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在我的記憶里,是百草園與三味書屋,是老酒,是茴香豆,是孔乙己的背影,是舊時文人的情結(jié)。我第一次到紹興,就迫不及待地在街頭的酒鋪里尋找記憶,在醇香的太雕酒里品嘗歷史,已然忘記了這個城市還有沈園和蘭亭。陸游和唐婉的故事已歷經(jīng)無數(shù)的演繹,悠悠吳越之音,唱一出《釵頭鳳》,空留一聲嘆息;蘭亭依舊在城外,太久的時光讓我對當(dāng)年的盛況揣測不定,那些文采風(fēng)流的人物如同仙人,不食人間煙火,縹緲虛無,不可捉摸。回到城里,才覺得紹興是個仍然有煙火氣的城市。
說紹興是一座“城”,我覺得用“鎮(zhèn)”來形容更為合適,它有著凝重的氣質(zhì),卻又糅合了江南水鄉(xiāng)輕靈婉約的氣息。烏篷船、烏氈帽、烏干菜,是紹興著名的“三烏”,分別是“行、衣、食”,獨獨少了“住”,然而紹興的老民居,恰恰是需要細(xì)細(xì)品賞的部分。魯迅的故居、秋瑾的故居—這兩位近代的人杰是在怎樣的居住空間里成長?又是怎樣的契機讓他們滿懷悲愴?

想起吳冠中先生的畫作《秋瑾故居》,以前很難完全理解吳先生的創(chuàng)作構(gòu)思,當(dāng)我站在秋瑾的居所門前,烏黑的大門,無言的蒼涼,屋檐下的燕兒呢喃,斯人已逝,苔痕依舊。我無法在這樣曲折幽深的庭院里找到絲毫壯烈決絕的痕跡。天井里種了幾株蘭草,清貴文雅,從天井里往天空望去,鴿哨悠然,午后的日光斜斜地照射在青磚地面上,依稀看得到雕花牙板的鏤空紋樣。在這樣一個慵懶的小鎮(zhèn),是將時光拋擲在女紅刺繡上,還是為了自由意識的覺醒而犧牲?秋瑾無疑是那個時代的先行者,是理想的殉道者。我終于理解了吳冠中先生的創(chuàng)作思想,吳先生將秋瑾視為同道,他也有為藝術(shù)殉道的精神,所以,他能夠理解秋瑾的所思所想。于是終于有一位藝術(shù)家,以他的畫筆和他獨特的敘述方式詮釋了對秋瑾的祭奠。
走到魯迅故居,人流洶涌,三味書屋已經(jīng)納入了魯迅故居的范疇,其實這里當(dāng)年是魯迅在外上學(xué)的私塾,離魯迅家并不遠(yuǎn)。三味書屋前,朝拜者眾多,三味書屋果真和我們小學(xué)課本上的插圖并無二致。小小的書屋,孕育了一位戰(zhàn)士,一位偉大的文豪,我敬仰之,卻無法暢想他在書屋里讀書的境況,腦海里總是出現(xiàn)百草園的情景。百草園實際并不大,卻是魯迅兒時最自由的樂園,碧綠的菜畦還在,桑樹也依然挺立,我在墻下尋找何首烏卻遍尋不得。我想,每個人的兒時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樂園,如今,百草園已經(jīng)成為一眾游客的樂園,每個來到三味書屋和百草園的人,都抱著對此處的想象和期盼,踐行了自己內(nèi)心的向往。
古老的紹興,在會稽山之北,古又稱山陰,這個城市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讀,有無數(shù)的遺跡可以拜訪,更有一眾杰出的人物可以敬仰,可這個城市卻依然以溫潤的面貌向我們展示著它的尋常巷陌,它如同從魏晉時期走來的一位高士,隨性灑脫,收放自如。它矛盾而不對立,多元而包容并存。人生旅途,越陌度阡,執(zhí)一斛會稽美酒,泛一葉扁舟,我愿醉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