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識夏烈以前,傳說中他(她?)是浙江文藝出版社的一個馬列老太,這讓我覺得這個“烈”字和馬列老太身份相符。那時候我作為隅居諸暨的一名作者,和公眾人物夏烈之間偶有郵件來往,從郵件的字里行間我能嗅出這樣一個信息:夏烈很忙。
后來夏烈應《西湖》雜志的邀約,給那時候作為雜志新銳作者之一的我寫過一篇評論,現在我能清晰地記得評論的標題:開往春天的地鐵。我是比較喜歡地鐵的,我覺得作為一種“鈍器”,在幽暗的地下穿行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我這輛老掉牙的地鐵是不是能夠開往春天,于是就晃晃悠悠得過且過地一直吭哧吭哧開著。
真正認識夏烈,才知道這位文學前輩原來比我要小那么一大截。他所以給人“學富五車”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大量的藏書不僅堆滿了他的住所,而且還冠冕堂皇地在其供職的單位占有了一間作為倉庫,也不知他哪里來的這樣的能耐。而不知是因為讀書讀得多了所以成了文學評論家,還是因為作為評論家而必須大量的閱讀,總之閱讀讓他的知識面極廣,每次的會面都能很幸福地聽到他滔滔不絕的妙語連珠。你要說學問,他陪你說學問。你要說笑話,他可以講單口相聲。杭州話和普通話輪番上場,而且上海話也說得不錯,只是英語水平沒有考證過。所以,我總是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模糊地想到他的面容,十分清晰地想到他的嗓音。
夏烈寫得一手好字,洋洋灑灑,如果穿上古裝,他一定是一個標準的書生。有些文人適合生活在現代,有些文人適合生活在古代,而夏烈是適合同時生活在現代和古代的,他有著強烈的都市感,也有著典型的舊文人之心。所以他既可以和文物商人一起研究文物的價值,喝咖啡和通宵泡網,也可以和木心、陳子善等老師成為忘年好友,談古論今。我覺得他是一個可以上午坐開往都市的飛機,下午坐駛往唐朝馬車的人。
多年以來夏烈專心論學,讀書,做文學評論,孜孜以求,以好青年的形象示人。在他的手里,發現了一大批的本地新銳,如鮑貝、許仙、草白、盧江良、方格子等等,他不斷地推介這些年輕作家,十分用勁地剖析他們的作品。在《浙江文學三十年之杭州作家群》一文中,夏烈如數家珍地盤點著本土作家,并且在現實中也樂于把杭州的本地作者介紹給評論家和雜志編輯。同時,夏烈又關注著葉彌、張學東、畢飛宇、金仁順、潘向黎、戴來、張惠雯、小飯等一大批實力派中青年作家,他的著作《裂變與交互:當下文藝生態的直現與反思》中,幾乎是對中國文壇中堅力量評論的結集。尤其是他在“散文化短評和批評文風的探索”這一小輯中,用散文筆法,盤點了鐵凝、遲子建、畢飛字、蘇童、潘向黎等作者的短篇作品,對于我這樣一個不懂得文學評論的人來說,一向拒絕專業術語,卻十分喜歡這種到位又讀來輕松的批評文體。
在我這個外行人看來,夏烈的文學批評在浙江乃至國內文學評論界是很有影響的。作為評論家的夏烈在他的本行理論探討方面,至少有這樣兩個領域是卓有建樹。一個就是他對網絡文學以及類型文學的大力提倡和深入研究。他指出,如果按照王國維“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的標準看,代表我們這個時代的不是傳統文學,而應該是網絡文學或者說類型文學。此說雖然會引起其他評論家的不同意見,但我以為夏烈這種說法,體現了他的獨到眼光。針對一般人對網絡文學的種種批評和蔑視,夏烈以為其實只要不拘泥于所謂的精英立場,而是放下架子平心靜氣地閱讀那些網絡文學作品的話,就會發現在大量的所謂“糟粕”之外,其實有不少作品已經開始顯露經典的水準,即便是按照傳統文學的標準也如此。證據之一就是最最嚴肅的傳統文學期刊《收獲》,也開始對網絡文學作者敞開了大門。同時,夏烈認為,從文學發展的角度看,從通俗文學到網絡文學再到類型文學,這似乎構成了當代文學發展的另一個鏈條,它們前后相續,構成了一個全新的文學家族。對于這樣一個文學現象,任何的視而不見或者輕視,都會受到歷史的懲罰。
作為杭州本土成長起來的評論家,夏烈還提出了“杭州作家群”的概念,雖然他自己也認為這還是一個“潛伏的概念”。但在我看來,這也充分體現了夏烈敏銳的文學觸覺和開闊的學術視野。杭州歷史上就是文人薈萃之地,這三十多年在杭州這個城市更是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作家,所以我以為夏烈的這個命名很有必要,對這個作家群體的研究也因此納入夏烈的視野。夏烈認為杭州作家群的美學特色可以用文化“尋根”概括,“雅而好古,返本開新”是杭州作家群的整體美學追求。不才有幸成為這其中的一分子,看看自己的創作,似乎覺得夏烈“這廝”的概括還真有道理。此外,就連那些從事最新潮網絡文學或類型文學寫作的青年才子,其題材居然也和古代的《山海經》等等扯著關系,這還不是一種尋根嗎?
如果一個評論家,要做好評論,他的狀態必定是忙的,這個忙的原意是必定埋首書堆。而我所熟知的夏烈,在操練文學批評的同時也在不停地跨界,以至于我無法判定他的文學身份。至少我認為,他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散文家,是一點也沒有問題的,他現在就已經具備這樣的資質。而作為70后代表性的評論家,夏烈在文學評論方面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敏銳和善于創新的勇氣,以及總是能夠把設想迅速付諸實施的令人瞠目結舌的快節奏。他現在的身份則是杭州師范大學國際動漫學院的副院長,意在將文學與動漫產業緊密結合。一個文學評論家跟動漫產業連接得如此緊密的,他當屬第一人,可謂是一朵奇葩。而多年前,網絡文學開始興起,他又是以一個文學評論家的獨到的眼光看到了它的發展前景,他開始關注類型文學寫作。在他的力推下,作協領導給予了肯定和幫助,浙江省作家協會的類型文學創作委員會就這樣成立了,成了全國的第一個。那時候他自己還前往盛大文學擔任盛大文學研究所的所長,直接與作者近距離的接觸,所以在我們眼里他不是一個只埋首案頭書齋型的文學評論人,他有實踐力。他開始發掘培養網絡文學作家,如今在網絡文學界很有影響的南派三叔、滄月、流瀲紫和曹三公子等,其創作夏烈都給予過特殊的關注,并懷著極大的熱情向文學界推薦,這種關注現在都得到了事實的應驗,他們全成了大眾擁躉甚至專家也叫好的創作者,可見當年夏烈的眼光獨到而富有遠見。此外,他還曾主編了國內首本類型文學讀本《MooK流行閱》,集結了南派三叔、滄月、流瀲紫、陸琪、安意如等暢銷書名家,帶動了“杭州類型文學作家群”的形成和發展,該讀本的體例模式聽說就是后來與《最小說》鼎立的《超好看》的雛形。
夏烈的動靜總是在你我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地顯山露山地響一下。例如2011年,他發起了國內首個關于網絡與類型文學(小說)的文學大獎:西湖·類型文學雙年獎,并擔任執行副秘書長。他提出中國文學界應該重視類型文學的發展,學習日本的“直木獎”,給通俗的大眾文學以應有的文學位置,也因為這個嶄新的平臺,一批在華語寫作領域占有重要地位的類型小說作家如亦舒、劉慈欣、匪我思存、小橋老樹、唐七公子等,都受到了該獎項的關注。
所以說,夏烈除了是個文學評論家,還是個文學活動家,這是圈內人對他熱心文學活動的善意評價。他是地道的杭州人,在杭州這個文化圈內幾乎是到了無人不曉的地步。只要是杭州舉辦的文學活動或者有外地作家、評論家到杭州來舉辦講座或簽名售書之類的,如果請夏烈主持或參與,那么主辦方和媒體就不必擔心活動是否成功,因為夏烈總是可以發揮其杰出的語言表達能力和人際溝通協調能力,讓整個活動有聲有色,高潮迭起。除此之外,夏烈還是一位成功的出版人。基于他自己曾在浙江文藝出版社供職多年的專業眼光,從一名專業編輯到一名成功出版人,他策劃出版了多種具有極大影響力的書籍,近期他還聯合著名文學評論家白燁主編了一套“銳角書系”(浙江文藝出版社),集合了顏歌、丁天、徐則臣、金仁順等青年作家的優秀散文集,以使人關注到傳統文壇小說家們的散文創作。我的一個感覺是,他一直把文學活動、文學出版作為他文學評論的一個有機部分,正如他認為的,這是“評論家介入大眾文化生活的重要方式”。
在我的案頭,躺著夏烈的的理論專著《裂變與交互:當下文藝生態的直觀與反思》(浙江文藝出版社)和《現代中的傳統訴求》(新星出版社),書中彌漫的江南才子氣息以及對文學發自內心的熱愛,使得那些在我看來還是有些拗口的理論文字有了生氣,有了感人的力量。這大概就是夏烈本人的一個概括性寫照吧,透過他文質彬彬的外貌,我分明能感覺到這人內心的火熱以及對于文學的忠誠與執著。我最最強烈的感覺是,他像一枚隨時都想要爆炸的炸彈,體內蘊藏著無限的智慧和力量,他想要做的事很多,那種四下沖撞的感覺,是每次起爆前瞬間生成的巨大的氣浪。夏烈真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