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峰原本不相信有一見鐘情之說,覺得那是一件荒誕不經的事情。人是感情動物,而感情是需要培養的。但自從他見到李薇之后,改變了固有的看法。他相信一見鐘情不僅有,而且像毒品,一旦體會到了,就欲罷不能。
那一陣子,江峰迷上了跑步。他早上懶床,無法在清晨出去跑,就買了一臺跑步機放在陽臺上,每天傍晚的時候在家里跑一會兒。一般設定3000米,以每小時八公里的速度跑完,需要22分鐘。
那天下午,江峰跑完步,光著膀子,只穿著一條花花綠綠的大褲衩,癱坐在沙發上看影碟。這時妹妹江雪下班回來了。江峰開始連眉毛也懶得抬一下,但忽然覺得人影一閃,有點異樣,轉眼一看,江雪身后還跟著一個女孩。那女孩20歲左右,明眸皓齒,身材窈窕,自上而下都散發著柔美迷人的光彩,像一個璀璨奪目的電燈。江峰只覺得眼前一亮,有點要眩暈了。
“我哥,是個痞子,你別理他!”江雪一邊找拖鞋給那女孩換上,一邊指著江峰說。
女孩看了江峰一眼,想笑,但緊咬著雙唇,忍著沒笑出來。
江峰顧不得同江雪理論,在一個美人面前,誰也不愿意自己衣著邋遢,形容不堪。他連忙從沙發上跳起來,沖回自己的房間,急速套上衣褲。他聽到她們兩個在客廳里哈哈地笑了起來。在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房間的時候,江雪的笑聲還沒有結束,那女孩的笑卻戛然而止。她克制著自己,臉都要漲紅了。
江峰瞪了江雪一眼,笑著對那女孩說:“江雪死丫頭壞透了,你別聽她的,歡迎你!”
那女孩的眼神柔美似水,笑著說:“嗯,不會的,真羨慕你們兄妹!”
她們買回來一些山楂和葡萄,在洗臉池邊淘洗。江峰從背后看那個女孩,她的身材曲線玲瓏,橫看成嶺側成峰,如同天賜的完美之作,讓他一見傾心。
江峰從廚房抽屜里找出幾樣干果,炒板栗、無花果,還有南瓜子,裝盤擺在茶幾上,并殷勤地給她們倆泡茶。
江雪招呼那女孩在沙發上坐下來,撇著嘴說:“你面子真大,他今天變了個人一樣。”
“無花果啊,我喜歡吃。”那女孩有點岔開話題的意思,從果盤上抓了幾顆無花果,邊吃邊說,“吃著簡單省事兒,還甜。”
“家里還有好多,等會兒給你拿幾袋。”江雪說。
江峰說:“你們見過無花果樹嗎?我上次去黑龍潭游泳,見到那里山上有很多,都結滿了,估計快熟了,有空兒我們可以一塊去摘啊!”
江雪說:“好啊好啊!”
那女孩的臉似乎微微發紅。
晚上,江峰從江雪嘴里得知那女孩的更多信息,她叫李薇,是江雪在南湖賓館上班的姐妹。她是家中的獨女,現在父母雙雙下崗,而父親是個酒鬼,母親一直沒工作,全家人日子過得比較窘迫。
“李薇一點兒也不幸福!”江雪說,“她的父母是一對天生冤家,幾十年一直在雞飛狗跳地打仗!”
江峰說:“把她介紹給我吧,我喜歡這樣的灰姑娘。”
“你那點心思,人家一眼就看透了!”江雪說。
江峰說:“看透就看透唄,她還沒有男朋友吧?”
“沒有。”江雪說,“你別嚇著人家……”
巖城市郊20里外,是綿延起伏的四望山,四望山的深處有一個瀑布,瀑布下方有一潭,叫黑龍潭,因傳說潭內有一條黑龍而得名。黑龍潭的水蜿蜒百轉,順流而下,最終匯入南湖,而南湖是巖城市的母親湖。兩天后的一個下午,逢江雪和李薇的休息日,江峰和她們約好去黑龍潭玩,摘無花果。
那時江峰還沒有買車,騎一輛嘉陵125摩托。摩托的排氣管爛了,跑起來噠噠噠地響。后座上擠著江雪和李薇兩個女孩,一路上吸引著別人的眼球,顛簸著往四望山駛去。行至離黑龍潭兩三里處,沒有路了,只能從下游的河谷逆流而上。河水清澈純凈,水流很急,嘩嘩地流淌。
江峰穿著沙灘鞋,直接趟進水里。江雪站在河岸邊跺著腳說:“該死的,你只顧自己,怎么不早說,我們沒有穿涼鞋如何下水啊?”
江峰嘿嘿笑著,上岸打開摩托車的儲物箱,說:“早給你們準備好啦!”說著變戲法似地拿出兩雙女式涼鞋。
江雪說:“真神奇啊,你今天變得這樣細心!”
江峰看了一眼李薇,她微微笑著,不置可否的神情。
河谷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或潔白光滑,或淡綠似玉,像大自然遺棄的珍珠。三人踩著石頭趟水前行,水很淺,只沒過腳踝,但已有一些涼意。偶有一些水凹,可以看到歡快的小魚,或者深褐色的螃蟹,惹得江雪和李薇一陣陣尖叫。伸手去捉,小東西卻又狡猾無比,怎么也捉不到。
“太好玩了,以前竟不知道這地方!”江雪嘆道。
江峰指著河岸上茂密蔥蘢的樹林,說:“看到沒?那里全是野棗樹,無花果樹。”又指了指山的那邊,“在山的背后,還有一潭,叫白龍潭。那邊有大片的銀杏樹和板栗樹,現在也已經熟了!”
江雪和李薇聽了,一派神往之色。
“今天不行了,下次我們可以去白龍潭玩。“江峰說,“等會兒到了黑龍潭,旁邊的無花果伸手即可摘到。”
往前走了一段,河水變得深淺不一起來,深的地方可以淹沒小腿。由于水流清澈無比,有時深淺難辨。
李薇似乎放得開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她掬一捧清水,說:“這水可以喝吧?”
“可以,它可比南湖的水干凈,南湖的水還是我們城市的飲用水呢!”江峰說著從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李薇,眨了眨眼睛,“不過,還是不要喝它為好。”
李薇笑著說:“我不渴,只是忍不住想嘗嘗。”
江峰四處看了看,說:“你往上面走幾步吧,上面的水更干凈。”
李薇真的轉過頭往上面走,但剛走開幾步,“啊”地尖叫一聲,掉進了一個看似清澈見底的水坑里,水即刻把她淹沒了,只露出手在水面上亂舞。
江峰趕忙緊走幾步,撲進水坑,把李薇攔腰抱住。江雪急得在一旁哇哇地大叫。
江峰在水里把李薇扶起來。水坑并不太深,只淹過腰部,可李薇是一下子坐倒在水里面的,她不會水,瞬間被淹沒了。
李薇仰倒在江峰懷里,不停地咳嗽著,還嗆出了幾口水。
江雪捶了江峰一拳,說:“死樣子,都是你的餿主意,還往前走幾步呢!”她拍了拍李薇的臉,“這下你算嘗到它的味道了吧?”
李薇蹙著眉頭,擺了擺手。
江峰把她從水里扶上來,兩人的衣服都濕透了,頓覺寒冷異常。尤其是李薇,穿著T恤衫、牛仔短褲,T恤衫濕透了,呈半透明狀態,臉色也慘白慘白的。
江峰拉著李薇的手,把她牽到岸上,可以感覺到李薇在瑟瑟發抖。
江峰有點傻了。李薇顫顫地說:“我們回去吧!”
江雪是個話癆,每天一回到家里就聒噪個不停,像只爛嘴烏鴉,這讓江峰對南湖賓館里的很多事情早已耳熟能詳。賓館老總高天明是個大色魔,最大的愛好就是玩女人,當然主要是玩南湖賓館的女服務員。據說他對她們全部做過調查研究,哪個能上,哪個不能上,哪個已上,哪個隨時可以上,哪個還需創造機會上,都做成一張張卡片,分類得有條有理,并且熟爛于心。凡是和他有一腿的女服務員,大都被轉為賓館的正式職工。他在南湖賓館已經當了十幾年的老總,以身相許奉獻于他的姑娘不下百余人,其中50多人比較幸運,先后從一個個地位卑賤、人見人欺的服務員,變成了頤指氣使、指手畫腳的正式職工。一般認為,那些沒有被轉正的姑娘都有一個共同的原因,向高總獻身的時候已經不純潔了。
江峰不知道妹妹江雪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或許也春心萌發,蠢蠢欲動。因為像她這樣做一個臨時的客房服務員,吃的是青春飯,毫無前途可言。不能不結婚吧?南湖賓館的規定,臨時工一結婚就不能干了。就算悄悄結婚,秘而不宣,可結婚后不能不要孩子吧?一旦懷孕,還是意味著被炒魷魚。
但是,江峰覺得就算妹妹有那樣的想法,也僅僅是想想而已,她肯定沒有勇氣和膽量去身體力行地付諸實踐。這并不是說她有多么的純潔和自愛,是一個懂事的乖女孩,而是因為江雪懼怕父親,他們的父親是個部隊退休干部,兇狠而殘暴。江雪若是做了丟人現眼的事情,他們的父親不用砍刀把她剁成肉泥才怪,相信這比后半生的無依無靠更讓她感到害怕。
一天,江雪回到家對江峰說:“你別癡心妄想了,我問過她,白龍潭人家不愿意去了,說明對你沒有好感。”
江峰怔在那里,過了一陣,說:“交個普通朋友也可以呀,她這樣的灰姑娘,會喜歡什么類型的?我給她介紹一些。”
“別瞎費心機了!”江雪撇著嘴說,“再說人家才不是灰姑娘,我們高總喜歡她,她遲早是高總的人,說不定還能在南湖賓館轉正呢!”
江峰就悻悻然無語了。
幾年以后江峰回想這件事情,他如果能在認識李薇之后接著對她發動愛情攻勢,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贊美她,不知羞恥地天天糾纏著她,軟磨硬泡,死纏爛打,把她變成自己的人,那樣的話事情在今天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種局面。
可惜江峰不是這樣敢想敢為的人。他以前曾談過一個女朋友,他們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每天在一起纏綿不已,難舍難分。一天晚上,他們在公園里散步時,一伙兇神惡煞的年輕人圍了過來,無視江峰的存在,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語言調戲他的女友。江峰見情勢不妙,一時頭腦發昏,竟然棄女友而逃。如果不是女友的尖叫聲引來了公園的看護員,那天晚上她可就慘透了,非被按在黑乎乎的樹叢里奸污了不可。從那天以后,他的女友就銷聲匿跡了,她沒有揮一揮衣袖,更沒有帶走一片云彩。因此,見到李薇以后,江峰雖然被她深深地迷醉,卻只是在心里想象和贊嘆她,有賊心沒賊膽,白白浪費大好時光,錯失機遇,最終未能做一個拯救她的英雄。
二
南湖賓館有著近40年的歷史,是隸屬于巖城市政府的公務接待賓館,曾經接待過很多重要領導人和文藝界知名人士,在巖城市享有較高的美譽度。高天明當上總經理以后,十余年間基本上一直夜不歸宿。給外人的感覺,他的事業心極強,視館如家,每天工作到深夜,然后就睡在賓館的套房里。但南湖賓館的人明白,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哄騙他年老色衰的老婆的伎倆,其實是為了方便自己搞女人。
那一段時間,高天明一直喜歡在李薇值班的八樓開套房睡覺。每次路過服務臺的時候,他會風度翩翩而又溫情脈脈地跟李薇說幾句話,對她的工作、生活各方面都比較關心,有時也開幾句玩笑,然后李薇就跟隨高總到房間里,給他泡上一杯綠茶,打開電視機,高總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邊喝茶邊看電視。
有時候,高總喝多了酒,也會讓她把自己又痛又脹的腦殼按摩一會兒。作為一名服務員,工作的內容包含很多方面,給高總按摩他那肥碩的腦殼也是一項工作,甚至是一項更重要的工作。其實從那最初的一刻開始,李薇就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她已經明白自己將要面臨人生的巨大機遇。縱然不是她,換成一個別的姑娘,當這種機遇降l臨的時候,也同樣會身不由己。
看到幾十名姿色并不如自己的姑娘,在向高總奉獻了自己的身體以后,都能夠搖身一變,成為南湖賓館正式職工大家庭的一員,身處窘迫困境的李薇不可能絲毫不為所動。人們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何況有幾十個榜樣每天在李薇的眼前晃來晃去。她仔細分析百余名姑娘成功與失敗的經驗,客觀地比照自身的情況,對自己有著堅定的信心。
李薇出身貧賤的寒門,沒有顯赫的社會背景,沒有驕人的學歷,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美麗動人的身體。身體的質地是柔軟的,但一旦脫掉衣服,作為武器來與男人兵戎相見,卻是無比凌厲的,比以上各種因素都強大,都具有殺傷力,甚至無堅不摧,所向披靡。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一招制勝,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一天晚上,李薇值夜班。高總像個幽靈,無聲無息地走了上來。奇怪的是,似乎不需要言語,她同他已經達到了心靈上的默契。她跟隨他走進套房里,高總的臉上蕩漾著深情的微笑,入神地看著她。她知道,令她身不由己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從今以后,她將付出最寶貴的東西,但像一棵脆弱的小草,歷經了風吹雨打,也必將感受到陽光的明媚多姿。
高總是一個深情的男人。他對李薇說他很孤獨,因為他愛她,從一見到她的時候就愛上了她,所以這種孤獨感對他來說就更加殘酷。李薇說她也是孤獨的,一種飄零無所依的孤獨。李薇講起了她那支離破碎的家庭。她的整個少女時代都是在不幸中度過的,父母的吵罵聲一直伴隨著她的成長,而他們只有一點微薄的收入,生活非常困難,甚至連吃飯、穿衣都成問題。由于經濟困窘,她中學畢業就輟學了,其實她的學習成績非常優秀,她的理想是讀清華或北大。她越說越難過,流下了哀怨的淚水。
高總輕輕拍打著李薇的后背,他把她的長發撩至耳際,溫情地親吻她的臉。他的吻可能使李薇感到安慰,她哭得愈加傷心,淚流滿面。李薇在家里是從來不哭的,現在卻淚如泉涌,止都止不住。
他脫下了她的短裙,摸著她那條從未被男人碰過的小三角褲,然后把她潔白的裸體抱到床上。高總動情地親吻了她,他像一只辛勤采蜜的小蜜蜂,癡迷地親吻著她平坦的小腹。他像一個貪吃的孩子,吸吮著她那自然聳起的乳房。他吻遍了她身體的每一個地方。他動作輕柔,憐香惜玉,似乎是為了不驚動她。
李薇發現,隨著高總將他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下來拋到地毯上,他的身體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像揭開了一個丑陋的謎底,原來那樣令人惡心!他肥胖的肚子向前凸著,如同一頭即將分娩的母豬。他的下身猥瑣而短小,不堪入目,沒有一點男人的風采。但是他的動作很熟練,不愧為風月高手,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他伏在她的身體上,一下子就深入了核心。短暫的尖銳刺痛并沒有李薇事前想象的那么痛苦,或者說還沒有高總丑陋的身體帶給她的厭惡更讓她難以忍受。高總先是呻吟,當看到李薇在潔白的床單上灑下了片片梅花狀的紅色印跡的時候,他竟然激動得流下了眼淚。他喃喃道:“我終于得到你了,啊……李薇!”他幾乎是哭著和她在一起盡興的……李薇覺得自己不自覺地慢慢被他帶動了起來,合上了他的節拍,被帶進了一個云霧中的世界……
讓李薇沒有想到的是,她和高總的茍合之事第二天就傳遍了南湖賓館。她短裙的下擺自屁股后面翻卷上來,被裙子的腰口夾住了,甚至還露出了她那白色的血污斑斑的內褲。她就這樣粗心地走出了高總的房間,其后果自然可想而知。
“真看不出來,李薇很悶騷啊,聽人說她和高天明勾搭到一起了!”江雪下班回到家里說。
江峰聽了,默然無語。過了一會兒,說:“她真的喜歡你們高總嗎?”
“喜歡個鬼啊,那個豬腦殼,她圖的是轉正!”江雪翻著白眼睛說,“她不要過程,只要結果。”
江峰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難怪她喜歡吃無花果。”
“這有什么關系?”江雪不解。
江峰喃喃道:“無花果不圖花期,只在乎果實嘛!”
“有點意思。”江雪哈哈笑著說,“高天明真無恥啊,玩女人靠的是權力,但他總以為是靠他的魅力!”
……
果然,過了不久,李薇轉正了。
南湖賓館雖然是企業化管理的事業單位,但編制控制得也很嚴。盡管如此,神通廣大的高天明還是給李薇辦好了錄用手續。江雪在家里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神情里飽含著無限的向往。江峰覺得她的向往里更多的是鄙視與不屑,痛苦來自比較之中,她的內心一定涌動著強烈的嫉妒之火。因為她親口說:“李薇這個小騷貨時來運轉了!”江峰聽了忍不住在心里感嘆女人的悲哀,江雪和李薇是親密無間的好姐妹,連她都這樣侮辱李薇,其他服務員會用怎樣更惡毒的言辭去鞭撻和抨擊她,真是不可想象了。
有時候江峰覺得妹妹也真可憐,古人曾著文道,功名富貴于床第求之,正自易易也!江雪不一定看過那本書,但她深深知道,只要和高天明睡上一覺,就可以改變命運,而她卻不敢去踐行,這使她倍感痛苦,這種痛苦比令她真正失去貞節還難以忍受。她很想對父親說,貞節這東西,是圣人瞎編出來騙人的,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但是,就是她再長兩顆膽也不敢真的說出來。因此,她巴不得李薇早點變成一個一文不值的爛貨,最好被高天明傳染上性病,傳染上無可救藥的艾滋病,然后萬般羞愧無地自容地死去,也許只有這樣才能化解她內心的憤恨。
李薇是有點心計的,雖然她可以跟高天明上床,但跟其他男人,她絕對是不茍言笑的,小心地維持著一個矜持而文靜的形象。這或許是因為她自己還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丑事已經傳遍了南湖賓館的角角落落,甚至連燒鍋爐的老頭和后廚白案上的糕點師傅都已經知道了。在人們眼里,她已經是一個賣身求榮、臭名昭著的女人了。況且,就算她不這樣故作鎮靜,也沒有男人敢輕薄她的。試問南湖賓館諸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誰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上拔毛,去泡總經理的姘頭呢?
李薇轉正的消息過了很久她的父母才知道。
她的母親尖酸刻薄,把一分錢看得都跟命似的,典型的小市民,父親是有酒即神仙,每天只知道醉生夢死。他們如果呆在一起,要不了半個小時就會爆發一場戰爭。她早已厭倦了那個家,當臨時工的時候她就喜歡住賓館的員工宿舍,轉正以后她更不愿意回家住了。她自認為今天的一切是靠自己流血流淚地爭取來的,但爭取的方法她卻自有苦衷,無法向父母大人言明。因此,每次回家她都少不了扔下一些鈔票,好像那些鈔票在作為一種回報,證明著她是從那個灰暗的家庭走出來的,除此以外她覺得自己和家庭實在沒有多大關系。
很快,傳來了李薇要結婚的消息。
“婚姻是女人的墳墓,李薇和她的男朋友才認識兩三個月,真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急著結婚!”江雪在家里自言自語地說,“她不了解那個男人,她的婚姻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江峰懶得跟妹妹就此問題進行探討,但卻暗暗佩服李薇的聰明和智慧。鮮桃爛在心里,李薇一定是基于對自身情況的清醒認識,才做出如此果敢的決定的。
江峰也作為一個邊緣朋友參加了李薇的婚禮。
婚禮在南湖賓館的大宴會廳里舉行,男方有不少來賓,整個大廳人頭攢動,擠成一片。李薇身著一襲鮮紅的旗袍,側衩處露出了她那白皙而秀美的長腿。李薇的腿不像有些女人那樣大腿處猛地一粗,顯得粗笨不堪,而是從小腿往上到大腿的深處一直很柔滑細致,非常迷人。江峰坐在宴會廳的角落里,獨自喝著葡萄酒,時不時地打量著李薇。對于她,江峰一直戀戀難忘。
主持婚禮的司儀妙語連珠,出口成章,在他的促使下,江峰看見李薇和新郎開始接吻。新郎的個子不算高,甚至比李薇還矮一點,看上去有點矬,但很壯實。因此他們接吻的時候,李薇不得不低著頭。她充滿無限誘惑的紅唇和新郎的嘴巴貼在了一起。他們深情地吻著,久久沒有分開。盡管李薇已經是一個破爛貨,看到這樣的情景,江峰心里還是酸溜溜的。
對于李薇,江峰覺得玩玩可以,如果結婚的話,他寧可娶一個棲身于發廊出賣色相的小姐,也不會娶她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虱子多了不怕癢。小姐怎么啦?小姐也是人,流落風塵皆因生活所迫,小姐的悲劇不是女人的過錯而恰恰是男人的罪惡。李薇則不同,她被一個確定的男人搞過,這比被無數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男人搞過更讓人難以接受。
聽參加宴會的人講,新郎官是市文物局的職工。江峰覺得他真是冤枉,甚至讓人同情。作為一名令人尊敬的文物工作者,他應該有著博學高深的鑒定知識,應該有一雙火眼金睛般的眼睛,可他竟然連一個女人是新是舊都分辨不出來!果真如此,他的專業水準完全值得懷疑,在文物局里充其量是一個濫竽充數碌碌無為的小角色,一個混飯吃的家伙。如果他是胸襟廣闊故作糊涂,愛的是李薇美麗善良的心靈而非純潔無瑕的身體,一頂綠帽子又有何妨,古今中外不知天下有多少人戴過呢,我不戴綠帽子誰戴綠帽子!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那么江峰會由衷地欽佩他,真是一只忍者神龜!
宴會終于開始了,新郎新娘挨著桌子向來賓一個個地敬酒。他們敬到江峰的身邊時,江峰站起來舉杯道:“祝你們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白頭偕老!”說完和新郎的酒杯碰了一下,一仰脖喝下。
新郎只喝了一點點,他可能不勝酒力,臉早已紅得跟豬肝一樣。他噴著濃重的酒氣,握著江峰的手,連聲說:“謝謝,謝謝!”
李薇端著葡萄美酒站在一邊,她的臉上蕩漾著幸福的微笑。江峰暗中發力使勁握了握新郎麻木的手,可是顯然他并不明白江峰這個動作里蘊含的深意。江峰真想掄起巴掌送給他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打醒他這個夢中人!
聰明的李薇所做的事情漸漸地讓人不能理解,她結婚以后竟然仍與高天明保持著暖昧的關系。這實在是對她夫君的嚴重背叛和不忠。因為大多數向高總獻身而轉正的女服務員,在轉正以后,就果斷地與高總斷絕了關系,裝出一副清高自愛的作派。而高總一般也不再打擾她們,轉而瞄準新的目標。像是完成一樁圓滿的交易,彼此兩清,就不再扯了。但李薇似乎是有點野心的。在她結婚以后,高天明破例提拔她當上了客房部經理,這是南湖賓館從未有過的提拔速度。作為一家具有行政級別的政府賓館,其人員任用方面有著濃重的論資排輩色彩,中層管理人員都是在服務一線磨練多年以后才慢慢提拔起來的。李薇年僅21歲,而且剛轉正不久,已經當上了部門經理,應該說是如魚得水,令人羨慕。但李薇很有進取心,她渴望事業上能有更大的進步。
高天明的傳統觀念很強,他夢想自己能夠多子多福,兒孫滿堂。但遺憾的是,他的老婆卻給他生了個女兒。以他狹隘的眼光來看,隨著他不可阻擋地漸漸老去,他創下的雄厚家業將會歸未來的女婿所有,從而淪落到改名換姓的境地。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在南湖賓館任職總經理的十余年里,一直過著攀柳折花的生活,無時無刻不是在芳香迷醉的花叢中度過的。他內心深處認為自己的洪福艷福不比皇帝遜色多少,一個個不諳世事青春美麗的少女,由他給她們上了人生的第一課,經過他的悉心栽培,成長為一個個成熟而擅風情的女人。如果每一個女人都能為他生一個兒子的話,他或許早就打破康熙皇帝創造的記錄了。然而,很多個吉慶的日子里,他只能無奈而傷感地看到別人的兒子在自己管理的賓館里舉行盛大的婚禮,迎娶一個個如花似玉的新娘。這種場面時時提醒著他,不斷刺痛著他,自己沒有兒子。不管今天是多么的威風八面春風得意,卻總有離開領導崗位養老賦閑的那一天。一想起自己的余生他就會倍感辛酸,仿佛無可依靠的凄涼晚景正在不可逆轉地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在經歷無數次的幽會之后,某一天他們終于在生活上找到了交匯點。那天晚上天下著雨,李薇和高總相會在酒店八樓的套房里。她現在開一個房間太稀松平常了,再也不會發生當初那樣急急忙忙短裙都沒有整理好就走出房間的事情了。
他們像一對情深似海的老夫妻,互相依偎著靠在窗前,靜靜地聆聽窗外噼里啪啦的雨聲。可能是這種雨打梧桐使人憑添惆悵的意境,引發了高總內心深處的某種情感,他忽然用異樣的聲音說:“李薇,你幫我生個兒子吧!”
李薇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但高總直視著她,他顯然是說真的。
“明年我就可以提拔你當副總經理,以后南湖賓館就是我們的了,但最終卻是屬于你的,我們需要一個兒子啊!”高總的話情真意切,他動情了,甚至跪了下來,他抱住李薇的雙腿痛哭流涕,“李薇,我是多么深愛你呀,你給我懷個兒子吧,別人也不會知道的。我會好好地善待他,給他留下豐厚的家業。讓他留學歐洲,接受良好的西方教育。讓他周游世界,過上王子一般的生活。讓他一生榮華富貴安裕無憂,成為我們生命的延續,而我卻不需要他承擔任何義務,我只要一個兒子啊……”
他們相互看著,不知不覺間李薇的眼神變了,她無語凝咽,也流下了兩行清淚。
他們再也不需要言語,已經達到心靈上的默契。他突然變得粗魯起來,他的感情極端沖動,站起來一下子將李薇扔在了床上。他撲上去扒掉她的衣服,吸吮著她那豐滿的乳房。他大聲地叫喊,痛苦地呻吟。李薇閉著眼睛,承受著他那慌亂而強烈的動作。然而,可能是過分的緊張和激動,臨了,他卻不能深入本質。這時李薇展示了她對這種事情非凡的控制能力和高超的技藝,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將高總放倒在床上,輕輕地拍打他,溫柔地撫慰他,慢慢地喚醒他,直至他英姿勃發,然后李薇輕輕地騎了上去。她像一名優秀的騎手,駕馭著駿馬在草原上縱情馳騁。
高天明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李薇潔白光滑的屁股,嘴巴像被辣椒辣了似的,不停地吸氣,他含混地贊嘆道:“李薇……我的李薇……真是一個好女人啊……”忽然,那匹溫順的駿馬變得烈性大發,一下子翻起身來將李薇壓在身下,啊啊呀呀地顫抖著怪叫起來。
窗外的雨聲掩蓋住了一切聲音。
上天再次跟高天明開了個玩笑,李薇經過十月懷胎后的艱苦分娩,產下一個千金。李薇聽到女兒的第一聲啼哭,當時就昏厥了過去。但她的夫君、醫院的醫生們并不知道其中更深層次的原因,只當她是產后身體虛弱所致。高天明得知這個消息,唉,怎么形容呢,比閹割了他還痛苦!傷心和失望已經不能代表他的心情,欲哭無淚的他就差從南湖賓館的樓頂上跳下去,雙眼一閉將此生了了。
高天明知道,生男生女的決定因素在于男人,撒下什么籽,生出什么芽;長出什么枝,開出什么花。女人相當于肥沃的土地,而土地在任何時候都是無辜的,農民就從不埋怨土地。高天明怨誰呢?只能怨他自己。他原本計劃要送兒子留學歐洲,周游世界,過上王子一般的生活的,而現在眨眼間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李薇自從生了女兒以后,日子就不好過了。他的丈夫是三代單傳的獨苗,公公和婆婆熱切地盼望著她能生一個孫子,開枝散葉延續香火。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回一個白胖的孫兒,眼睛都絲毫不眨一下,視死如歸。然而,這是不可能的。這兩位老人可真慘,如果他們知道就連這個孫女也不是他們兒子的成績的話,那么,就算有機會換回一個白胖的孫兒,估計他們二老連談談交換的具體細節都沒有時間了。他們會兩眼發直,口吐鮮血,來不及說一句話就兩腿一蹬一命嗚呼。
李薇的丈夫卑瑣而兇狠,他的本性在結婚以后才露出真面目。尤其是在生了女兒以后,更是變本加厲。他在文物局混得并不如意,和幾個同他一樣倒霉的家伙的工作就是整天在全市各個建筑工地上轉悠,拿著市政府的紅頭文件征收文物勘探費。其實他們只管收費并不勘探,文物算什么,真挖出來了再說。他們文物局不同于建設委員會,不同于規劃管理局,可以勒令停工。他們沒有這個權力,只好一遍遍地催要。所以走到哪里他們遇到的都是冷臉色,建設單位將他們視作政府豢養的幾條狗,幾條討飯吃的狗。
很多時候他們在工地上費半天口舌,咽干舌燥,卻連一瓶礦泉水也喝不到。回到單位,那些漂亮而風騷的女同事,坐在開著空調的辦公室里陪領導打撲克,歡聲浪語一陣高過一陣,把領導伺候得搖頭晃腦爽快至極。每月完不成征收任務,他的工資將會被克扣,而那些女士們卻一分也不會少。領導見到他就像見到了蒼蠅,立即皺起眉頭,見到女人就像見到了可口的美味,兩眼放光口水直流。巨大的反差使他的內心充滿了憤恨,而下班回家后看到的是動輒哇哇啼哭的女兒,面對的是一大堆臟兮兮臊哄哄的尿布,使他內心的憤恨進一步加劇,最后就以拳腳的形式發泄給李薇。
他不能喝酒,也從不喝醉,卻并不缺乏收拾李薇的機會。他不需要理由,只要他不痛快,可以隨時將李薇當作沙袋子演練一番,而他的父母對兒子的行徑也是睜只眼閉只眼。
在李薇產后休養期間,由于身體上的原因不能行房事。他竟然無恥地要求李薇用嘴幫他解決,李薇不從,他就掄起巴掌啪啪地打她的耳光,將她的臉打得如同發酵后的面團。公公要來管管兒子,卻被婆婆拉住了,婆婆低聲說:“小兩口的事兒你一個老頭子瞎摻和什么,也不怕別人笑話!”
李薇終于無法忍受,她決定和她的夫君,那個卑鄙而無恥的小人離婚。
李薇找到高天明,向他展示自己身體上片片烏紫的傷痕,哭訴著表達自己想離婚的意愿。高天明看到自己疼愛的女人卻正在遭受別人無情的蹂躪和摧殘,氣憤不已。他當即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他甚至不用詳細介紹李薇的情況,一個法院民事庭的庭長就滿口答應辦妥此事,并且承諾將女兒判給李薇。
李薇的丈夫聽說她要跟自己離婚的時候驚呆了。他可以打她,可以罵她,但他絕沒有想過要和她離婚。他認為自己還深愛著她,離婚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他當著父母的面撲通一聲給李薇跪下了,他啪啪地扇著自己的耳光,罵自己混蛋,自己不是人,自己是狗娘養的,他甚至還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李薇的婆婆抓起雞毛撣子啪啪地抽打著兒子的嘴,她覺得兒子罵別的什么都可以,怎么能罵自己是狗娘養的呢?真是個不爭氣的忤逆子!養子不孝,真讓人寒心呀!婆婆也流下了眼淚,她說:“離婚怕什么,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她又不是什么好貨色,離婚了以后立即給我娶個漂亮的大姑娘回來,然后再給我生一個大胖孫子!那樣我和老頭子也就可以閉眼啦!”
李薇的丈夫在法庭上哭得肝腸寸斷,他說自己還摯愛著李薇,他的愛一點也沒有變,他們的感情基礎是牢固的,是堅不可摧的,并沒有像李薇說的那樣已經破裂。他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不顧一切地從被告席上跑到法庭中央,跪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給主審法官和人民陪審員磕頭作揖,乞求不要判決他們離婚。他說李薇是他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人,如果同她離婚他將變得一無所有,失去活下去的意義。他保證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愛李薇,再也不動她一個手指頭。
他發誓說:“如果我舊性復發,再打李薇的話,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鼻涕、眼淚和口水流在一起,形成長條狀的透明體在下巴上懸掛著,搖搖欲墜。哭到動情處,他雙眼緊閉,咧開著嘴,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忽然,他的頭往后一仰,后腦殼砸在水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昏迷了過去,法庭亂作一團。
但是,法律是無情的,在法律面前人的眼淚是那么渺小,不值一提。
李薇抱著女兒從那個帶給她無限辛酸和悲傷的家庭走了出來,她的態度很決絕,簡直是義無反顧。她并不用擔心棲身之地,高天明此前在“印象歐洲”小區購有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甚至已經裝修完畢,只差一個女主人了。
聽說了李薇離婚的消息,江峰想起江雪當初關于李薇的婚姻維持不了多久的斷語,不得不佩服妹妹的眼光。雖然江雪沒有結過婚,甚至還沒有談過男朋友,但是她對婚姻卻有著不同一般的理解。
事實上,如果就這樣風平浪靜地終老一生,那對高天明來說真是莫大的福祉。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個兒子,一直沒有實現,這于一般人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不論兒子或女兒,只要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能夠為人父,為人母,盡一份義務撫養其長大成人,那就是幸福人生的一部分。生活中很多人更加喜愛女兒,女兒貼心嘛!英國的貝克漢姆和維多利亞夫婦有三個兒子,維多利亞卻仍然要再生第四胎,終于實現生個女兒的愿望!對于高天明來說,他無法理解維多利亞的想法。沒有兒子,對他創痛巨深。其實就算如此,他也應該知足了。他一定想不到,命運之神正在醞釀著要給予他以更大的打擊。
深秋的一天,高天明突然被市紀委“雙規”了。
人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猜測的時候,市檢察院下達了逮捕令。
命運之神好像是會打瞌睡的。在高天明的前半生,命運之神垂青于他,接著就打了瞌睡,讓他凌駕于南湖賓館勤勞善良的職工頭頂之上,作威作福,如同一只肥碩的老鼠,貪婪地偷食著全體職工流血流汗創造的財富。讓他身邊美女如云,閱盡了人間春色,享盡了人民不可想象的紙醉金迷繁華錦簇的生活。忽然間,命運之神一覺醒來,高天明的宿命就到了。
最先是一家工程裝飾公司的老板出了事。在被提審期間,老板剛開始還能堅持得住,聲稱自己的公司是本市工程裝飾界規模最大的民營企業,行業的排頭兵,是全市重點表彰的重合同守信譽企業……但經不住檢察官們嚴厲的攻勢,幾個回合下來,老板終于崩潰了,他扯著自己的頭發痛苦地說:“我交待!我一切都交待!”檢察官們對視了一下眼神,遞上一支香煙,甚至還殷勤地用打火機幫助點著火。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重重吐了出來,然后開始交待,他每吐一口煙霧就報出一個官位顯赫的人名,猶如吐出一個個重磅炸彈,讓檢察官們興奮不已。據他交待,他的公司曾先后兩次承擔南湖賓館的改造和裝修任務,總造價1000多萬元,兩次給高天明的賄金共300萬元。檢察官狐疑地說:“有點離譜了吧?”他說:“我不敢講一句假話的,你們不知道,高天明那個王八蛋黑呀,提前談妥的,工程回扣必須是造價的百分之二十,不然搞不掂他呀!”
高天明精明能干,作風沉穩,在社會上樹立了一個良好的企業家的形象。在他擔任南湖賓館總經理期間,因工作表現突出,曾多次被有關部門和機構評為全市勞動模范、先進工作者、優秀共產黨員、新長征突擊手、一等功臣、十大杰出青年,等等,不一而足,就差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了!他所獲得的各類榮譽證書、獎杯和獎狀簡直可以開一個盛大的展覽會。如果一份榮譽證書可以抵銷幾個月罪行的話,那么計算下來高天明不僅無罪,而且還應該大大的褒獎和表揚。然而,人一旦身陷囹圄,那些豪華氣派的榮譽證書全部一文不值了,連一張張擦屁股紙都不如。
如果說高天明被拘捕起來,面臨著莊嚴的審判,甚至余生都要在監獄內度過是罪有應得的話,那么李薇的命運真是怎一個慘字了得。她沒有想到應該去市房產局將房子重新登記為自己的名字,房子是高天明買的,檢察機關依法予以查封。在李薇沒有絲毫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人民檢察院的干警身著制服,手拿漿糊和封條,砰砰地敲開了她的家門。
在那個清冷的深秋,李薇流著悲傷的淚水抱著女兒搬出了“印象歐洲”小區。她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哭,淚水橫流,一直走到街道的盡頭,回到了父母家里。李薇還在休產假,每月只能領取百分之六十的工資。她只能將女兒送回來,央求父母代為看管。而她,是要回南湖賓館上班的。作為父母親,縱有干般不好萬般不是,對子女卻是沒有壞心的。雖然李薇曾經一度擺出要走出家庭誓不回頭的樣子,但她的父母還是毫無怨言地接納了她們。
三
南湖賓館新調來的老總姓蘇,叫蘇凌云,原是市政府的一個科長,30多歲,臉很白凈,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蘇凌云年輕有為,做事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當他聽說客房部經理在休產假,現職位竟然空缺時,立即提拔了一名同志補上了。“這么重要的崗位怎么能空缺呢?純粹是瞎胡鬧嘛!”蘇凌云說。這樣,李薇回到酒店上班時,又成了一名客房部服務員。
李薇要開始新的生活。她給女兒取了一個正式的名字,李潔。她將竭盡所能,撫育李潔一天天長大。她要讓李潔成長得健康活潑,聰明伶俐,接受最好的教育,完成她耿耿于懷未能到名牌大學深造的心愿,她要讓女兒的天空下沒有一絲陰影。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南湖賓館的服務員發現新來的蘇總很讓人吃不透。他不像高總那樣輕薄,見到漂亮的女服務員就不知自重。恰恰相反,對于酒店的服務員,蘇總是不茍言笑的。偶爾發現服務員工作中的問題,他也不當面指出來,如同沒有看見一樣,而過后卻轉達給部門管理人員,讓部門管理人員再去糾正。他的這種政府官員作派實在令服務員們難以接受,她們寧愿被蘇總正顏厲色地暴吵一頓,也不愿意被那些靠身體混上管理人員職位的女人們裝腔作勢地批評一番。她們骨子里看不起南湖賓館的女管理人員,一群厚顏無恥的女人而已,并不比街上的小姐光榮多少,這樣的女人對她們指手畫腳實在不能令人服氣。
蘇總的妻子到南湖賓館來過,她年輕漂亮,風姿綽約,讓服務員們眼前一亮。有如此美貌的娘子相伴,蘇總是從來不在酒店的客房里睡覺的,應酬再晚也一定會回家。李薇曾幾次試圖接近他,但蘇總的臉色很冷,李薇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幾乎連眉毛都不抬一下,只是鼻子含糊地哼一聲。
一個產假把李薇從客房部經理變回服務員,但她并沒有自暴自棄,暗自消沉。相反,她比以前工作更認真,全身心地投入。她清理的房間一塵不染,處處光潔如鏡。她對客人的服務細致周到,落落大方,甚至有經常光顧的客人刻意向總服務臺要求住在她服務樓層的房間。經歷過聳入云端的喜悅,也品嘗過跌入谷底的悲傷,李薇變得安靜而淡然。她美麗端莊,氣質優雅,臉上一副溫柔沉靜的表情,像水一樣澄凈,看上去更加漂亮迷人了。她雖然生育過,卻沒有給她的身體留下一絲痕跡,反而散發著一種成熟女人的美麗和光彩。
一天,秦副市長的夫人過生日,晚上在南湖賓館的豪華包廂安排了一桌盛宴。赴宴的是幾個工商企業界老板,都是秦副市長私底下的好朋友。那天秦副市長公務繁忙,姍姍來遲,老板們就提議陪秦副市長夫人打幾圈麻將。夫人的手氣非常好,連坐了幾個莊,一會兒工夫贏了20多萬,老板們依舊笑容滿面,眉頭都不皺一下。蘇總在機關大院里呆久了,如此壯闊的牌局讓他大開眼界。
那天晚上,蘇凌云是除秦副市長以外唯一的政府公務人員,這讓他受寵若驚,倍感榮幸。一個老板說:“市長夫人的生日,今夜我們不醉不歸!”大家分別敬酒給秦副市長和夫人,敬一杯自己喝兩杯,而且強調對方可隨意,自己則一仰脖滴酒不剩。個個使出渾身解數,比著說美妙動聽的敬酒詞,恭維話說得天花亂墜而面不改色,就差贊嘆秦副市長夫人比17歲的小姑娘還漂亮了!哄得那個肥胖的老娘們開心不已,笑得脖子上的贅肉一抖一顫的。敬罷,實在找不到由頭了,老板們開始你勸我我灌你,當著秦副市長的面罵,不喝是鱉,是孫子!這種難得的放肆機會讓大家非常興奮,難得能與市長大人打成一片。
蘇凌云酒量有限,可這種場合,舍命陪市長,豈敢言不喝?不知不覺就醉了。真正醉了。那天晚上宴席散場,蘇凌云沒能維持好男人的形象,他的頭暈得天昏地轉,不能回家了。
蘇凌云乘上電梯,電梯轎廂門自動打開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身處幾樓,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李薇。蘇凌云醉透了,看著李薇,已經不能說話,沖著走廊揮一下手。
李薇連忙拿起套房的磁卡鑰匙,扶著他的胳膊送進套房。
剛走進房間,蘇凌云靠在衛生間門口就吐了起來。他不知道彎腰,或許一彎腰就會趴下,直挺挺地站立著,滿嘴的穢物一瀉而下,汪洋漫溢,從領口順著襯衣、褲子一直淋到地上,像牛拉稀屎一般劈劈啪啪砸在地毯上,整個房間立刻陷入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中。
李薇短暫猶豫了一下,決定脫下蘇凌云的衣服。
她扶蘇凌云到床上仰面躺下,扒下他的襯衣,在解他的皮帶的時候,由于皮帶襻上粘滿了黏黏的污物,解了幾次才解開,她差點就要吐了。
她將蘇凌云脫得只剩下內褲了,就從衛生間里拿來熱毛巾,一遍遍地給他擦凈下巴和胸前的殘留物,倒來溫水讓他漱了漱口,還給他搭上了一條薄毛毯。安頓好蘇凌云,李薇忍著難聞的氣息清除了地毯上的污物,又將蘇凌云的褲子和襯衣拿到衛生間里洗了洗,擰干晾了起來。做完這一切,李薇從值班室里拿來自己的香水,在房間里噴灑了一遍。看到終于有些樣子的房間,她才算松了一口氣。
這時候,蘇凌云忽然叫起了李薇的名字。他的嘴里含糊不清:“李……李薇……李薇……”
李薇走了過去,她用手試了試蘇凌云的額頭,依然灼熱燙人,就拿濕毛巾搭在他的頭上。李薇說:“我得去值班室了,過一會兒我再過來。”
蘇凌云醉眼蒙嚨,手卻有力地抓著李薇,說:“李薇,別走,陪陪我……”
李薇沒有說話,她只當蘇凌云醉糊涂了,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講什么。忽然,醉爛如泥的蘇凌云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他一下子將李薇拉倒在床上,一翻身壓了上去……
那個春天的晚上,蘇凌云領略了李薇美妙動人的身體的魔力,那種巨大的快感讓他飄飄然不知所已,陶醉于一片慵倦迷離之中,他覺得自己真的要騰云而起,羽化成仙了。
蘇凌云對剛到賓館時提拔別人頂替了李薇的職務感到萬分懊悔,對自己在不知就理的情況下做出輕率而武斷的舉動感到無限內疚。他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要補償你,李薇,該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李薇哀怨地看著蘇凌云,眼里卻流淌著歡欣的淚水,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人生路上的新希望。
蘇凌云受過大學高等教育,在機關的時候他是一個行為處事謹小慎微的人,處處顯得低調而有涵養。他的仕途一帆風順,前程是不可限量的。然而在對待女人這個問題上,他仍然落人大多數男人一樣的窠臼。與李薇有了第一次以后,如同一只品嘗到葷腥美味的饞貓,他再也放不下了。但蘇凌云身上同樣具有知識分子的劣根性,膽小怕事,小心過度,卻又色心不淺。他日思夜想同李薇再次幽會,但又沒有膽量像高天明那樣隨便在南湖賓館開個房間,他甚至不敢當著其他服務員的面跟李薇說話,好像是一張口就顯得形色可疑,就會暴露出許多蛛絲馬跡。
巖城市內的各大型星級酒店熱鬧繁華,很容易碰見熟人,他是不敢去的。他也沒有能力到名目繁多的住宅小區購置房產,金屋藏嬌。左思右想,他將幽會地點選擇在了遠離市區的琴島酒店。琴島酒店是一家很具特色的民營酒店,坐落在郊區的一片山凹里,周圍環繞著蓊郁蔥翠的樹林,環境幽靜,蘇凌云相信李薇一定會喜歡這個地方。
那天晚上,蘇凌云終于和李薇單獨在一起了。雖然他們每天都可以在酒店里互相照面,然而此刻卻好像分開了很久。他們此前的交往很少,并不甚了解,此刻卻像一對愛久彌深的戀人。蘇凌云擁抱著李薇在房間里不停地轉圈,直至轉得天昏地暗,兩人都癱倒在床上。蘇凌云深情地吻著她,吻她的臉、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和脖子,盡情地發泄著自己噴薄而出難以抑制的情感。蘇凌云輕輕撫摸著李薇的身體,他像一個盲人,通過一遍一遍的撫摸來認識世界。他不知疲倦地重復著單調的動作,仿佛要把平時對李薇深藏不露的柔隋愛意,在這一刻統統揉進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里去。
遺憾的是,蘇凌云處心積慮的安排,從一開始就顯示出他在冒著更大的風險。琴島酒店是一家私營酒店,在經營上較為靈活,為了留住客人,沒有身份證也是可以入住的,因為這一點,多次遭到公安部門的批評,也常常成為公安人員的重點檢查對象。恰逢當時東北發生一起搶劫銀行大案,數名持槍歹徒均成功逃脫,公安部下達了A級通緝令,市公安局決定在那天晚上搞一次突擊檢查。對于政府和各行業單位開設的大型酒店,公安人員只查閱總臺的電腦記錄就可以的,而對于像琴島這樣的民營酒店,則是每個房間都要查。就這樣,蘇凌云正在翻云覆雨的時候房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蘇凌云像被電擊了一般,一下子從李薇的身上跳了下來。
他赤身裸體地跑到門邊從貓眼朝外看了看,幾名身著制服的公安人員正在一邊敲門一邊高聲叫嚷。他趕忙跑回來抓起內褲,小臉嚇得慘白,兩腿發顫,套了幾次才將內褲套上去。
“壞、壞了,公安來、來查房了……”蘇凌云哆嗦得話都說不順暢。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跑到窗戶跟前,拉開一扇窗戶伸頭朝外看了看,他恨不得自己有騰云駕霧的本領,踏一片祥云忽悠悠地飄落下去,或者化作一只小鳥,振翅一飛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然而很快他又關上了窗戶,他拍打著兩腿,簡直要哭了。
李薇竟然很冷靜,她有條不紊地穿上衣服,不慌不忙地打開門。
公安人員一下子擁了進來,蘇凌云嚇得躲到床角的窗簾布下,他將頭深深地埋在地上,屁股卻高高地向上撅起。
一個領頭的公安走過去喝道:“起來!”
蘇凌云猛地一哆嗦,屁股晃了晃,將頭往下埋得更深了。如果不是地面太過堅硬的話,他一定會將頭插進地縫里去。
公安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腳,說:“起來吧你!”
蘇凌云慢慢站了起來,他油亮的頭發此刻完全亂了,有幾綹散在額前,眼鏡架上粘滿了灰塵,可憐巴巴地說:“我們不是嫖娼……”
公安說:“你不是嫖娼是干什么,是在吃飯嗎?”
蘇凌云嘴巴動了動,說不出話來,其他幾個公安都笑了起來。
公安說:“把證件掏出來!”
蘇凌云慌忙去拾地上的褲子,他在褲兜里摸索了半天,說:“證件沒、沒帶。”
公安說:“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
蘇凌云臉上泛起了討好的笑容,說:“我是南湖賓館的總經理,請兄弟們高抬貴手,以后到我那里去玩……”
公安說:“你是南湖賓館的總經理?”
蘇凌云說:“是、是的。”
公安突然掄起一個大耳巴子,啪地一聲打在蘇凌云的臉上。他晃了幾晃,嘴角滲出了血,鼻梁上的眼鏡也被打飛到了地上。
“他媽的巴子,你敢冒充南湖賓館的經理!知道高天明跟我是什么關系嗎?”公安罵道。
李薇站在一邊,沉靜地說:“他是南湖賓館的總經理。”
公安走過來,看了看李薇,臉上蕩起一絲猙獰的笑,他猛地伸手一下子抓住李薇胸前的衣服,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乳房。李薇立即尖聲叫了起來,痛苦地彎下了腰,眼里還涌出了淚花,但公安并沒有松手,罵道:“你個臭婊子,哪有你插話的份兒!”
第二天,由秦副市長給巖城公安一分局的局長打電話,蘇凌云才從轄區派出所里給放了出來。秦副市長是個愛兵愛才的人,幾個月前是他建議讓蘇凌云科長到南湖賓館歷練歷練的,今天的結局讓他痛惜不已。他在辦公室里踱了幾圈,摔碎了茶杯,踢翻了凳子,最后毅然痛下決心,要蘇凌云立即停職,召開常委會的時候再商議如何處理。干部出了這樣的問題,秦副市長認為大原則是嚴懲不貸,以做效尤。
蘇凌云知道自己釀成了大錯,說不定經過十年寒窗苦讀、十年勤勉工作換來的美好前程就此一朝葬送。他躲在家里深刻地反思自己的問題。他寫道,自己受黨教育多年,犯下今天這樣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作為一名黨的干部,在時代浪潮的沖擊下迷昏了頭腦,忽視了對理論知識的學習、對世界觀的改造,造成今天思想麻痹、意志薄弱,最終沒能抵御住燈紅酒綠的誘惑,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辜負了黨組織的重托,辜負了人民的希望等等。蘇凌云的反思材料寫了一頁又一頁。最后,為了證明自己是有決心為黨工作的,并且是實實在在地做了一些工作的,他決定全面如實地向市政府匯報南湖賓館的問題。
事實上,高天明被拘捕的事件,只是有著幾十年輝煌辦館歷史的南湖賓館大廈將傾的開始。蘇凌云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摸底,發現南湖賓館的問題嚴重得出乎他的想象,他認為也是出乎市政府對局面的估計的。
近些年,隨著巖城市改革開放和引進外資的力度不斷加大,旅游市場進一步搞活,一座座設計新穎外形美觀的星級酒店如同雨后春筍,不知不覺間先后拔地而起。它們為市政府的“魅力巖城”工程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對于南湖賓館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南湖賓館是一家市政府的老牌招待所,由于沒有統一的規劃和布局,幾十年問先后建起了四幢接待樓,最高的主體接待樓只有八層,其余的僅三四層而已,而且整體格調不和諧,如同幾只灰暗而丑陋的動物擁擠地趴在一起。這里的人員思想老化,經營策略不靈活,餐廳的菜譜幾年如一日,一成不變,客房的服務員服務水平低下,見到客人臉呆得跟屁股似的。唉,怎么說呢,南湖賓館如同一個沒落的王朝,到處散發著蕭條衰敗的氣息,經濟效益日漸滑坡,每況愈下。
蘇凌云發現,高天明還真是挺讓他佩服的。以近兩年南湖賓館的經營局面,早就沒辦法發工資了,他竟然還能撐得下來。賓館每月的經營收入少得可憐,應付必要的開支之后,稅金和水電費都很難支付了。高天明的做法是對各原材料的供應商一律暫不付款,賣煤的賣油的,賣魚的賣鴨的,賣醬油賣味精的,還有賣客房和餐廳用的低值易耗品的,貨款一律先欠著。商人們圖的是政府單位,大客戶,也只好如此,只是將價錢開得很高,比市場零售價還貴。這樣,南湖賓館就陷入了惡性循環的境地,每月虧損六七十萬元,兩三年間已經累計欠款1000多萬元。蘇凌云覺得,南湖賓館像個賊窩,檢察機關將高天明拘捕起來,無異于擒賊先擒王,把全體南湖人逼上了絕路。
蘇凌云將南湖賓館的經營情況寫成詳實客觀的匯報材料。他認為,南湖賓館的硬件條件落后,設備設施老化,已經沒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如果拆除重建,少說也得投資七八千萬元,而巖城市委下屬有兩家賓館,一個三星一個四星,很具市場競爭實力。因此,他建議市政府將南湖賓館整體出售。他特別強調,現在酒店每天、每月都在虧損,債臺越筑越高,政府要早下決心才能減少損失!
應該說,蘇凌云的態度是好的,反思是深刻的。秦副市長作為常務副市長,分管旅游接待工作,在會上說:“蘇凌云同志在經濟上光明磊落、兩袖清風,在工作上腳踏實地、勤政務實,從本質上說仍然是一名好同志。我看,這樣的同志沒有必要一板子拍死嘛!”最后,市政府領導經過認真討論,認為蘇凌云大學中文系畢業,文字功底好,決定因材施用,將其調到市史志辦工作。
有改革就必然有陣痛,有改革就必然有犧牲。市委、市政府研究了蘇凌云關于南湖賓館問題的匯報材料,終于痛定思痛,決定整體拍賣南湖賓館。并且抽調監察、財政、稅務和審計等有關部門人員組成清算小組,立即進駐南湖賓館開展清算工作。
在南湖賓館的拍賣會上,一個在巖城市從事房地產開發的福建闊佬,向全市人民展示了他令人驚嘆的雄厚財力,以8600萬元拔得頭籌,成功收購南湖賓館。接著是190多名正式職工的安置問題,經過清算小組成員多次磋商,最后形成決議,依照工齡,每名職工每年工齡補償一個月的工資,一次性買斷身份,從此與南湖賓館脫離關系,成為社會靈活就業人員。李薇進館四年多一點,而自轉正算起工齡只有三年,雖然說她曾經差一點當上副總經理,但也只領到油污污皺巴巴的兩萬多元,離開了那曾經給她無限希望和無限痛苦的南湖賓館。又一次經歷歲月無情的錘煉,鉛華洗盡,李薇已是欲哭無?目。
四
與李薇相比,江雪真是厲害得多。美人無智,可能是自古紅顏多薄命的原因。江雪雖然沒有李薇漂亮,但她會動腦子,同樣是用身體當作武器,她的使用方法和使用對象都不一樣,效果也就不一樣。不知什么時候,江雪竟然勾搭上了買下南湖賓館的那個福建闊佬。那個闊佬60多歲了,在巖城市開發了三處樓盤,據說有上億元的資產。江雪的那些姐妹得知這個消息,個個驚得目瞪口呆,說南湖賓館的女服務員們幾十年來的爭斗,江雪是最終的、真正的勝利者,是王者歸來!也有人說,福建闊佬“孤舟蓑衣翁,獨釣寒江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江師傅聽說江雪的男朋友竟然比他的年齡還大十多歲,氣得簡直要瘋掉了,他立即跳起來到廚房里拿砍刀,但在剛跳起來一半的時候,江雪就開始往家里的茶幾上扔一捆一捆的鈔票。她一共扔了30多捆,其中有幾捆從桌子上跌落下來滾到了沙發腳下。江師傅被那些鈔票砸得兩腿發軟,再也跳不起來了。
不僅如此,江雪發現父親變得笑逐顏開,還不辭辛苦地跪在地上,撅著屁股將沙發下面的幾捆鈔票掏了出來。他那么大年紀,又有高血壓,又有冠心病,做那樣的高難度動作真是難為他了。江師傅將30多捆鈔票整整齊齊地碼在茶幾上,然后開始一捆一捆地清點起來,他大約是怕其中的某一捆不夠數吧!江師傅數得全神貫注,津津有味。他的手指已經不太靈敏,因此他時不時地朝指尖呸呸地吐著唾沫。如果某一張鈔票的邊角皺了,他會細心地將其抻開展平;如果感覺某·張鈔票的紙張有些可疑,他會將其抽出來,使勁抖一抖聽聽聲響,確信沒有問題后再放回去;他甚至還時不時地將一些放反了的鈔票抽出來翻個面,然后再插進去,從而使鈔票一律正面朝上,整齊劃一。江雪用鄙夷的眼神看著父親,撇著嘴說:“數什么數,給你當零用錢的!”但江師傅顧不得說話,他數得口干舌燥,已經吐不出唾沫,只好隔一會兒把手指尖往下嘴唇上劃拉一下,這使得他的下嘴唇往下翻卷得越來越厲害,丑陋極了。數完了,江師傅又跪在地上,把臉貼在沙發下面仔細查看一番,大約是怕遺漏了整捆的鈔票。最后,江師傅像砌長城一樣把鈔票在茶幾上碼放整齊,笑瞇瞇地對江雪說:“你談了男朋友是吧,這是好事情嘛,你老大不小的了,也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嘛。約個時間,將他帶回來我們認識一下,我們肯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江雪成了名符其實的闊太太,回家里時,總是帶著一只寵物狗,名字叫查理,嬌貴無比。江雪拖著嗲音“查理查理”地叫,仿佛是叫她的兒子。這讓江峰很看不順眼,趁江雪不在的時候,就把查理關在衛生間里,免得它在房間里亂躥。江雪發覺了,把江峰臭罵了一頓,但卻再不敢把狗放在父母家了。她需要外出時,就把狗交給李薇幫忙看管。因為這個原因,江峰也時時得到李薇的消息。
李薇后來去市史志辦找過蘇凌云,但蘇凌云看到她,像見到了鬼一樣,嚇得立刻躲到單位的男衛生間里。李薇等了半個小時,蘇凌云就在衛生間里蹲了30分鐘。李薇覺得很沒趣,就回來了,從此刪除了蘇凌云的手機號碼。
經由江雪介紹,李薇去給一個機關干部做家政服務。干部姓王,50多歲,原是南湖區的一個局長,正科級干部一刀切時,被“切”了下來。老王的老伴年前去世,兒子在北京工作,他一個人在巖城獨居。李薇每天過去給他洗洗衣服,拖拖地,或者陪他聊聊天。周末的時候,也給他買買菜,做做飯,相處得很融洽,老王每月給李薇1500元工錢。
有一天清晨,李薇的父親突然在臥室里嚎啕大哭起來。他一覺醒來,起床上廁所時,一下摔倒在地上,不會走路了!李薇和母親一起急急忙忙把他送到醫院,經過腦CT檢查,確定為腔隙性腦梗塞,需要住院治療。母親說:“你父親一輩子兇神惡煞,現在癱了,真是惡有惡報啊!”李薇聽了,有點想哭。
母親在醫院陪床,李薇來回買藥,還要做飯、送飯。孩子李潔沒地方放,就交待給老王。時不時打電話過去,老王總說:“很好,孩子很好,你放心,把父親照料好。”
中間抽空去看時,老王正帶著三歲的李潔在小區里玩耍,竟然還給李潔買了一輛電動玩具汽車,李潔開著在小區里轉圈,玩得很開心,李薇不由心生一絲感動。
父親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出院時,走路腿一顛一顛的,并且還要拄著拐棍。醫生說,只能這樣了,恢復效果算不錯了,以后飲食要低脂低鹽,不能動氣,否則隨時會復發。
李潔在老王家呆得久了,與他更加親密。李薇去接她時,已到了樂不思蜀的地步,哭鬧著不想回了。
老王嘆道:“她喜歡讓就她住我這兒吧,有個女兒真好,女孩兒真可愛!”
說得李薇臉一紅,心里五味雜陳。
那天傍晚,李薇幫老王收拾完家務,陪他在客廳里看電視。老王在臥室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個存款本,遞給李薇。
“什么?”李薇不明所以。
“這是我的積蓄,不多,有50多萬,孩子也用不著。”老王紅著臉說,“我的情況你也了解……如果,如果……你覺得合適,我們能一起過……這些就交給你保管吧!”
李薇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臉倏地一紅。她很想發火,但不知什么原因,火沒發起來,倒是慢慢地流出了淚。
江雪在家里接到李薇的電話,聽說了她要結婚的消息。兩人嘀嘀咕咕地聊了好一會兒,放下電話,江雪感嘆說:“李薇真是一只臭雞蛋,到哪里都能惹到蒼蠅!”想了想,又說,“李薇也真夠可憐的,不知道一共拿了幾千塊工錢,就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李薇和老王的婚禮辦得很簡單,沒有舉行儀式,只在西關風情酒店訂了兩桌,請的是兩人平時玩得好的朋友,李薇的父母和老王的兒子都沒有參加。聽江雪說,人雖不多,但很熱鬧,看樣子老家伙挺愛李薇。婚禮的間隙,作為曾經最要好的姐妹,李薇私下對江雪說,老王對李潔很好,像親女兒一樣,對她也很體貼,這就夠了。唯一的遺憾是,老王年紀大了,有點陽痿。除了性生活不夠理想之外,李薇覺得這樁婚姻方方面面都很美滿。
江峰聽了,心里有點酸楚,有點苦澀。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