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980年7月26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社論,正式提出用“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口號代替原來的“文藝從屬于政治”或“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文藝方針以來,文藝界的思想并沒有很快達到統一,依然存在著或陸續產生出種種不同的思想和觀點。1981年,除了對電影《苦戀》的批評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和影響外,還發生了好幾件事情,最令中央感到不安的,莫過于全國十七家文學期刊的主編們在鼓浪嶼召開的會議及其發出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呼聲,以及《雨花》主編顧爾鐔在安徽《戲劇界》上發表一篇短文《也談突破》。這件事情被當作資產階級自由化的一個典型案例屢屢被一些講話所提及。于是,在各級各部門領導班子克服軟弱渙散之后,加強文藝評論和組建一支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隊伍,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就成了1982年伊始中央領導提出的一個重要問題和任務。
1981年6月27日,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做出了《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來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作出了全面的歷史的總結;對這一時期一些重要歷史人物的功過,特別是毛澤東的歷史地位,也作出了基本評價。這個決議自然也在文藝界激起了一些影響,主要表現在對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和毛澤東文藝思想的評價上。到了1982年,恰逢《講話》發表四十周年,按照慣例要舉行大規模的紀念活動。如何紀念《講話》?中央宣傳部文藝局于2月23日召集各中央文藝單位和文藝報刊的負責人開會,下達了關于紀念《講話》四十周年的通知。通知的主要精神(大意)有三條:第一,《講話》有重大意義,要組織學習,通過學習統一認識。第二,十一屆六中全會決議歷史地評價了毛澤東思想,胡耀邦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對毛澤東文藝思想提出了既要堅持、也要總結新經驗。第三,“文革”前紀念《講話》,只是發表文章,沒有開過紀念會,今年也不舉行紀念會,主要是對其進行研究。《人民日報》、《紅旗》雜志、《文藝報》、《光明日報》可組織文章,在五二三前后發表;文學研究所、文聯舉辦學術討論會。(據傳達,時任中宣部長的王任重,在部務會議上說:不搞紀念會,有個人迷信色彩,也不搞會演、調演和展覽。)
傳達完通知后,賀敬之講話。他說:這次紀念《講話》組織文章時,其指導思想和方針,主要是根據胡喬木同志1981年8月8日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不要局限于《講話》本身,要全面研究毛澤東文藝思想。
胡喬木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上的發言說:
六中全會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科學地闡明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和毛澤東思想。這個任務,經過很多同志很長時間的集體努力,已經由六中全會完成了。說到毛澤東同志的文藝思想,我認為,這個題目的內容很豐富,很需要我們認真研究,而這項工作我們現在還做得很少很少。我們的工作決不能限于研究一篇《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或者加上一篇《同音樂工作者的談話》;它要包括研究毛澤東同志所創作的優美詩詞和大量的優美散文,研究這些作品的關學觀點和美學價值,以及他對歷史上和現代一些作家和作品的評論、評價、鑒賞。……關于《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我認為,這個講話的根本精神,不但在歷史上起了重大的作用,指導了抗日戰爭后期的解放區文學創作和建國以后的文學創作的發展,而且是我們在今后任何時候都必須堅持的。它的要點是:文學藝術是人類社會生活的反映,生活是文學藝術的唯一的源泉。生活可以從不同的立場反映,無產階級和人民的作家必須從無產階級和人民的立場反映。必須在實際上而不是口頭上解決立場問題。在人民當家作主的地方,必須深入到人民的生活中間去,首先是占人民絕大多數的工農兵的生活中間去,這才能夠寫出反映他們的生活、符合他們的需要的作品。這不但是作家,藝術家的義務,也是他們過去常常求之不得的權利。作家要站在無產階級和人民的立場上,創造文學藝術的作品,來團結和教育人民,驚醒和鼓舞人民,推動人民為反對敵人、改造舊社會舊思想、建設新社會新生活而斗爭。
同時,胡喬木以科學的態度指出和分析了毛澤東《講話》中和文藝問題上的一些不正確的提法及其后果:
對毛澤東同志的文藝思想也要采取科學的分析態度。我們不能用“句句是真理”或者“夠用一輩子”那樣的態度來對待《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那種態度根本不是馬克思主義的,而是完全違反馬克思主義的。長期的實踐證明,《講話》中關于文藝從屬于政治的提法,關于把文藝作品的思想內容簡單地歸結為作品的政治觀點、政治傾向性,并把政治標準作為衡量文藝作品的第一標準的提法【注:對于一部作品,應該從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兩個方面去評價。從總體上來說,文藝作品的思想內容涉及的方面很多,包括政治觀點、社會觀點、哲學觀點、歷史觀點、道德觀點、藝術觀點等等,而且這些觀點在文藝作品中都不是抽象的,而是同藝術的形象、題材、構思,藝術所反映的生活真實相結合的。這就要求我們在衡量、評價一部作品的思想內容時,除了分析它所包含的政治觀點、政治傾向性以外,還必須分析它所包含的其他方面的思想內容,它對生活的認識價值,這樣才能全面地評價作品的思想意義。否則,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而且勢必硬把作品變成某種政治觀點的圖解物。即使是政治傾向十分強烈的文藝作品,它的思想內容也不可能只限于政治傾向,除非它不具備一般文藝作品的特征。因此,不能把文藝作品的思想內容僅僅歸結為政治觀點、政治傾向性(毫無疑問,革命的政治觀點、政治傾向性對革命作家是絕對重要和絕對必要的),不能孤立地把政治標準作為衡量文藝作品的第一標準。硬要那樣做,就必然導致實踐上的簡單粗暴,妨礙文藝創作、文藝批評的健康發展。】,關于把具有社會性的人性完全歸結為人的階級性的提法(這同他給雷經天同志的信中的提法直接矛盾),關于把反對國民黨統治而來到延安、但還帶有許多小資產階級習氣的作家同國民黨相比較、同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相提并論的提法,這些互相關連的提法,雖然有它們產生的一定的歷史原因,但究竟是不確切的,并且對于建國以來的文藝的發展產生了不利的影響。這種不利的影響,集中表現在他對于文藝工作者經常發動一種急風暴雨式的群眾性批判上,以及一九六三、一九六四年關于文藝工作的兩個批示上(這兩個批示中央已經正式宣布加以否定)。這兩個事實,也是后來他發動“文化大革命”的遠因和近因之一。應該承認,毛澤東同志對當代的作家、藝術家以及一般知識分子缺少充分的理解和應有的信任,以至在長時間內對他們采取了不正確的態度和政策,錯誤地把他們看成是資產階級的一部分,后來甚至看成是“黑線人物”或“牛鬼蛇神”,使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得以利用這種觀點對他們進行了殘酷的迫害。這個沉痛的教訓我們必須永遠牢記。
賀敬之在講話中說:胡喬木同志認為,盡管《講話》對文藝問題講得很系統,但研究毛澤東文藝思想,不要局限于《講話》本身,還要聯系到文藝創作、聯系到“雙百”方針、聯系到他的詩詞等等。從現在起,我們就要搜集材料。文學研究所的文藝理論室當仁不讓,要有個規劃。有些材料要向中央檔案館去借。還有毛主席給周揚同志的幾十封信。寫作中當然可以有不同意見,不一定要求一致。但毛澤東文藝思想是文藝工作的指針,在根本問題上,公開文章要大體一致。重點文章我們這里要關心一下。堅持和發展,兩個方面,已經成為我們的文藝方針政策,是要貫徹的。文章要敢于說話。要有一篇文章講講毛澤東文藝思想的科學性在哪里?與資產階級文藝觀相比較,有哪些貢獻?哪些是不夠科學的?不受篇幅限制,可以在《文學評論》上發表,然后由《人民日報》摘要發表。其他文章,還是要結合實際。我們對毛澤東文藝思想到底抱什么態度?既要堅持,又要發展。寫好后,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藝報》組織的文章,主題是文藝要與新的群眾的時代相結合,主要講無產階級的文藝與資產階級的文藝的區別。這個題目很好。
賀敬之提示了一些需要論述和闡明的理論問題。如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創作方法問題,不能回避。有些有代表性的不正確的觀點,可以展開來說,但要說理。鼓浪嶼會議所代表的文藝思潮,可以公開點名。現在還有兩條戰線的斗爭,這種斗爭帶有階級斗爭的意義。文藝與政治的關系,胡喬木說,政治不是目的,政治要為農業、工業、教育等服務;在一定的條件下、一定的范圍內,文藝又要為政治服務,這也沒有錯。文藝工作者世界觀的重要性,是《講話》的精髓;能動地反映論、實踐的觀點,要堅持。不要馬克思主義,難道要存在主義?過去沒有引用過的材料,這次撰寫文章時,可以公開引用,譬如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
按照中央領導講話的精神和中宣部的通知,“一要堅持,二要發展”成為1982年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四十周年的基調。按照中宣部的統一部署,中國文聯和文學研究所于5月12日聯合在京召開“毛澤東和文藝思想討論會”,中國文聯主席周揚到會發表講話,題目就是用的《一要堅持二要發展》。他說:“《講話》是重要的歷史文獻,經得起考驗,過去是、現在還是指導我們文藝運動的指針。這也就是說,對毛澤東文藝思想一定要堅持。這是毫無疑義的。問題在怎樣堅持。堅持不等于原封不動,一切照搬。那樣,就變成‘句句是真理’了。我們講的堅持,是在發展中堅持。……我們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拋棄了‘兩個凡是’的觀點,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從而才真正堅持了毛澤東思想。我們對待毛澤東文藝思想,也應該這樣。……說文藝從屬于政治,既否認了經濟基礎的最后決定作用,也否認了上層建筑各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文藝在長期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相對的獨立性。……政治作為上層建筑之一,不是任何時候都是正確的,也會有不正確的時候。即使是正確的,它也不能強使意識形態都從屬于它。不再提文藝從屬于政治,這并不是說文藝與政治無關,可以脫離政治。……在今天,文藝為人民服務,就要為社會主義服務,因為社會主義是人民的根本利益所在。”
嗣后,1982年6月25日胡喬木在中國文聯四屆二次全委會的招待茶會上作《關于文藝與政治關系的幾個問題》的講話,從改譯列寧的《黨的組織和黨的文學》一文人手,糾正“黨的文學”的誤譯,擴及到《講話》中的一些錯誤的提法,闡述了為什么要放棄“文藝為政治服務”而改從“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新方針的基本思想。
上述這一系列文藝史實,使1982年成為中國當代文藝史一個帶有轉折性、標志性的年份,由中宣部召開一次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動員加強文藝評論工作,并組建一支“清醒的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隊伍”成為必要。
文藝評論選題會·成立碰頭會
為了貫徹中央領導同志關于加強理論隊伍建設的指示精神,使文藝評論工作在黨的“四項基本原則”和新的文藝方針的指引下,更加健全有效地發展,推動社會主義文藝進一步繁榮,中共中央宣傳部主持的“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預定于7月下旬召開。在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召開之前,先由文藝局出面于7月6日召集了一個有中央級的相關文藝報刊負責人員參加的“文藝評論選題會”,為下一步即將召開的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做準備。
主管文藝工作的副部長賀敬之在會上講話,部署加強文藝評論、組織文藝評論隊伍的措施和提出一批選題。與會者沒有得到文件,根據筆者的記錄,把賀敬之講話概述如下:
加強文藝評論工作,我們起草了一份《加強文藝評論工作,組織文藝評論隊伍》的文件。這個月下旬要開文藝評論會議,對《文藝十條》征求意見,并對這個文件進行討論。
總的看來,目前文藝評論很活躍,成績也很大,缺點是沒有進一步把隊伍組織起來。根據中央書記處的意見,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隊伍沒有很好地組織起來,沒有有計劃地開展工作,總結經驗,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批評錯誤思想和傾向。搞資產階級自由化的人,倒是有一點組織。從事文藝批評寫作的同志,要互相聯系,加強領導,發揮集體的力量,有計劃地寫出一批文章來。在北京,先搞一個碰頭會,交流情況,分配一定的寫作任務,幫助提高文章的質量。碰頭會什么時候召開,根據情況而定。由陳涌和徐非光同志擔任召集人。
我們這里(指碰頭會)不包辦全部的文藝批評,只是在中宣部領導下,在北京的文藝單位的同志,有一定的代表性。其中相當多數是共產黨員,有的不是,是在中宣部的領導下,靠馬克思主義,靠評論家的積極性。各單位所產生的文章,要經過(我們)這里,以便發揮集體智慧。
中央召開思想問題座談會之后,情況發展很好。文藝創作在前進的過程中。有的同志或明或暗地否定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后的文藝形勢,認為文藝創作走向了低潮、進入了淡季。這種觀點,不完全是別有用心,但立場則是錯誤的。對于文藝評論,多數同志的估價是進步很大,對錯誤的傾向可以進行批評,并且方法也講究了,逐步學會了既要對錯誤的思想進行批評,又不打棍子。1980年召開的劇本創作座談會,用會議的方式解決一些傾向性問題,大家認為那樣的方式方法是可取的。這半年來,批評文章可以寫了,對創作有促進作用。有些文章也有理論色彩。這一段的文藝形勢我們要肯定。
對這一段時間的文藝,也存在著不同的意見,甚至意見分歧還相當尖銳。有的人不同意批評資產階級自由化,不同意批評《苦戀》《晚霞消失的時候》和遇羅錦。也有人認為,什么批評都是假的,沒有觸及要害,不解決問題,很不過癮,該打棍子的還是要打。
還是要以表揚為主,講成績。對傾向性的錯誤(比如“左”、右兩種傾向)要進行批評。對右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不能夸大,即使是支流,也不能夸大。但有的人對其估計不足。要花大的力量進行研究。“左”的思想、做法和影響,也不能輕視。“左”的傾向有理論表現,持“左”的觀點的人,更多的是一些做實際領導工作的同志。中央估計,從中央來講,指導思想上“左”的傾向已經解決,中央以下就很難說已經解決了。批評資產階級自由化,不能給“左”的思想傾向以存在的口實,給那些有“左”的思想的同志以錯覺。下面“左”的思想有所抬頭。因此,我們還是要兩條戰線作戰,睜開兩只眼睛。我們國家大,現在,一種傾向掩蓋不了另一種傾向。主要是這兩種傾向,但不止這兩種傾向。我們要分清主流和支流。批支流時,“左”、右都要抓。要說批評,目前還是不大敢批評,或批評不夠。罵批評家的倒是很多,而且罵得很難聽。如所謂“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對“左視眼”的批評過火了嗎?沒有。現在還不是大聲來糾正的時候。有人說,《光明日報》批《晚霞消失的時候》是典型的打棍子。什么是打棍子?我認為批評很嚴肅。沒有戴帽子、沒有做結論。所以對這種論調不能支持,支持它,是有害的。還有個說法,叫“圍攻”。比如對“十六年”論提出批評,我認為是可以的。為什么只能你批評別人,而不能對你提出批評?我們沒有去組織,文藝局沒有組織批評。批評的文章也沒有經我們看過,怎么能叫“圍攻”呢!
要不要有傾向?要有。這一點不用掩飾。問題是傾向對不對。一提馬克思主義的語言,有人就說硬了。有人說,寫文章不能像是對中央的文件解釋。這是自由化思想比較嚴重的人的觀點,是絕對錯誤的。文藝方面,持這種觀點的人,是在野派,是反對派,要進行批判。還有一種觀點,說評論家為黨中央作解釋的是不行的。如同作家也是政治家一樣,評論家也是思想家和政治家。我們闡釋黨中央的正確的觀點,為什么不行?實踐證明是正確的么!比如“雙百”問題,就可以說出很多道理來。“雙百”與文藝的規律是什么關系?現在的“雙百”,已經不再是毛主席當初講話時指的風格、形式等,而已經擴及到了內容,即社會主義文學的批判功能。六年來,我們的文學已經積累了很多新鮮的經驗。
現在寫評論文章,寫批評,說不好聽的,很難。要從黨性考慮,堅持真理。我們在中宣部文藝局,每周都聽到罵聲,有些是謠言,也不要生氣。張潔的《沉重的翅膀》,文藝局打了個很長的報告,首先是肯定作品的長處、好處,也指出了其中的一些議論。特別是政治性的議論有錯誤。我們跟作協黨組談了話,《文藝報》也開了座談會,講了作品的缺點。比如講三十年來的成績和缺點,有成績,有失敗,但講實話,是失敗。十一屆六中全會的決議墨跡未干么!就有人出來打抱不平,究竟是誰愛護張潔?人民文學出版社寫了個報告,說已經作了修改。文藝局看了。并沒有改徹底嘛。鄧力群同志批了。要徹底改。現在張潔又出了《方舟》。大家認為傾向不好。有人就說,是對一個青年女作家不容,對她進行迫害。這是夸大!這樣,誰還敢寫批評文章?
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中共中央宣傳部主持的“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于7月17日至24日在河北省涿縣旅游飯店(桃園賓館)召開。涿縣離北京很近,但地屬河北省,就像是北京的一個遠郊縣。所謂“桃園賓館”,來自民間傳說:“三國”的劉備、關公、張飛在此結義。
出席這次座談會的有中直文藝部門、研究單位、主要文藝報刊的負責人、文藝評論工作者、編輯以及解放軍、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宣傳部門的同志,共約七十人。計有:賀敬之、周巍峙、陳荒煤、馮牧、孔羅蓀、陳涌、許覺民、朱寨、鐘惦棐、蔡儀、王燎熒、王春元、張炯、李庚、江曉天、鄭伯農、陸梅林、繆俊杰、李希凡、林文山、唐因、唐達成、侯敏澤、林元、程代熙、喬福山、徐莊、李文斌、羅藝軍、方杰、謝永旺、陳冰夷、毛承志、杜高、孟偉哉、顏振奮、楊犁、焦勇夫、何溶、劉劍青、魏天祥、邵燕祥、林涵表、劉夢溪、劉錫誠、陳丹晨、王波云、衛建林、謝宏、陳駿濤、李中岳、解馭珍(女)、李準、王昊、張澄寰、黃維鈞、李英敏、楊子敏、梁光弟、徐非光、顧驤、王慧敏(女)、葉遙(女)、馬畏安、吳元邁、譚誼、石方禹、閻綱、李基凱、王健儒、馬聯玉、許歡子、馬獻廷、袁文殊、唐家仁、周申明、杜榮泉、林默涵、張光年、趙尋、陳剛、蘇一萍、郭漢城、王朝聞、張庚、秦晉、于敏、林杉、張常海、鄭惠、榮天嶼、秦兆陽、蔣蔭安、齊蘭貞。
會議由中宣部副部長賀敬之主持并作總結。
座談會上學習了胡耀邦、鄧小平最近的有關講話,以及中央其他領導同志(指胡喬木)在不久前召開的全國文聯第四屆第二次全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
賀敬之開幕講話中說:
在文聯全委會上有個小插曲。少數同志認為領導同志講話的精神不一致。這樣看是不對的,每個人講話的角度不同,但所講的意見,卻都是中央的精神。有人認為喬木的講話主張文藝可以脫離政治。這是誤解。李春光在兩個小組會上發表了很錯誤的意見。會議領導小組對他的發言表示了不同意的意見。這個同志從×××、×××時間起,不斷地從反面提出意見。這次可以提意見,但他采取了謾罵的態度。領導同志支持他的正確的意見,但不是無條件的。做得不對的,要幫助,必要時,也要給他以批評。而他反映的情況,有值得我們從另一面去考慮的東西。但他對這一段在文藝問題上的一些做法,不了解,產生了誤解,或不同意。他的正確的意見,要接受,不正確的意見不能接受,要批評。
文藝評論工作的形勢怎樣,要分辨清楚哪些是主流。哪些是支流,以便采取措施。應該說,文聯全委會開得是好的,意見也是一致的;但也有一些意見不一致,不明確、或很不明確。過去,我們讀作品和評論,只讀了一部分。但我們觀察問題,就應看到各方面的文藝工作,既看提高的部分,也要看普及的部分。因為我們的評論工作是要指導工作,所以只看一個部分是不夠的。要見物,也要見人。也要看文藝隊伍的狀況如何?傾向性的問題是什么?有沒有左的、右的?要看主流和支流。
有的學會,散發小冊子,攻擊鄧小平、胡喬木代表中央提出的意見。有的刊物,前面發表了胡喬木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后面就跟著發表爭鳴文章。有的接受批評,有的則我行我素。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自由化的事件發生得不少。鼓浪嶼會議是個嚴重的教訓。那個會,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都是不贊成的。我們在處理這個事件時的態度,是從愛護個人出發。但那個會是有組織、有計劃的,出席的人員,都是各地文藝刊物的負責人,他們研究的對策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有意見可以說,但不能動不動就把事情弄到香港去,甚至弄到臺灣去。
這次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的宗旨是:“根據文藝創作、文藝評論和文藝領導工作中的新情況、新問題,交換對當前文藝形勢的看法,分析主流和支流,用兩條戰線斗爭的觀點,看待當前存在的傾向性問題。對三中全會以來的文藝評論工作,實事求是地肯定其成績,指出其缺點和不足,分析存在問題的客觀原因,作出基本估計。要在總結經驗教訓的基礎上,就如何加強文藝評論工作和文藝評論隊伍建設以及樹立良好的文藝評論風氣,充分地交換意見,對中宣部文藝局起草的《關于加強文藝評論工作的意見》進行討論,并對《關于文藝工作的若干意見》的進一步修改交換看法,提出意見和建議。”《關于加強文藝評論工作的意見》討論稿
會議主辦者向與會人員分發了一份中宣部起草的《關于加強文藝評論工作的意見》(征求意見稿)并安排了討論。這份名為“征求意見稿”的文件,盡管不是正式文件,但體現了中宣部主持文藝工作的領導人對新時期六年來文藝形勢的基本估計和關于文藝工作的指導思想。內容如下:
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是社會主義文藝運動中帶有全局性的大問題。它關系到文藝運動的性質和方向,關系到創作質量的提高和文藝隊伍的成長,關系到健康的藝術鑒賞能力的養成,關系到整個文藝事業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文藝評論,是黨領導文藝的重要手段。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隊伍,是黨在思想戰線的一支重要方面軍。
粉碎“四人幫”、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文藝評論在解放思想、撥亂反正、揭批“四人幫”,打破文化專制主義的禁錮,消除十年內亂的消極后果,抵制“兩個凡是”的干擾,鼓勵創作,扶持新人等方面,都做了大量的工作,同黨的政治、思想路線總的說來是合拍的。六年來的文藝評論,對文藝的復蘇、發展和繁榮,起了促進、推動和開路的作用。
由于對新時期的歷史特點認識不足,對整個思想戰線面臨的新情況、新問題缺乏思想準備,當各種社會思潮和文藝思潮以比較復雜的形態表現出來的時候,文藝評論工作顯得不夠敏感和清醒,甚至暴露出某些思想上的混亂。一方面對“左”的流毒的斗爭,缺乏力量;另一方面,對新形勢下滋長起來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沒有引起應有的警覺,對其危害性估計不足。對明顯的傾向性問題,不能做出及時有力的馬克思主義的回答,顯得軟弱無力。極個別人甚至脫離了馬克思主義的軌道,迎合或熱中于某些資產階級的思潮。這種情況,經過黨中央一再提醒,已經有了很大改進。然而,整個來說,文藝評論還是文藝戰線的一個比較薄弱的環節,馬克思主義水平不高。脫離生活和創作實際的學風,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評論隊伍,也比較分散,沒有形成有力的陣線。專業的評論隊伍尚未組成。所有這些,都與蓬勃發展的社會主義文藝運動不相適應,與新時期文藝戰線、思想戰線面臨的巨大任務不相適應。
為了從根本上改變文藝評論無力。文藝評論隊伍渙散的狀況,逐步形成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指導中心,我們提出如下改進意見:
一、各級黨的文藝宣傳部門,要把抓好文藝評論和文藝評論隊伍的工作,列入自己的議事日程和經常的工作。首先是要加強對文藝評論的政治思想領導和文藝評論隊伍的思想建設,以確保文藝評論同黨中央在政治上的一致,確保馬克思主義在評論工作中的主導地位,確保黨的文藝方針政策的貫徹。在文藝評論中,要堅持“四項原則”,正確貫徹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既要避免重復過去曾經犯過的用政治批判和政治運動代替正常的文藝批評的簡單、粗暴的錯誤,又要避免模糊共產主義的旗幟,模糊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封建階級思想界限的錯誤。在這個指導思想下,要充分調動廣大文藝評論工作者的積極性,鼓勵他們活躍思想、勇于探索。敢想、敢說、敢寫,敢于提出問題。要在文藝評論工作者和文藝創作人員之間建立起密切合作、互相幫助和促進的正常關系。黨的文藝宣傳部門,要直接主持和組織文藝報刊上的重要言論和重點問題的爭鳴和討論。要定期組織重點的選題,組織撰寫重點的文藝評論文章。
中宣部擬在適當時機,召開全國性的文藝評論工作會議。
二、加強文藝評論隊伍的建設。
建設文藝評論隊伍,要以專業評論家、業余評論工作者和廣泛的群眾性評論密切結合,而以專業的文藝評論隊伍為骨干。當前的迫切任務是:要在調整、精簡機構的同時,初步建立起一支精干的專業評論隊伍。
在中央直屬單位,準備采取的步驟是:
1、中央宣傳部,設立專業的文藝評論組。
2、加強和充實文聯的文藝理論研究室。
3、作協和各協會,根據不同情況,加強原有的文藝評論機構或增設新的專業評論機構。
4、文化部應成立專業的文藝評論組織。
5、《文藝報》、《文學評論》、《文藝研究》、《人民日報》文藝部、《光明日報》文藝部、《紅旗》文藝部,都可設少量專職的文藝評論員。同時,也可聘請少數兼職的文藝評論員。
6、文藝研究單位,應加強當代文藝的研究和評論機構。高等學校的中文系,可建立兼職的文藝評論組。
以上中直單位共需解決專職評論人員的編制100人左右。在機構精簡、調整時,要給專業評論隊伍拔出專門名額,不得占用。上述人員除從高校畢業生、研究生和實際工作干部中選拔優秀中青年外,也可適當在符合條件的退居二線的老同志中選調一部分。
各省、市、自治區,可參照上述精神,在本地區建立精干的專業評論隊伍。人數不宜過多,要保證一定質量。
在建立專業評論隊伍的同時,也要重視業余評論隊伍,特別是群眾性文藝評論隊伍的組織和領導,并從中發現人才,重點培養提高,不斷充實專業的評論隊伍。
三、加強和健全中國作家協會的理論評論委員會,改變目前有名無實的狀況。為了把加入作協的評論工作者組織起來,在作協下面可以成立一個全國性的馬克思主義評論學會,以便統一領導。目前與這種學會重復的組織,應合并到這個協會中來。作協和其他協會,應注意吸收有成績的評論工作者入會。其它協會,也應有專門抓文藝評論的相應機構或形式。為了統一領導,文聯也可考慮成立理論評論委員會,并對各級文聯的文藝批評起指導作用。
四、加強文藝評論的陣地。
中央一級的文藝報刊,如《文藝報》、《文藝研究》、《文學評論》、《人民日報》文藝部、《光明日報》文藝部、《紅旗》文藝部,要予以加強和充實,切實辦好。中央宣傳部對這些報刊,負有指導和幫助的責任。
中央一級文藝單位,聯合編輯出版一個內部文藝理論刊物。
各省、市、自治區,也應根據具體情況,采取實際措施,加強本地區的文藝批評陣地。
五、對文藝評論工作者的職稱、待遇、經費,以及工作、生活條件,要切實加以解決。
1、專業評論工作者的職稱,應與專業作家和其他專業文藝工作者同等對待,按照其實際思想和業務水平,予以評定,并享有同等待遇。
2、要給專業評論工作者以深入生活、調查研究的便利和經費保證。業余評論工作者,也應享有請創作假的方便和權利。
3、專業評論工作者生活或住房條件特別困難者,應在可能條件下幫助解決。
4、給評論工作者創造學習和提高的機會。作協的講習所,應把評論班辦下去,并且辦好。中國人民大學可恢復文學研究班。各地還可舉行短期的講習班、讀書會。
5、在適當時機,開展對優秀評論文章或專著的評獎活動。
六、各地接這一通知后,應根據上述精神,結合本地區的具體情況,制定具體落實計劃和方案,并將貫徹情況和意見向中宣部作出正式報告。
出席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的代表對“征求意見稿”進行了討論。賀敬之在對會議總結時說,還要在文化部、解放軍總政的范圍內廣泛征求意見。
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問題
胡喬木在中國文聯第四屆全國委員會第二次會議招待茶會上關于文藝與政治關系的講話,成為出席這次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的評論工作者和組織工作者們討論的熱點話題。胡喬木的講話,得到了參加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的評論家們一致擁護,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問題,仍然是會上最為關注的問題,大家就重譯列寧的《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一文發表了一些意見。
鐘惦棐(中國電影家協會)說:文藝和政治的關系問題,是文藝基礎理論的基礎,我們多少年來就一直和這個問題打交道,喬木同志把這個問題更深入、更細致、更系統地加以闡明,對今后文藝的發展具有深遠的意義。王春元(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說:喬木同志的講話加深了自己的認識,希望中央把“為人民服務”作為一個普遍的口號來強調,而不僅僅是文藝。陳丹晨(《文藝報》編輯部》說:喬木同志對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提出了新的看法,是他長期深思熟慮的結果,也反映了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因為,粉碎“四人幫”以后,文藝戰線和其他各條戰線一樣,從理論上撥亂反正、正本清源,在認真總結歷史經驗、重新認識文藝政策和文藝創作各種重大問題的時候,人們很自然地開始對文藝與政治的關系進行思考。因此,喬木同志在講話中說不提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不是偶然的。杜高(中國戲劇家協會)說:喬木同志的講話提出了對文藝的帶根本性的指導思想。我們的文藝必須從過去那種“為政治服務”的狹隘的見解中解放出來,走上一條廣闊發展的道路,同時又必須鮮明地、堅定地高舉共產主義的旗幟,這是新時期社會主義文藝的基本特征。
在討論中,有的文藝評論家指出,“文藝為政治服務”口號的改變,也存在一些值得注意的問題。劉劍青(《人民文學》編輯部)說:當前有些地方管文藝的領導同志對不再提文藝為政治服務這個口號不理解,除了認識上的問題外,還有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因為長期以來,在“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前提下,形成了一套老的領導思想、方法和作風,不再提這個口號,勢必要有一套新的領導思想、方法和作風,如果不認真解決這個問題,也不利于文藝事業的發展。解馭珍(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說:“二為”的口號在大學教師和一些擔任文藝領導工作的同志中不能很好地接受,甚至有人把“為政治服務”與“二為”看成是一回事,也有人把不提“為政治服務”的口號看成是自由化,因此,有必要寫點文章來講一講這個問題。
李松濤(中國美術協家協會《美術》雜志社)就美術創作領域里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問題發言說: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其壽命往往很短。他舉例說,如開國以來最好的一幅歷史畫董希文的油畫《開國大典》,前后修改了三次。第一次修改是去掉了高崗。第二次修改是去掉了劉少奇,第二次修改,是作者用香蕉水洗去的,換成了董必武。現在作者死了,已經沒有辦法再改了。這幅畫現在收藏在歷史博物館。殺來殺去,只剩下表現歷史題材與山水題材的作品了。陳涌接著話題說:吳冠中在《美術》上發表文章說,不能說內容決定形式,藝術就是形式。這種觀點也沒有人批評。美術方面,提倡現代主義很厲害呀。
在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開幕前夕剛剛出版的《時代的報告》第7期,重新發表了受到《文藝報》以及多種外省文藝刊物批評的《本刊說明》,并在《重新刊登(本刊說明)請讀者評說》的題目下,編發了一組火藥味十足的“讀者來信來論”,并加了編者按語,對《文藝報》第5期發表的雨東撰寫的關于“十六年”問題論爭的綜合報道進行了反駁,給《文藝報》扣上了“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大帽子。7月19日下午,劉錫誠(《文藝報》編輯部)發言說:我要借這個講壇就《文藝報》與《時代的報告》的爭論說幾句話:(1)《時代的報告》用道聽途說、編造謊言的做法混淆視聽,認為《文藝報》要把《時代的報告》打成“極左刊物”,我們是不能同意的。哪家刊物是什么樣的面貌,自有公論。(2)《時代的報告》指責“《文藝報》近幾年來對待自由化的態度是很值得研究的,戳到了《文藝報》的痛處”。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之前,《文藝報》存在著軟弱渙散的缺點,這一點我們已向中宣部寫了報告,中宣部也沒有給《文藝報》做出“鼓吹資產階級自由化”的結論。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文藝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扶植新人、同“凡是派”斗爭、恢復文學藝術的革命現實主義上。三中全會之后,我們開展兩條戰線的斗爭,兩面作戰,是有目共睹的。我們評論或批評了幾十部有傾向性錯誤的作品,如《調動》、李劍的作品、《花溪》的問題、存在主義傾向等,我們雖然很不敏感,但畢竟還是提出了一些問題,就一些問題發表了評論。很遺憾,《時代的報告》提出了什么樣的有傾向性的作品,發表了什么樣的批評文章呢?(3)《時代的報告》提出“十六年”的論調,混淆十年誥劫和新時期六年的本質不同,是我們所不能同意的。《時代的報告》第7期的文章再次責難《文藝報》,把“有些人把《講話》當成框框來突破,結果不能不使自己陷入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泥坑”強加到《文藝報》的頭上。(4)《文藝報》批評《時代的報告》,不是什么“圍攻”,而是貫徹中央的“雙百”方針,對明目張膽地反對三中全會和違反十一屆六中全會精神的言論進行的正當的批評。
參加座談會的《文藝報》的主編馮牧、孔羅蓀,副主編唐因、唐達成,編輯部主任劉錫誠、副主任陳丹晨,于23日晚在涿縣旅游飯店里開了一個小會,研究如何回應《時代的報告》對《文藝報》的攻擊。唐達成說:徐非光(碰頭組的副組長)提出,《文藝報》要再寫一篇文章談《時代的報告》的辦刊指導思想。要說理,不要意氣用事,指出他們是在批小平、批喬木。唐因說:要給中宣部寫個報告,要求《時代的報告》就對我們的指責做出澄清。按非光的意見,寫一篇文章。同時,要爭取發表胡喬術同志在文聯全委會上的講話,如不能發,就根據講話的精神寫一篇文章,與中央保持一致。
先后在座談會的大會上發言的有:陳冰夷、陳涌、王昊、鐘惦棐、馮牧、陳荒煤。
賀敬之:進行兩條戰線的思想斗爭
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的最后一天,即7月24日下午,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賀敬之作總結。他講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會議本身的小結;第二個問題是“做一個堅定的、清醒的、有作為的馬克思主義文藝評論家”。在后一個問題中,講了文藝界存在的“左”、右兩種傾向,特別是講了文藝界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問題。他的總結講話篇幅很長,筆者將其中重要的、涉及文學運動史的相關部分據會議簡報引錄如下:
這句話(指“做一個堅定的、清醒的、有作為的馬克思主義文藝評論家”——引者)是從(胡)耀邦同志講話里引來的。他提出,要做一個堅定的、清醒的、有作為的馬克思主義者。耀邦同志的號召,是對每一個革命者特別是共產黨人的要求,也是我們從事革命文藝工作的同志奮斗的目標,更應該是文藝評論工作者的奮斗目標。……只有很好地掌握了馬克思主義,才能在復雜的情況下,保持清醒的頭腦,保持理論的徹底性和堅定性,并真正有所作為。因此,我覺得胡耀邦同志的話對我們是一次很好的提醒,是向我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陳涌同志發言中也提到,像鼓浪嶼會議那樣的情況,我們的一些同志要引為教訓。參加那次會的有許多老同志,但所表現的思想情緒能說明他們是堅定的、清醒的嗎?我們大家都應當記取這個教訓。現在看來,去年中央召開思想戰線座談會期間,嚴肅地指出這種錯誤的思想情緒發展下去會達到什么程度,指出如果照此發展下去的危險性。是多么必要。像有些人提出要“突破”一切,要“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提出“可以和中央唱對臺戲”等等,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能不是危險的嗎?對這件事,不管是文藝界內部還是外部,多數同志(包括干部和群眾)是很不滿意的。有的老革命家,多年來一直是為文藝界講話,并且盡一切努力保護文藝界同志的,在知道鼓浪嶼會議的情況時也很痛心,很生氣,這確實是值得我們很好想一想的。這能說明我們的一些同志是清醒的馬克思主義者嗎?
關于進行兩條戰線的思想斗爭,中央很早就講過,而且不斷在講。但在實際上,我們有一些同志卻是不贊成的。我們有些同志喜歡單打一,只看到或只強調一方面的傾向性問題,看不到或不愿看另一方面的傾向性問題,有相當大的片面性。這邊有的人不承認有什么“左”的問題,那邊有些同志則用各種辦法否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存在及其危害性,這都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關于文藝工作的若干意見》中講:“左的思想根深蒂固”,有些同志就不同意,但我是同意的。可是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也決不能夠低估,從已經表現的情況來看,低估了這方面的問題我們會犯嚴重的錯誤。如果說“左”的流毒用“根深蒂固”來形容,那么,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恐怕也必須用類似“源遠流長”這樣的詞句來形容。要看到這個情況,有歷史根源,有國際的條件嘛!共產主義不是一蹴而就的。肅清封建思想,我們還有這項任務,但資產階級思想不能輕視。兩條戰線斗爭不是很容易的,我們要經常清醒地看到這兩種傾向,自覺地進行必要的、有效的斗爭,這不是件小事。要有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防止主觀片面性。在文藝與政治的關系問題上,我們就有過很大的片面性。黨中央提出用“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來代替“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有的同志就是接受不了,(胡)喬木同志在文聯全委會最后一天的茶話會上講了這個問題,講得很好。他講話的基本精神已被絕大多數文藝工作者所接受,有些原來思想不通的同志,也表示“心服口服”了。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也不一定。現在就有這種情況,有的暫不發言,有的采取保留態度,也有人繼續持反對態度。即使在贊成的人中間,也還有另一種情況值得注意,這就是不要用一種傾向掩蓋另一種傾向。如果有人把喬木同志講話精神理解為文藝可以脫離無產階級政治的,那是絕大的誤解。我們不再提文藝從屬于政治,但也不贊成文藝脫離政治。這是小平同志代表中央在1980年初正式講話中說過的,也是喬木同志和其他同志一致的意見。喬木同志這次講話中還特別提到“我們文學的主流要擁護社會主義和人民的利益,要表現強烈的政治主題”。因此對于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馬克思主義的美學來說,當然也不能是與政治無關的,不能是脫離政治的。我們是堅決反對庸俗社會學的,一定要講藝術規律,但我們也絕不主張并且也不認為有什么“純美學”,有什么與社會生活、與意識形態絕緣的美學。更不認為有與政治根本無關的“馬克思主義的”美學。在黨對文藝的領導這個問題上,在強調藝術規律、反對簡單粗暴的同時,也要注意從另一個片面來做的曲解。重新翻譯的《黨的組織和黨的報刊》和解釋的文章大家已經看到了。狹隘地把文學這種廣闊的社會現象理解為只是黨的工作的齒輪和螺絲釘,是錯誤的,這是多年來文藝上“左”的思想的一個重要理論支柱,現在到了必須糾正的時候了。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認為黨員文藝工作者不應該首先是個黨員,其次才是文藝工作者。現在,偏偏有些黨員文藝工作者口頭上是黨的“螺絲釘”,而行動上卻根本不遵守黨的紀律,沒有黨的觀念。這次會上,同志們就黨領導文藝評論工作的問題進行了討論,我贊成同志們的意見。黨對文藝工作的各個方面的領導,都有一個既要加強,同時也必須改善的問題,對文藝評論工作的領導也是如此。我們必須注意不能借加強之名恢復過去“左”的一套,同時也要注意借改善之名削弱或否定領導。黨對文藝評論工作必須領導,黨領導文藝評論工作是實現黨對整個文藝工作領導的重要方式。我們這樣提出問題和認識問題,應該說沒有什么不對。有同志擔心現在我們這樣提法,會不會影響爭鳴的積極性,也就是影響雙百方針的執行?不,不能這樣看。黨委對文藝評論工作的領導,首先是方針政策的領導,黨的領導不僅不會妨礙雙百方針,而恰恰是為了糾正那些妨礙貫徹雙百方針的錯誤的東西。另一方面,我們大家誰也會這樣認識:雙百方針不是不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執行雙百方針恰恰是為了發展馬克思主義和繁榮社會主義文藝。正是因為這樣,我們也就不會認為黨的領導在堅決貫徹雙百方針的同時,必須組織和壯大馬克思主義的文藝評論隊伍是不必要的:也就不會認為在發揮爭鳴、各抒己見的同時。必須對重大的理論原則、方針政策問題有計劃地組織具有說服力的、馬克思主義的評論文章是不恰當的了。在去年批評白樺同志的時候,中央及時地作了一系列指示,直接地領導了這個問題的解決。這次批評是方針正確、具有馬克思主義水平的一次成功的批評。總之,我們應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一定要做一個清醒的馬克思主義者,防止出現主觀片面性,特別要防止在觀察、分析問題時夾雜個人的情緒,個人利害的考慮。夾雜了這種因素是不可能保持清醒的頭腦的。
……現在文藝界有些同志不大能夠聽取批評,另外,有些人不僅自己不接受批評還要盲目地替別人打抱不平。有的同志也講開展批評,但他只能批評別人,而他自己則老虎屁股摸不得。《文藝報》在批評白樺同志的問題上曾作了自我批評,態度是好的,效果也是好的,證明做自我批評是不會影響自己的威信的。我們要樹立起正常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好作風。文藝評論工作者是評論別人的。其中有表揚,有批評。既要批評別人,首先自己要有自我批評的精神。這樣,就可以由我們帶一個好頭,在文藝界帶出一個好的風氣,并以此影響整個社會的風氣。若能在文章中做誠懇的自我批評,在“本刊評論員”一類的文章中對本刊物的問題做自我批評,這正是堅定的、清醒的、有作為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表現,是有出息的表現,而決不是示弱的、丟面子的表現。
賀敬之在總結報告中分析和批評了1981年以來文藝界出現的“左”的和右的兩種傾向,強調“左”右兩條戰線作戰。兩條戰線作戰,成為1982年文藝評論的主題詞和關鍵詞。但聆聽和細品他的講話,也許是因為胡喬木在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已經明確地說了,“左”的問題在我們黨內已經解決,所以,作為聽眾的我的感受,賀講話的主要矛頭和向文藝評論工作者們強調的主要傾向,卻是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和對自由化的姑息情緒。
歷史是意味深長的。近三十年后,2011年紀念毛澤東《講話》發表六十九周年時,賀敬之接受中國新聞網記者高昌的采訪時,對記者說:“有的同志認為文學是人民的文學,不是黨的文學,所以不應該提黨性。這種提法是大有問題的。《講話》中多次提到‘黨性’這個詞。社會主義文藝的黨性與人民性,從根本上來說是一致的。黨員作家的黨性表現有許多方面。我們的文藝隊伍中的許多黨員作家是做得很好的,但也有少數人就不同了,他們拋棄了黨性,不遵守黨紀,不以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卻還要保留一個黨員的名義,要享受‘黨員名作家’的光環。”
他對記者所闡述的“黨的文學”和“文學的黨性”,說明他的思想和認識,退回到了前面提到的胡喬木三十年前在文聯全委會上批評糾正了的那種“左”的錯誤觀點。1982年6月,胡喬木在闡釋列寧的《黨的組織和黨的文學》老譯文中的“黨的文學”時說:“一、‘黨的文學’的提法是不能成立的,正如‘黨的農業’、‘黨的工業’、‘黨的自然科學’……不能成立一樣。只能說‘黨的農業政策’、‘黨的農村工作’、‘黨的工業政策、工作’。文學是一種社會現象,不能用黨與非覺來劃分;二、關于‘黨性’,也搞得很糊涂,講得比較亂。‘黨性’實際就是‘傾向性’,對是非要有一種觀點。‘非黨文學家’的提法要改,‘非黨性’也不要,只能講‘無傾向性文學’。(總之),理論上造成的很多混亂,有必要說清楚。”
如胡喬木所說,“黨的文學”和“文學的黨性”,作為一對錯誤的理念和原則,在我國的國情下,曾經成為我國文學藝術創作和理論的指導方針和原則,這種“左”的傾向給文學藝術帶來了嚴重的負面影響。
以加強文藝評論和組建一支馬克思主義評論隊伍為目標的“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帶著“既要克服‘左’的干擾及影響,又要堅定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人民日報》記者報道:《文藝評論工作座談會》,1982年7月26日),亦即開展兩條戰線斗爭的共同認識,為在文藝界繼續批評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作了思想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