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條鄉間小路上,我第一次牽了柳絮的手。從手心里傳來微微的顫動,我才知道,柳絮也是那樣的激動。
弟弟說,哥,柳木匠又來胡阿姨家做活兒了,柳絮也跟著來打下手呢!我假裝表面很平靜,內心卻已經翻騰了。弟弟說,胡阿姨前些時候剛做了活兒,怎么又要做了呢?莫不是她有意叫柳絮來和哥見見面?我笑著掐了弟弟一把。我說,人小鬼大。弟弟一下子來了勁,說,哪天咱家也叫柳木匠來做活兒,柳絮打下手。我說,咱家又沒有錢,怎好意思叫人家來做活兒!弟弟說,那哥你叫柳木匠和柳絮來咱家做客,我看得出柳絮挺喜歡你的。我的臉一紅,別過了臉。
柳木匠是到我們村做木雕活兒的,聽說從很遠的地方來,一手木雕活兒真叫人喊絕。柳絮正是上學的年齡,也跟著柳木匠穿州過省了,一雙巧手雕出的花鳥蟲魚總是那么清新。柳絮長得很秀氣,正像風中飄揚的柳絮一樣耐看。
有一回柳木匠到我的鄰居胡阿姨家做活兒,柳絮也來串門。我母親高興得忙上忙下,還做好吃的南瓜餅。她一股勁地看著柳絮笑,還拿眼睛看我。我怕,拉著弟弟便往外跑。弟弟問,跑什么啊?我不吱聲,臉紅得像一抹晚霞。弟弟便笑。弟弟說,我知道啦,媽喜歡柳絮,哥對柳絮有意思。我的臉紅到了脖兒根,不敢說話。弟弟笑得前俯后仰的。
媽將我倆喚了回來。媽端上了南瓜餅,分給了柳絮一只,示意我坐到了她身邊。我不敢,又很窘,扭扭捏捏地坐到了柳絮的對面。倒是弟弟很大方地坐在了柳絮的旁邊,還倚著她伸手拿了一只南瓜餅。我偷偷地望著柳絮,竟忘記了拿南瓜餅。弟弟說,哥,柳絮姐好看嗎?我說,好吃。笑倒了一屋子的人。那一頓,我吃得滿頭大汗,盡管外面是寒風瑟瑟的冬天。
這次,胡阿姨的小兒子要討媳婦兒,又請柳木匠來家里做活兒,柳絮當然也來打下手。我故意拉著弟弟在胡阿姨家門口轉悠。幾個來回后,弟弟說,要不干脆就進去看看吧。我問,看什么?弟弟說,你不是想看柳絮嗎?我說,誰想看她啦?弟弟說,那你在胡阿姨家門口轉悠什么?我說,好,不轉,我帶你到曬場上去看電影。
我們村子正請了一個電影放映隊來,要放三晚的電影,電影片名都已經貼在村頭的大榕樹上了:《賣花姑娘》《地道戰》《上甘嶺》。村子的大曬場上,早已高高掛起了一張電影幕,小孩子們正在那里玩耍。
我們看了一會,索然無味,便往回走。剛好遇到胡阿姨沿著村道走來,后面跟著柳絮。胡阿姨說,今晚看電影時幫忙多鋪個席子,給柳絮留個位子。我問,柳絮來看電影啊?柳絮點點頭,臉上紅紅的,羞成了一朵玫瑰花。弟弟笑著說,柳絮一起來看電影,我哥就高興了。我掐了弟弟一把。弟弟很夸張地“啊”了一聲。柳絮笑了。
晚上放的是《賣花姑娘》,劇情挺感人的,但我和弟弟根本融不入戲。弟弟看了一會便呼呼睡去了,我只顧著聞旁邊柳絮那幽幽的香氣,遐思翩躚。倒是母親和胡阿姨看得很投入,時不時抹把眼淚交流一下心得。后來,我看到柳絮打了個呵欠,便大著膽子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柳絮“唔”了一聲,隨著我出去了。
在那條鄉間小路上,我第一次牽了柳絮的手。從手心里傳來微微的顫動,我才知道,柳絮也是那樣的激動。那三晚的電影,我們一晚不落地看,我也牽了三晚柳絮的手。
兩年后,一個月光亮堂的晚上。柳絮找到我,說,我和爸要走了!我一陣黯然,茫然地和她走在那條長滿相思樹的村道上。好幾回,柳絮用手碰了我,欲言又止。我的心好亂,連一句挽留她的話也不敢說出來。后來,柳絮伸手摘了一根相思樹枝,說,看來,往后我對這里的一切都只能相思了!說罷,她望向了我,月色下她的眼睛充滿了幽怨的光。我不知所措,竟然提不起勇氣將面前的柳絮擁入懷中。
幾天后,柳絮終于走了。
后來,聽說柳絮嫁到了幾里外的一個村子。再后來,又聽說柳絮的丈夫由于濫賭讓人給打死了,余下柳絮孤兒寡婦艱難地度日。
我一直都不敢到幾里外的那個村子去看她,怕見那幽怨的眼神。我的內心,在承受著深深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