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新
(河南電視臺法制頻道,鄭州450008)
在文化體制改革進一步深化的大背景下,隨著電視行業競爭的加劇,近幾年電視新聞節目中,用搬演等虛構的方式將曾經發生過卻沒有影像記錄的情景、事件表現出來,已成為電視新聞敘事的潮流,特別是一些民生類節目中,經常會出現人為導演的、再現過去某一事件過程或細節的“情景再現”。例如,情感類節目再現人物糾紛時,靠演員表演局部細節或情境,鏡頭畫面上出現“真實再現”字樣——筆者認為這些所謂的情景再現,嚴格來講應屬于搬演的一種。
搬演被引入電視新聞敘事中,一直被稱為情景再現,其發展是隨著電視新聞敘事故事化①、視角平民化以及電視新聞節目收視率的要求而逐漸產生的。另外,搬演這種帶有“虛構性”的手法之所以會被運用到非虛構的新聞節目中,主要是由于記者沒有第一時間到達新聞現場,一些精彩畫面、突發情況沒能用影像的方式記錄下來,為彌補新聞鏡頭上的匱乏,許多電視工作者借鑒戲劇拍攝手法和技巧,采取了由當事人甚至演員進行事后擺拍的情景再現手法,由于這種手法有“導”有“演”,雖取材真實,但仍會給觀眾一種不信任感,由此引起人們對整個新聞真實性的質疑。
搬演的表現手法,無論在紀錄片領域還是在電視新聞敘事領域,歷來受到許多研究者的質疑,至今仍備受爭議,其利弊得失也被多次論述,但這些論述大都將其與情景再現混為一談。本文中,筆者將以區別搬演與情景再現為出發點,溯本清源,從新聞真實性、可視性、受眾心理以及未來電視新聞敘事的發展方向四個方面來論述搬演手法在電視新聞敘事中的積極與消極作用,認為電視新聞敘事應謹慎運用搬演。
眾所周知,搬演的手法在紀錄片領域運用的比較廣泛,并被視為一種干預性很強的制作手段,之所以我們能夠在電視新聞敘事語境下討論搬演概念,是因為電視新聞敘事與紀錄片的基本原則都是紀實,而非虛構敘事。
對于紀錄片來說,搬演就是使用演員、置景、道具等手段,來表現某一曾經(或可能)發生過的事件,紀錄片中使用的搬演又分為欺蒙搬演、非欺蒙搬演兩大類[1]。在這里我們討論的電視新聞敘事中所運用的搬演,應歸為非欺蒙搬演,而非欺蒙搬演又詳細分為告知搬演、自明搬演、無害搬演和非虛構搬演四種表現方式。
電視新聞敘事中,主要運用的搬演方式是告知搬演。
告知搬演是指在電視新聞敘事中使用語言或字幕等手段明確告訴觀眾其搬演的段落或部分。例如,在情感類新聞節目再現人物糾紛時,靠演員表演局部細節或情境,鏡頭畫面上出現“真實再現”字樣;再如,某部災難性的電視新聞報道中,出現地震時天旋地轉的晃動鏡頭,鏡頭畫面上出現“情景模擬”字樣等等。這些都表明,由于搬演手法的運用,電視新聞報道得以實現與紀錄片手法的歸一,并促進了電視新聞紀錄片的新發展。
另外,非虛構搬演的手法也經常被運用于電視新聞報道中,例如在電視臺的節目中,經常可以看到主持人“體驗生活”的節目,或者主持人的“街頭采訪”,面對攝像機,主持人的行為本身無法排除“表演”的性質,但是這種表演是非虛構的,他們的行為目的指向行為本身所具有的目的,我們也可以將這種現象歸為電視新聞敘事中搬演手段的一種。
長期以來,中國電視新聞報道中,一旦出現用來彌補現場影像不足或缺乏的搬演鏡頭,出于告知搬演的要求,電視屏幕鏡頭上會出現“情景再現”“情景模擬”甚至是“真實再現”的字樣來提醒觀眾,基于新聞報道的紀實原則,以這種方式對觀眾據實以告。
但是無論是“情景再現”還是“真實再現”都有違背告知搬演的初衷、欺騙觀眾的嫌疑,其所要表達的并不是搬演,而是要強迫觀眾接受某個后期彌補鏡頭的“真實性”。
“行動者的思想,如同其完成的行為一樣,是必須在可利用的證據的基礎上重構事物……在絕對可靠或者毫無疑問的正確的意義上,‘重演’在任何一種途徑中甚至都不能證實研究者在其解釋中引證的事實。”[2]也就是說,一旦新近發生的事件成為過去,即使我們通過當事人、目擊者了解到事件發生時的細節并且確定可靠毫無疑問,然后對事件進行“重演”,我們也不能說這種“重演”的鏡頭是“真實”的,最多只能承認這種行為的“敘述真實”而已。
所以,我們可以做如下分析:
第一,搬演區別于真實再現,因為真實再現不可能發生。
例如,在某電視新聞紀錄片中,出現某位已故著名藝術家登臺表演的鏡頭,由于這個鏡頭是電視臺利用演員、道具等搬演的,并不是過去拍攝的影像資料,屏幕上出現“真實再現”字樣,這個鏡頭就可能誤導觀眾。因為這類鏡頭既談不上“真實”,也無所謂再現。所以說,所謂真實再現不過是制作者個人對過去的想象罷了,應直接告知觀眾這是搬演,才更符合新聞敘事的紀實原則。
第二,搬演區別于情景再現,因為“再現”很難實現。
除了真實再現之外,還有使用情景再現的說法,許多研究者也都把搬演等同于情景再現,但“再現”一詞仍然不能排除誤導觀眾的嫌疑。[3]
因為情景再現的敘事者所拍攝的影像,敘述的“是沒有鏡頭在場的‘過去時態’的歷史,是對原有的關于歷史信息表達習慣的粉碎和重構,它再現的是一個情、一個景,它有氛圍的、情感的、思想的東西在里面”[4]。也就是說,“再現”是摻雜制作者想象或推理成分的,如果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人物證據和資料支撐,是談不上“再現”的。
第三,若搬演不能為大眾理解,或以“情景模擬”告知。
搬演與圖片、文字、聲音、資料等真實紀錄手段一起,綜合運用來敘述事件,其本身具有“模擬重演”的性質,但其與故事片不同的是,新聞敘事中搬演的素材必須是真實的、確切發生過的事件,而故事片的表演素材不但可以是完全虛構的,并且可以不受時空限制;與紀錄片不同的是,新聞敘事不能忍受真實與虛擬的糅合,搬演手法在電視新聞敘事中的應用形式比紀錄片要狹隘的多——比如,只能用“告知搬演”的形式。
“真實再現”“情景再現”都不如“情景模擬”更接近實際,畢竟“再現”的不一定是“真實情景”,而“再現”也不過是電視片制作者個人對事件的想象和推理罷了。
所以,電視新聞報道中如出現搬演手段表現的事件時,建議使用“搬演”或“情景模擬”字樣告知觀眾。
電視新聞敘事中運用搬演手法,首先強調的是基于敘事素材的確定真實,基于事情是真實“發生過”,但沒有被及時記錄下來,出于電視新聞依靠影像聲音表現的特點,需要運用搬演將無法記錄或沒有記錄下來的場面,用“表演”“重演”或者說“模擬”的方式予以呈現出來。但是,這種帶有“人工導演”痕跡的敘述方法,也引起了人們對新聞真實性的質疑。
搬演,又被稱為“扮演”,在電影領域研究中,搬演與表演其實是沒有區別的,而在紀錄片領域,由于紀錄片的本質真實性及其表現手法真實與虛擬的結合,從而引起了對搬演與真實性的爭論。但在電視新聞敘事領域,搬演對真實性的影響可總結為以下幾點:
第一,搬演基于敘事材料的真實,在告知搬演的前提下,并不妨害新聞的紀實性原則。
由于事實已經清楚明了,即便搬演的場景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也不會給觀眾對事件的理解帶來多大影響,反而會增強新聞敘述的真實性。
第二,搬演所表現的真實是新聞的“敘述真實”,而非事件本身的真實。
搬演是一種敘事手段,其作用主要表現在“如何去描述”的層面。搬演是建立在“有其事”的基礎上的,它所再現的情景是過去確實發生過的客觀事實,其敘述過程也是真誠的,要求最大限度地接近事件真實。
第三,搬演濫用或運用不當,會使新聞陷入“蒙蔽”和“欺騙”觀眾的誤區。
例如,在一些民生新聞類節目中,借用紀實類節目的做法,在新聞節目中人為導演、再造現場,并過分強調“故事”的情節性,而這種對情節的過分強調,可能損害新聞本體的真實性;在一些涉法類節目中,為突出案情的曲折離奇,動輒使用搬演,“或對現場氛圍進行過度渲染,或在并無太大懸念的節點制造懸疑氣氛,或放大事實上并無明顯沖突的矛盾對抗等,這些人為組織過的‘故事’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事實原貌”[5]。
電視新聞敘事“故事化”已成為當下的主流,通過故事化的懸念設置,突出新聞的情節性、戲劇性、驚險性和離奇性。通過運用搬演,對新聞現場或新聞事件的發生、發展的整體過程進行影像式的呈現。對提高新聞的“可視性”、優化傳播效果具有重要作用:
第一,在獲取新聞敘述所必須的影像素材不再可能的情況下,運用搬演手法對新聞現場進行“模擬”或“重演”,可以彌補電視新聞敘事中缺乏影像素材的遺憾。這符合電視“立體式”(圖像、聲音、文字等)傳播特點的需要,能有效提升電視新聞的“可視性”。
第二,搬演迎合了當前電視新聞敘事“故事化”的趨勢。由于“故事化”更容易吸引和留住觀眾,在不考慮其對新聞真實性的妨害的前提下,有利于提高新聞節目的收視率。正如美國新聞雜志性節目“60分鐘”締造者唐·休伊特所說,“我敢打賭,如果我們能使節目主題多樣化,并采用個人新聞——不是處理事件,而是講述故事,如果我們能像好萊塢包裝小說那樣來包裝事實,我擔保我們能把收視率翻一番”。[6]
搬演,通過模擬重現事件發生的過程及細節,或彌合敘事斷點,或制造期待氛圍,以此來協助事件的講述。其整體上不但具有搬演導演者對事件的主觀理解與推斷,也包含了扮演者對事件的理解,因而對于受眾具有一定影響。其主要表現在:
第一,運用搬演的方式,讓觀眾進入再現的情景之中,增加對節目內容的直觀認識,增加對節目的理解和感悟能力。有了搬演,使電視新聞報道用具象化敘述代替枯燥無味的“報道”,增加了節目的可視性和故事性,使觀眾更樂意接受和關注。
第二,由于搬演摻雜了敘述者的主觀色彩,一定程度上抹殺了觀眾的想像力,也妨害了觀眾對新聞事件自身的理解。“新聞節目畢竟不同于戲劇表演,它要求最大限度地接近真實,電視新聞敘述者不能把自己的主觀意志強加到新聞故事中,更不能憑借尚未搜集全面的事件信息進行‘合情化’或‘合理化’的擴充推測,否則有‘作秀’之嫌”[7]。
第三,由于搬演要遵循“素材真實、敘述真實”的原則,并盡可能地接近所敘述事件的真相,難免有“亂真”的嫌疑,對于受眾的“體驗真實”就有所影響。如果觀眾沉浸于搬演所營造的“故事”中,不但有可能無法正確理解新聞事件,反而使觀眾以獵奇、觀賞的心理去接受新聞事件,會起到很消極的傳播作用。
今天的電視節目——包括紀實類的電視新聞和紀錄片,已經成為批量生產的消費品,電視內容已經由“宣傳品”“藝術品”時代步入“產品”時代[8]。當下電視新聞敘事的新現象包括故事化敘事、藝術化表現、資訊化消費、平民化視角以及開放化平臺融合,為了適應這些新發展,搬演手法的運用不但不會因為可能妨害新聞真實性而消失,反而隨著電視節目多元化的發展,這種手法會更廣泛地被運用到新聞敘事之中,并且在大量實踐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符合電視新聞敘事特點的搬演手段。
搬演的應用符合電視新聞敘事的發展方向,作為一種基于紀實原則卻帶有虛構色彩的敘事方式,搬演也與電視新聞敘事的藝術化表現交相呼應。搬演通過對敘述方式的具象化,與新聞內容的故事性結合,使受眾得以在電視新聞“可視性”的基礎上以平民化的視角接受新聞資訊。
搬演為我們提供了一種還原現場的可能性,通過搬演的手段告訴我們“現場有可能是這樣”而非“現場就是如此”,搬演的全部意義在于使觀眾意識到“這有可能是真實的”,產生“真實感”,這種“真實感”是“媒介真實”而非“體驗真實”。
需要指出的是,電視新聞敘事中的搬演順應了當前電視新聞敘事的發展方向,但在新聞敘事中仍舊不可濫用搬演,搬演須建立在真實的基礎上,需要節目制作者本著謹慎、務實的創作態度拿捏好“度”,使搬演作為新聞中某些片段的提示和局部的烘托補充手段,起到彌補電視新聞報道情節與畫面的作用。
注釋:
①電視新聞敘事故事化,即在信息傳播上訴諸戲劇、情感、簡單情節、個人品行和人物沖突等具備娛樂功能的元素。這種現象是“新聞娛樂化”的主要表現之一,目前在國內電視新聞節目中頗為盛行。
[1]聶欣如.紀錄片中的搬演手段[J].中國電影·紀錄,2009(5):58.
[2]雷克斯·馬丁.歷史解釋:重演和實踐推斷[M].王曉紅,譯.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50.
[3]聶欣如.紀錄片概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253.
[4]孫鳳毅.論“搬演”在專題類電視新聞節目中的應用[J].學術問題研究,2010(2):66.
[5]沈志偉,陳勤.論新聞報道中的“情景再現”:頻繁出現的“情景再現”不可取[J].青年文學家,2011(5):210.
[6]王緯.鏡頭里的“第四勢力”:美國電視新聞節目[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4:202-203.
[7]蔡海龍.電視新聞敘事研究[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86.
[8]何純.新聞敘事學[M].長沙:岳麓書社,20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