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時回來一下,請村長吃頓飯,好把我的墳地批了。父親已是第三次說這件事了。
父親第一次說的時候,他不以為然,說,你還不到70歲,身體又那么硬朗,急著要墳地干啥!父親說,那地我找人看了,是塊福地,下手晚了,怕別人占去。他說直接找村長批就行了嘛。父親說,不行,上次你奎叔的那塊,還是他兒子親自回來請村長吃了頓飯才批到的。奎叔的兒子在外縣做副縣長。
父親第二次催促的時候,他正出差在外,說出完差就回去辦。但出差歸來忙于工作,他給忘了。
我這周雙休日回去。他不好意思再讓父親催促了。
帶點酒回來,那老爺子喜歡喝酒,酒杯一端,政策放寬,你是知道的。父親說。他當然知道,局里很多費用,都是靠喝酒喝來的。他帶了兩瓶茅臺回去。父親說要不得,你一個局長,給他們喝這么昂貴的酒,傳出去會說你腐敗。
父親說的在理,可他除了茅臺,沒帶其他的酒。
叫你弟弟到村小賣部買幾瓶最好的酒就行了。
最好的多少錢一瓶?
20元左右,村長平常喝的都是散酒。
散酒是農村自產的小灶酒,用大酒缸裝著零賣。散酒喝起來殺喉,也容易上頭。但價格便宜,幾元錢一斤。行,他遞給父親100元錢。
局長親自請客,村長很高興,嘴上卻說,這么點小事,何必勞你大駕喲!哪里,我們家長得到你們關照,我呢,又很少回來,請你們吃個飯是應該的。他笑著說。心里卻異常惱火,心想,你村干部算個啥!要是在局里,哪個敢這樣對我,早就對他不客氣了。但他知道,縣官不如現官,村干部雖小,但在村里卻一手遮天。
村干部見上的是小賣部最貴的瓶裝酒,喜滋滋的。顧不上吃菜,就連干了三杯。熱菜還沒上桌,三瓶酒就沒了。村干部一共三人,主任、副主任和文書。加上他,才四人,平均每人都七兩以上了。但他喝得少,主要是嫌酒太差。
又喝了幾杯,他對村長說,我父親墳地的事兒,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隨時都行!村長滋溜又是一杯下了肚。
很快,酒就喝完了。父親把他拉到一邊,悄悄說,沒酒了。買了幾瓶?五瓶。再去買。來不及啊,來回要半個多小時,總不能叫他們等買回來再喝呀!他嘆了口氣,說,拿茅臺!
要是他們知道先沒拿,會說我們舍不得,弄不好會適得其反。父親一臉擔憂。他想了想,問父親,家里有塑料瓶嗎,裝飲料那種?
有。父親說。快拿來。說完,他謊稱上廁所,把車上的茅臺拿了下來,倒進了父親找來的塑料瓶中。這是我專門到酒廠買的,口感不錯,請大家嘗嘗。他說完,給每個人倒了一杯。
村長停止了說話,看了一下塑料瓶,又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小口。口感如何?他問。很好,很好。村長說,臉上的笑容卻不翼而飛。
那我們一起干一杯,我先干為敬。說完,他就把一杯喝了。畢竟是茅臺,喝慣了的,順口。村干部們卻沒有干,照樣只喝了一小口,說,慢慢喝,慢慢喝。說完,就只顧嘴里塞菜,相互也不再勸酒。屋子里一下安靜了下來。
他又給自己倒上一杯,站起來,說,我陪大家一起把這杯酒干了!村干部也跟著站起來,閉上眼,把杯中剩下的酒干了。臉如同揉皺的水泥袋子,像上刑場一樣。
再來!他說。村長見狀,慌忙搖手,說,不啦,不啦!下午還有事。說完,就起身要離開。結果,一塑料瓶酒一半也沒喝完。剩下的你就自己喝吧。他對父親說。
他一直以為,批地的事應該沒問題了。不料幾天后,父親來電話卻說事黃了。他問為啥?父親說,都怪你!村長說你拿散酒給他們喝,小看人。還說那散酒味道像潲水,喝著都想吐。你要害得我死無葬身之地啊!
他聽了,頓時傻了眼。
(摘自《南方日報》 圖/張硯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