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一小步

木子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然后出乎意料地對那個劍拔弩張的壯漢說了聲謝謝！

謝謝？壯漢舉起的拳頭停在半空，一臉驚異說，我把你打趴下了，打得你鼻青臉腫了，你還謝謝我？

是啊！木子說，你不知道，這之前，因為獲了一個什么獎，我頭腦發熱到什么程度，簡直都目空一切了。是你一拳出手，從云端把我打到地上，叫我重新認識到自己的輕飄，從而再次找到了從前的那種腳踏實地的感覺……你拯救了我迷失了方向的思想，我還不該對你說聲謝謝？

有意思。壯漢說，聽你這樣說，你還真得謝謝我。

那我請你吃飯吧！木子說，那邊福滿樓怎么樣？

順著木子的指向，壯漢回頭眺望的時候，忽然聽到肚子里“咕咕”直叫，便隨木子向福滿樓走去。

福滿樓一得閣，四菜一湯，木子和壯漢邊吃邊談。

木子說，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壯漢答，又問，你能猜出我是哪的？

木子搖頭，說，猜不出。

壯漢除去遮陽帽，又摘下變色眼鏡，說，我老家東北那旮旯。

來這邊打工？

是啊！壯漢說，轉一天了，轉得兩腿發軟，也沒找到一份工作——你做什么的？

自由職業者。木子說。眼睛盯住壯漢臉上一塊傷疤，你不介意我問你臉上這塊傷疤的來歷吧？

壯漢喝了口酒，呵呵一笑說，多年前的事情了，被一個小娘們刻的。

壯漢又喝了口酒，說，年輕時候，誰還沒干點壞事啊！那年的某天晚上，走夜路時我碰上個單身女人。一時興起，就上去一把抱住她。誰知她誓死不從，我就加了些力度……誰能想到呢，就在我即將得手的時候，她竟變出把刀子來，在我臉上劃了一下。結果可想而知，我松手捂臉的時候，她就趁機逃脫了……來來，喝酒。

由于酒精的作用，壯漢的臉色已紅如關公。或者說像一輪太陽那樣輝煌了。

木子說話也比剛才多起來。又問壯漢為啥跑這么遠來這里打工？

壯漢說，不為啥，坐車睡著了，汽車就把我拉到這里了。拉到這里就拉到這里吧，哪里的水土不養人？

那倒也是，木子說，家里遇上困難了？

是啊！壯漢說，今夏遭了災，秋上幾乎顆粒無收，就琢磨著出來掙倆錢貼補家用。對了，你是當地人，能給我找個活兒干嗎？

木子說，你想干什么？

什么都行，壯漢說，只要掙錢就成。

木子想了想，說，我有個朋友包工程，如果你不嫌累的話，他的工地上應該有許多活兒適合你。

行啊。壯漢爽快答應了。似乎想起什么，說，真是對不住，剛才，就為那點事，我不該對你揮舞拳頭……算了，我自罰一杯，算是給你賠禮道歉了。

木子問壯漢的酒量，壯漢呵呵一笑說，不咋的，半斤左右吧。

壯漢說的一點沒錯，他的酒量確實不大，又喝幾杯后，頭一歪，竟不由自主地趴到桌上睡著了。任木子怎么搖晃，就是不能清醒過來。

木子想了想，開始翻弄壯漢的上衣口袋，竟然找出來不少鈔票和兩張他本人的身份證。木子拿了兩張鈔票，其余的又給放回去。說，哥們，對不住了，咋說我也不能白挨你打是吧？這單，還得你來買。買單回來，見壯漢還趴桌上呼呼大睡，木子不由心里一動，說，哥們，你先睡著，我這就找人帶你去個地方。

福滿樓東北角一棵大樹下，木子掏出手機打電話。說，我剛用酒精撂倒了一個網上通緝的犯罪嫌疑人……電話里隨即傳來感謝他的聲音，又說，抓捕嫌犯后，我們會按規定給您兌現獎勵……

一會工夫，警察就趕了來。躲在角落里，看見壯漢走向警車時拿眼四顧的樣子，木子不由微微一笑說，哥們，你以為這世上真有天上掉下餡餅來這樣的好事啊！告訴你，我請你吃飯，是為了核實我的判斷，把你灌醉了，是為防止你再次逃脫……好了，再見了哥們。不過，終于結束了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活，你真該當面跟我說聲謝謝……忽覺被人推了下，一怔，就見面前站了兩個滿臉嚴肅的年輕人。一個說，你是上午被人打了還請客的那位老兄吧！這會兒，哥們也想吃你一次請……邊說邊把拳頭攥得嘎巴響，另一個也擼起袖子來……

木子說，我今天這是交了啥運，咋總是有人讓我請客呢？好吧，福滿樓，我買單。

一得閣，四菜一湯。木子和倆年輕人邊吃邊談。

木子說，你們看到了，壯漢那一拳下來，砸我臉上，我得斷了鼻梁骨；砸我胸上，我得斷上兩根肋骨。之后呢，壯漢腳底抹油啥事沒有，而我面對的，則是住院、醫藥費自付，扣除工資、獎金，甚至因為打架而被老板開除再次流落街頭。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我的一聲“謝謝”而免于發生了，我們也因此得以坐在這里悠閑地喝酒談天，你們捫心自問，我那一聲“謝謝”值不值？見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著自己，便又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相對某些事情，表面看，你是后退了一小步，而實際，你卻是前進了一大步啊……

沉默。半晌，年輕人中的一個突然一拍桌子說，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大哥，知道我倆剛才這是去干啥？是去找人報仇雪恨！由于正在氣頭上，根本就沒考慮由此可能產生的種種后果。聽你一席話，終于清醒過來，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不然，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倆正蹲號子里痛哭流涕也說不定。大哥，謝謝你及時提醒了我們，這場客，我們請了……

和年輕人分手時，天已經黑了，望著天上稀疏的星星，木子卻覺心里比白天還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