調培訓，成了一名教師，回到家鄉教書育人。父親是位事業心很強的人，回到家鄉，他率先使用本民族的方言母語教學，由于克服了師生在語言上的障礙，父親的教學成果很快就得到了認可，1956年《人民教育》專頁刊登了他的事跡。在他參加工作之前已與母親結婚。可是沒有多久，父親便被派遣回鄉，原因很簡單，反動學術集團的核心人物。父親的回鄉，給當時生活并不富有的家庭帶來了更多的困難。在一次修水渠的勞動中，父親從二十多米的山崖上摔到河谷，雖沒喪命，但腰腿骨折，失去了全體力勞動的能力。

從此，這個家里的重體力活便落在了母親的身上，或許是家庭經濟的窘迫，讓她倍感生活的壓力過大，她的心態開始了微妙的變化，她變得專橫、無知，甚至冷酷。她和父親的爭吵，也就在那時，拉開了長期而漫長的戰爭序幕。

由于家庭的原因，我的哥哥小學畢業就回到了農村，從此，他也成了這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砍柴、背水、耕地、鋤草，風吹雨打，披星戴月都在他身上上演。他不僅為家庭承擔了許多，也為母親承擔了許多。母親深信，天干餓不死手藝人，要使哥的衣食住行均有保障，就必須去學一門手藝，于是，母親找到了當時有名的木匠師傅，希望他能收下哥作徒弟，可左說右說，人家就是不收。在母親看來，只要她認定的事情，就沒有干不成的。你不收，不要緊，我隔三叉五就來找，來說，托人說情。正是這份堅持，還真讓那位師傅收了哥哥為徒也算是解決了全家人一塊心頭的痛。

哥哥的問題解決后，就輪到解決姐姐的讀書問題。臨近小學畢業的姐姐，總不可能就回農村勞動吧，母親思前想后，便找到了曾與父親共事的校長，找著各種借口希望能將姐姐收為學生，好在這位校長還記得與父親共事的情誼。于是，他冒著風險，將當時右派分子的女兒收為初中生。生活總是這樣，總會有許多的事情圍繞著家庭，圍繞著家庭中的每個成員發生，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哥姐的事情之后，便就是我了。我的事情更復雜，更糾心，更叛逆，不服氣，不服輸。正是這樣的叛逆和不服輸，使我小學畢業便回家務農。兩年后，我去了一所半工半讀的學校，經過兩年的學習，正趕上高考的恢復，便考上了省城的師范學校，可謂給正在平反的父親一點心靈的慰藉，給母親常年辛苦的勞作一點安慰，也給哥姐一點心緒釋放的理由。于是，成家了的哥哥姐姐都分別給我縫制了一套新的衣服。記得那時，如果要去異地，除了遷移戶口之外，還要交公糧。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和母親一大早就背著玉米、大麥到縣糧站交糧，按規定必須要在糧站的水泥地上把糧食曬得干脆干脆的，收糧員檢查之后合格了才能過稱收倉。為節省時間，我和母親早在家里就曬了三天，背到糧站時還要再曬。母親把玉米和大麥倒在最向陽的地面上，然后用釘鈀把糧食鋪成薄薄的一層，再次蹲在玉米和大麥邊，挑撿里面的石頭和其它雜物。其實，早在家里她不知道做了多少遍，撿了多少回，而在此刻她仍然認真地審視著每一顆糧食，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雜物，就好像在梳理她紛亂的思緒。當她不折不扣地重復著這樣的勞動一遍、兩遍之后，太陽剛剛照在糧食上，金黃色的玉米在初升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奪目。而小麥呢，赭黃的軀體圓潤而淳厚。母親站起來面帶微笑，滿意地審視了一遍她的糧食，然后對我說，你看著，我去去就來。不一會兒，母親回來了，圍裙里擱了一個半大麥饅頭，順手把一個完整的遞給我。你吃。接著說：這個饅頭堿重，我不吃，這半個你也吃，吃完了你回老漢兒（方言，父親）單位上去，下午四點鐘你來幫我收糧。

到了下午約定的時間，我來到了曬場，許多上工糧的人排著隊準備交糧。母親卻拉著收糧的工作人員說：同志，你看我這個可以了嗎？那位同志彎下腰，將一顆大麥放到嘴里一嚼：再曬。然后轉身離開，母親紅著臉，又回到她的糧食旁，用雙手撫摸著大大小小的顆粒，汗水從她的鬢角流淌下來，我突然看見她流汗的雙頰有幾根細小的白絲在飄動，在金黃色的玉米背景下顯得格外的眩目。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們的公糧終于交收了。

我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我家鄉的農村和全國其他的農村一樣發生了一次深刻的變革，全面推行了土地年產承包責任制和牲畜私有私養折價歸戶。從此，結束了農村合作經濟的歷史，讓老百姓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哥哥參加了工作，姐姐遠嫁，只有母親在這次變革中分得一份土地。從此，她開始了慢長的單身生活，一年四季都忙碌在她的地角林邊。春種秋實，不再交公糧的她有吃不完的糧食她說：土地是最大的財富，萬物土中生，沒有土地就不成家，沒有家，土地也無意義，要珍惜土地她還說，等你們退休了回家種地，只要不懶，總會有收成。她又說，我是你的媽，地是我的媽，也是所有人的媽。

母親這一守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的變化特別大，縣城比原來大了一倍，公路寬了一倍，房子多了一倍，人們的收入也比原來翻了一倍。有一天，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你抽時間回來一趟吧。臨近春節時，我回到了母親身邊，山還是那些山，地還是那些地。炊煙沒有了。母親說，下溝的土地都修房子了，再過幾年我們家和周圍的土地肯定要被修成房子，我在這個房子里守了一輩子了，看來，這塊土地要守不住了。守不住，我也沒有辦法，我只是擔心你們沒有糧食吃，你的孩子們沒有糧食吃說著，母親的臉色很難看，灰白的兩鬢一道道深深的皺紋，眼睛里閃爍著一絲憂郁的光芒。

當天下午，我們和母親團了個年，母親用她土地里收回碾好的大麥面，給我們蒸了一籠帶著泥土清香的饅頭，好香，好香。

我想，我吃的是童年的記憶，孩子們吃的是未來的記憶。這種帶著泥土的真實和鮮活，應該是一位八十五歲母親的夙愿和不棄不離的守望吧。

大禹故里

大禹，一位行走的勞動者、華夏古國締造者、與自然災害做堅決斗爭的先驅衛士、炎黃子孫敬重神靈之間的大智慧者，以其睿智、堅持、忘我、謙虛的形象贏得了萬世景仰。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英雄先民，是哪一方山水養育了他的勤勉與堅強，是哪一種文化締造了他的才情與聰慧，又是哪一股力量成就了他雄霸天下、造福一方的精神品質？

一幅收藏于陜西省博物館的長安畫派創始人之一石魯的作品《黃河龍門口》，畫面以丹青筆法描繪了黃河東流的大氣磅礴之勢，河中行船，逆流而上，船上眾人，奮力劃槳，越過壁立千仞的龍門。畫面驚心動魄，蕩氣回腸。“龍門三激浪，平地一聲雷”的千古奇觀，向人們述說著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有意識、大規模地與大自然抗爭的壯舉。《水經注》上說：“龍門，大禹所鑿”；《積水》中說：“龍門地勢險要，河破山而行，禹功于此為大”。李白有詩歌“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波濤天，堯咨嗟，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殺湍湮洪水，九州始桑麻。”概括地描述了大禹一生的豐功偉績，大禹劈山導河，終于功德圓滿。由于大禹治水功高，舜帝將皇權交與他，于是，他隨山刊木鼎定九州，兩次召開部落同盟會議，形成了古老中國的國家形態。

就是這樣一位偉業千秋的圣明君主，膾稽山成為了他的事業的終結和生命終結的最后歸宿。生命的隕落并不等于精神的泯滅，大禹不屈不撓的精神品質依然在炎黃子孫的血脈里流淌，大禹造福人類的人格力量依然鮮活在他行走過的山水間。

史載：“禹生石紐，西夷人也。”《三國志》中說：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也。《蜀本記》中說：禹本汶山廣柔縣人也，生于石紐，其地名刳兒坪。記載中的廣柔縣，就是今天以汶川縣為中心、含茂縣、理縣、松潘縣、北川縣等地的廣大地區，而汶川縣是禹帝出生特征最明顯、禹跡遺存最豐富、禹王傳說最久遠的地方。沿著岷江西行，經過“5.12”汶川特大地震震中映秀鎮，很快就到了大禹的故鄉汶川縣綿篪鎮。既然大禹生于石紐山，便首先要竭拜石紐山。石紐山，因山石成紐狀而得名，山體前后懸崖絕壁，陡峭嵯峨，山體的巖石上刻著李白手書的“石紐山”三個大約410厘米見方的大字。沿著石紐山而上，至半山腰，就到了刳兒坪，因大禹母親剖腹生下大禹而得名。這里曾經有一座廟，叫啟圣祠，因禹母生禹于此而得名，圣祠的山巖處有一洞穴，長約4米，寬約2米，可容納7、8人棲身。洞穴上方的巖石上，刻有“禹跡”二字，約2米。洞穴周圍的山上生長著一種四季茂盛，血紅如霞的草，當地叫做血紅草，是禹母生下大禹后，在這里休息時染紅的。刳兒坪左側一條約一百五十米的高垂瀑布，瀑布落地處有一水潭，潭水清澈透明，潭底紅石斑斑，大禹生下時，他母親就在這里為他沐浴凈身，故名洗兒池。刳兒坪以南的山巖上，刻有“大禹王故里”五個大字，遒勁有力。如果時間允許，還可以沿半山上的松茂古道去羊店村看看這里有一個東藥廟，是當年大禹采藥救治病人的地方。廟宇十分簡樸，占地極小，但卻承載著大禹兼濟蒼生、情系黎民的本源思想。沿國道上行，便到了綿篪鎮，這是川西北大山深處保存完好的古老街鎮，原為汶山郡郡址。在老街中有一座占地一畝，建筑面積600余平方米的斜山翹檐式廟宇，禹王官，該廟始建于明朝，雕刻精巧、繪畫精湛、神像精致，是古代建筑藝術的上剩之作。每年農歷六月初六，人們就會成群集隊的來朝拜禹王，請求賜予人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大禹，這位“西興東漸”，導河入海的英雄，用十三年時間，讓江河歸于平靜，使大地歸于幸福。炊煙從山坡上裊裊升起，莊稼在土地里一年四季生長，五谷在華夏大地飄著香味，世人在天地間生生不息。看著這些，神禹充滿了欣慰，他偉岸地站在故鄉汶川的石紐山上，以一介布衣的形象，享受著澤被后世的勞動成果。

大禹故里景區，坐落在石紐山旁，景區以大禹治水導江的一生為主線，以禹帝祭壇為中心，以設定九州為連接，以水文化為元素，概括地描述了大禹平凡而偉大的一生。每年的農歷六月初六大禹出生的這一天，華夏兒女都會向這里匯聚，舉行大禹誕辰的祭典，這是中華民族對古代先祖唯一的陽祭，即在大禹出生地祭典大禹的出生，這樣的祭典，既不是公祭一代帝王，也不是公祭一代梟雄，而是公祭一個從布衣走向王者的平民，公祭一位從黎民走向殿堂的神。這樣的祭典，實際上是對中華祖先蕓蕓眾生的祭拜，是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本源所在。

既然大禹是古羌族群中不可更改的生命符號，那么，生活在岷江河谷地帶的羌民族的宗教、文化、習俗和生產生活中就一定有關于大禹的種種跡象，壘石為室的禹帝后裔，在這片土地上創造著怎樣的生活？一年一度的羌族祭山還愿會上，我們親眼目睹了羌族文化的傳播者“釋比”的精彩表演。祭山還愿會總是在羌民族聚居的寨子舉行，汶川縣的龍溪羌人谷、布瓦山、蘿卜寨、雁門青坡都要適時舉行。周圍的石碉樓，從10米到20米高不等，有的獨霸蒼穹，有的群立山野。布瓦山上的羌碉，則是用黃土夯筑而成，穿越滄桑歲月，依然雄踞曠野。或許，正是感念上蒼的賜予，釋比總是在還愿會上竭盡所能地表達他與他的族人們對天地萬物的感激之情。他總是以一種叫“禹步”的舞步來載動他的肢體，傳遞他的思想，表達他的情緒。據說，這是大禹留下來的可供后人沿襲的一種步態。沒有文字的羌民族，就是憑著他們無數次的重復、無數代的口口相傳，把這個民族的歷史、文化承傳到今天。傳說大禹治水時，總是穿著一雙飛燕翅膀的鞋，這樣，踏千山過萬水行走如飛。今天，這種長有翅膀的鞋也只是一種傳說，不過我們從古老的羌繡中卻又看到了這些影子。在羌族中，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一學剪，二學裁，三學挑花繡布鞋”。羌繡，是羌族婦女一生必備的基本功。技法多樣，內容豐富。上世紀末，這里的羌峰寨被譽為中國民間藝術——羌繡之鄉。而羌繡，則以一種獨特的刺繡形態，成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羌族的飲食文化可謂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羌，作為華夏文明中一支重要的族群，并且在戰火紛飛的歲月里生生不息，最終融入華夏文明的浩大雄風之中，飲食文化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支撐著這個民族剽悍的體魄。大禹在整治洛水時，累倒在大山之中，他將采來山中野果放于石穴里，醒來時石穴里飄來一陣清麗的香味，喝其汁，頓時神清氣爽、元氣大增。這就是最早釀制的酒。今天的羌族，除了特色鮮明的桿桿酒以外，還有與眾不同的原生態飲食文化，讓人流連忘返。

大禹的后裔中，有一位將軍不能不提及，這就是蜀國大將姜維，姜維因“威鎮西羌”而步入蜀漢王室，成為諸葛亮之后的中流砥柱。為防止外敵入侵，姜維在汶川的桑山修筑長城，今天，姜維城依然雄風漫卷，獨立萬仞。所不同的是，城垣下的新汶川已是跨越千年，禹帝子孫秉承大禹艱苦奮斗、力排眾難的精神，在“三山競秀，二水爭流”的大山深處，興起了以大禹景觀、古羌文化、特色建筑、刺繡傳習、習俗生態為一體的旅游集群，拉開了“禹帝故里，羌魂圣地”的旅游發展大幕。

岷江西去，紅日東升，大禹故鄉，再創奇跡。

責任編校：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