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太過豐富的人生,應該先從他所缺失的部分開始,所以關于林奕華的故事也必須這樣開頭—他一直沒有三樣東西:手機、朋友和年齡。
聯系不到他?沒關系。他不是跟演員在一起,就是跟編劇在一起,要么就是跟舞美在一起,衣食住行,都在一起,找到他周圍的人,就找得到他。
友誼缺失?沒關系。很多互動會轉化為另外一些形式,一期一會的溝通,或者一字一句的問答,他心里有溫暖,只是釋放得不那么明顯。

年齡不詳?這簡直更不重要。時代、戲與思考,讓他不斷成長、不斷更新,他一直是那個他,又從來不是從前的他。
他有十種角色,還有一張不變的臉,認識哪一個,都很值得。
導演
這是他的第一身份,毋庸置疑。幾乎所有人認識林奕華都是從他導演的舞臺劇開始的。也許是巡演回來了的《賈寶玉》,也可能是最新的《三國》,故事在臺前的時候,這個導演會坐在觀眾席里看,有時候是二層的第一排,有時候是靠左的第四排,只是像個普通觀眾,一遍遍看自己造好的夢,滿意或缺憾,都會很在意。作為導演,他絕無例外地會出現在謝幕的行列,也絕無例外地一定要先給演員鞠躬,那是他的一個符號,很顯然,絕不是句號。
彼得潘
不是長不大,而是一直保持著彼得潘的好奇。小時候,因為一次被老師贊美文章寫得好,他說:“那就是開了一扇門,從此后那扇門再也沒有關起來?!睍r刻張大眼睛的好奇男孩,時刻觀察和展示故事的導演,都是從那一刻的彼得潘開始的。
被拒者
“梅艷芳的唯一弟子,當時卻沒有紅?!边@是林奕華講何韻詩,然后接著說,“我很多地方也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被拒絕,但又從未停止相信、成長與愛。大家都怕被拒絕,都怕受傷害,都等著被愛,但總要有人去主動愛吧?我們就來做主動去愛的人吧!或者給主動去愛的人一些鼓勵與溫暖。”
手寫者
出過書、寫很多的專欄,但林奕華仍舊是惜字如金的人。三個原因:第一,他寫東西往往是每個字都言之有物,所以很難冗長。第二,他是不使用鍵盤的人,至今寫東西要紙筆齊備,字斟句酌的過程都是在筆尖和紙張的摩擦中完成,然后交給助理打字校對。第三,他對文字有敬畏,是虔誠的尊重,他不會把他不滿意的任何東西“交出去”,他要在字與紙上進行反復修訂。寫東西如此,處世也是。
崔鶯鶯
不是因為《在西廂》才說林奕華有崔鶯鶯的一面,而是他對細節的青睞實在太像“閨閣小姐”。他和演員們去游覽蘇州,感慨花園里那些隱蔽的抄手游廊和染了青苔的小石子路,“那明明就是一步一滑,那明明就是為了穿繡鞋的小姐要有一只手必須扶在一個男人的手上,那些細節設計,明明就是為了愛情設置的場景?!?/p>
比喻句
“當我說起什么,我會先想想用什么比喻。”這是林奕華談寫作時的開場白。他的戲,整場都是比喻,以古喻今,以舊喻新。他開玩笑也都是比喻,會說王耀慶“帥得就像亮起一盞幾千瓦的燈”,會模仿何韻詩雙手抱肩“黑臉像警衛查票”。他會說的那些話,快速地流過耳朵,你卻忘不掉,就是比喻在里面一次次戳中你。
奢侈狂
豆青T恤半打,薄荷綠襯衣5件,林奕華衣柜的樣子大概就是這樣吧?他總是穿很簡單、吃很簡單、住很簡單,但骨子里他是奢侈狂。他的場景最鋪張,背景墻上柱子的細節都要反復重現在每一場次,80%的觀眾都不會注意到的投影也要這樣跟著每一場。他在時間上最奢靡,他的戲一定會讓你誤了末班車,他要把你留下,把故事好好講完。他的收入比不上他的奢侈,他把劇場做得像個教堂,把戲做得像夢,好讓大家都看得到“好戲”。
同志
這個話題,問他,他是不避諱的。其實“同志”這個字眼,就是來自他。他說很小就常常夢見“穿著格子襯衫的男人領著幼小的我乘電梯,上上下下,感覺從來沒那么有安全感”,慢慢懂得了自己是喜歡男生的。他15歲時第一次表白的人,反問他:“你把我當女生了?”當然也有人謹慎妥帖:“你有我喜歡的靈魂,但沒有我喜歡的樣子。”他感動,他記住。何韻詩出柜前一晚對他說怕影響《賈寶玉》,他只回答:“你見外了?!弊鹬爻砷L與愛的方式,就是這樣的簡單對白吧?
朋友
他的朋友不是一起“聊天、吃飯、看戲”的,而是“聊戲、吃戲、看戲”的。他很有趣,也最愿意被稱為有趣。他擁有異次元空間的朋友,他不會很生活地做家常事,也不會特意注意密切聯系。冷不丁,在散場后拿起iPad私信一條:“最近怎么樣?”或者“沒有明星的戲不好走”或者“你會來看戲我知道”。那是暖的,溫溫的暖,不疾不徐,在心頭和枝頭蕩漾,會讓心都開了枝頭那樣的花。
賈寶玉
巡演一場又一場,票都買不到了,所有人都在一遍遍為這個故事鼓掌。外人不知道的是—這個寶玉是何韻詩,不是林奕華。林奕華還有另外一個“寶玉”,那是真的《紅樓夢》,是他未來要做的事。他從未對外說過細節,但他有個意象,“那應該是一張大大的圓桌,紅樓的女孩子們圍坐在圓桌上歡笑,一路笑一路換做現代的摩登女郎,仍舊是圓桌,仍舊是女孩子的笑……”我只知道這個開頭,后面會怎樣,只能等他的“紅樓”。█
勇敢,是幸福的秘訣
Q:你的人生中有后悔的事情嗎?
A:人生就是不斷地后悔。比如剛才你發現我“有后悔”了嗎?我回答你的問題,但覺得不夠好,于是重搭??刹皇敲看味寄苤貋?,會有壓力。所以我會衡量,能修正就去修正,但人生很少有第二次。平常的后悔就是每天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
Q:最希望聽到別人對你的評價是什么?
A:有趣。我的作品都很有趣,我不會讓戲和我自己干巴巴的,我不會讓演員一走上舞臺就問大家:“人生是什么?”如果是這樣做或許也挺有趣。因為這個做法太笨了。我覺得問題不需要多么大多么嚴肅,人們都在找到一種生活中最不被注意的事情,在那邊下手,人們就會覺得有趣。有趣就是提出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幽默感重要,舉重若輕也很重要。
Q:為什么說“癡情是有福的”?
A:幸福的秘訣是自由,自由的秘訣是勇敢。這世界所有的愛,不可能一個人全得到。一個人在常人眼里變得不平常的時候,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和樂觀的態度去面對,我做到了。把不可能變為可能,是癡,接受不可能是為不可能,是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