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那是個早晨,喬支書挑著水桶出了門。門道里,蹲著一個人,是村里的何老歪。喬支書說:“老歪,有事?”
何老歪從地上挪起來,跺跺蹲麻木了的雙腳,吭哧半天說:“喬支書,求你給我家大棒開個證明,讓他跟鄰村的二寶去甘肅搟氈……”
喬支書為難了。沉吟半天,喬支書擰著下巴頦說:“上頭有指示,不允許成分高的社員外出務工。你是地主成分,這事不好辦。”何老歪說:“喬支書你知道,我家大棒都三十五了,二棒也過了三十。咱家沒閨女,換不來親。哥倆倆光棍,我死不甘心啊……”
喬支書說:“跟著二寶去搟氈,就能娶回媳婦?”
何老歪好像看到了曙光,忙不迭說:“二寶就是娶的甘肅媳婦。還有,二寶去年領著他的表弟去搟氈,年底也領回個甘肅媳婦。”
喬支書說:“就算我給你開了證明,也不見得人家二寶敢領大棒啊。”
何老歪說:“我跟二寶說過了,他說只要喬支書敢開證明,他就敢領。”
喬支書“哦”一聲,緊了緊眉頭說:“我考慮考慮,三天后,我給你回話。”
何老歪千恩萬謝地走了。
三天后的晚上,喬支書悄悄摸進何老歪家。如豆的油燈下,何老歪和兩個兒子正在“稀溜稀溜”喝稀飯。看見喬支書進來,何老歪忙把碗撂一邊,搬來一條破板凳,讓喬支書坐。喬支書沒坐,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說:“這是證明,蓋了公章的。你兒子明天就可以動身。”
何老歪不相信地看著喬支書,抖動著手接過證明,展開一看,呆了。何老歪哆嗦著嘴唇說:“喬支書,咋兩張啊?”
喬支書說:“一張是辦,兩張也是辦,倒不如讓二棒也一塊去搟氈。沒準兒趕年底能領回兩個媳婦來呢。”
何老歪兩腿一軟,就要給喬支書跪下,被喬支書攔住。喬支書要走,臨出門時,回頭叮囑何老歪說:“記著,這件事你不要亂說。要是有人問起大棒和二棒來,你就說他們被縣里抽去修水庫了。”
何老歪抹把眼角的淚,點頭如雞啄米。
沒有不透風的墻。半個月后,大棒二棒倆地主崽子外出搟氈的事還是被公社革委會主任馬文革知道了。馬文革暴跳如雷,一個電話搖到隊部,命喬支書立馬到革委會聽候處理。
消息傳開,大家伙都替喬支書捏了把汗。第一個登上門來的是何老歪。何老歪進屋時,喬支書正在埋頭整理鋪蓋卷兒,一旁的老婆不住地抹眼淚。
何老歪一把拉住喬支書的手說:“喬支書,都是我給你惹的禍……你不能去,你這一去,兇多吉少啊。”
喬支書淡然一笑:“大不了擼掉我支書一職,再進學習班學習半個月。半個月后,我一準回來。”
“喬支書,你就再給我開個證明吧。”
“還開證明?”喬支書嘿嘿笑了,“咋?你也想去搟氈?也想領個甘肅老伴回來?”
何老歪認真地說:“我去甘肅,是把大棒二棒找回來……我不能害你。”
“甘肅那么大,你上哪兒去找?”
何老歪說:“就算走遍甘肅,我也一定把他們找回來!”
“就你?拉倒吧。我可不想看著你把一把老骨頭扔在甘肅。”
說完,喬支書把鋪蓋卷往肩頭一搭,大步跨出門去。
“喬支書——”何老歪一聲喊,“撲通”跪在門口,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