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 瑜 米 卿
[基本案情]
2013年3月15日晚,嵊泗縣某KTV306包廂內,被告人劉某某及其朋友和被害人羅某某在內的四名該KTV服務員在包廂內唱歌。期間,被告人劉某某和被害人羅某某在該包廂內短暫跳舞 (此前二人素不相識)。之后,被告人劉某某將被害人羅某某約至KTV105包廂,并強行與之發生性關系。事后,被害人羅某某報警。案發后,被告人劉某某與被害人羅某某自愿達成協議,向被害人賠禮道歉,并按協議約定一次性賠付精神損失人民幣3萬元,被害人羅某某對被告人劉某某的行為表示諒解。法院經審理后認為,劉某某的行為構成強奸罪,但該強奸行為系民間糾紛引起,被告人與被害人間達成協議的行為屬于刑事和解,故依法對被告人劉某某予以減輕處罰。
二審法院審理后認為,被告人劉某某強奸案非因民間糾紛引起,依法不能適用刑事和解,原判適用法律錯誤,導致量刑不當,依法予以改判。
[爭議焦點]
本案在處理過程中,對于該案是否屬于偶發型的民間糾紛引起的刑事案件,能否適用刑事和解程序產生爭議。
[裁判理由之法理評析]
關于刑事和解中民間糾紛的界定,從《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在檢察工作中貫徹寬嚴相濟刑事司法政策的若干意見》第12條規定可以看出,民間糾紛應是指公民或相關主體之間在日常生活中發生的與雙方人身、財產權益、家庭關系等有關聯的糾紛。該民間糾紛主體更廣泛且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其不但包括部分受民事法律關系調整的民事糾紛,也包括不受民事法律調整,但基于道德、習慣等為社會公眾所認同的對糾紛雙方當事人間具有相應非法律約束力的公民間的日常普通行為。民間糾紛一般發生在公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其產生并不必然導致相應的法律關系遭到破壞,所引起的刑事案件往往具有偶發性,并不要求糾紛發生時當事人間的關系處于民事法律調整之下。
1.性質的民間性。民間性是刑事和解中民間糾紛的首要屬性。從我國法制發展傳統看,民間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法律術語,其是指:“與官方相對的,在公眾日常生活交往中所體現出的諸如面子、人情、關系、緣分、家庭、組織等特性,且符合我國大眾文化傳統認識的社會主體間的關系。”[1]因此,基于當事人雙方自愿而開展的刑事和解,其前置條件的民間糾紛必須符合公眾對一般民間概念的認識,這種認識產生的基礎是民眾在民間生活中形成的為多數人所認可的且具有非法律約束力的習慣,且這種“習慣是人們行為的一種范式,人們以相互認同的習慣為基礎,從而安排互相的關系”。[2]所以,從民間的概念可以看出民間糾紛系發生在平等的公民之間,是公民之間在日常的生活、生產過程中,因財產、人身等問題引發的糾紛,既包括常見的或者多發的民間矛盾激化,也包括偶發性矛盾引發。同時,基于大眾對民間的理解,修正后刑訴法中民間糾紛也必須同時符合,當事人間因某種事實聯系時而發生的糾紛,這種事實聯系包括血緣上的聯系、地域上的聯系、生活上的聯系等,從而為民間糾紛設置一個合理的限制,以確保其不被泛化理解。此外,民間性也要求民間糾紛的社會影響力較小,社會危害性不大,即該民間糾紛在一般情況下不易激化上升引發刑事案件。
2.構成的關聯性。因民間糾紛引起是指犯罪的起因系民間糾紛引發,即犯罪事實與民間糾紛之間有關聯,既包括事實關聯,也包括動因關聯。事實關聯側重于公民之間的身份關聯,在我國重人倫情理的背景下,事實關聯往往體現在民間糾紛主體之間存在為一般公眾所認可的關聯性,即民間糾紛基于血緣聯系、生活聯系、生產聯系等的前提下,以這種聯系為基礎而在當事人雙方間發生了與具體事實相聯系的關系。例如:甲乙二人系朋友,甲想玩乙手機,乙不許,甲因乙不夠朋友與乙吵架,甲情急下打了乙幾拳,造成乙輕傷。該行為中,甲乙基于朋友關系,因瑣事甲對乙所實施的行為,無直接傷害的目的性,此種糾紛就應屬于典型的民間糾紛。如果甲乙二人素不相識,甲覺得乙手機新奇想玩,乙不許,甲怒將乙打傷,甲就是基于尋釁滋事的目的將乙打傷,其不具有民間糾紛所需的關聯性,該種傷害行為不屬于民間糾紛引起,不應適用刑事和解。此外,還有一種情況,甲乙二人互不相識,但因在商城同時看上同一款手機,且該手機只剩一部,二人為爭奪該物品而發生口角繼而引發甲將乙打成輕傷的后果,雖然事件中甲乙不具有身份上的聯系,但是從刑事法律的動因關聯性出發,動因關聯性側重于公民之間雖不存在身份上的聯系,但其犯罪的主觀動因并非出于刑事目的而是民事目的,甲傷害乙并非出于報復等目的,而是日常生活中偶發性的民事矛盾引發的民間糾紛,對此種行為,一般可以界定為民間糾紛,適用刑事和解,但必須嚴格限定。
3.領域的內部性。民間糾紛的范圍并未通過立法作出明確界定,也未進行列舉,系因民間糾紛的類型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逐步擴展,難以具體羅列。但無論民間糾紛范圍如何寬泛,亦有其領域的內部性。民間糾紛在內容上與民事糾紛相類似,但相較于民事糾紛,民間糾紛人情化、生活化、傳統化特點明顯,其內容包括家庭婚姻、鄰里糾紛等“家長里短”的常見矛盾,也包括民間借貸、買賣糾紛等“生產經營性”的矛盾,亦包括偶發性、突發性的口角等引發的矛盾糾紛,但內容終需符合國民生活可接受性的內部領域限制。民間糾紛在主體上相較于民事糾紛更體現領域的內部性。
4.對象的特定性。因民間糾紛引發故意犯罪的刑事和解,其對象應當具有特定性。修正后《刑事訴訟規則》第510條第2款第4項規定:“屬于侵害特定被害人的故意犯罪……”。由該規定可以看出,對民間糾紛進行界定時,應當明確民間糾紛發生時其對象是特定的,但這種特定是在關聯性前提下概括性的特定。例如:甲乙二人是親戚,因家族瑣事甲將乙打成輕傷,該民間糾紛中被害人乙就是明確的;如果該案例中,乙被甲打了耳光,乙氣憤難平事后將甲的兒子打成輕傷,這種情況下雖然民間糾紛的對象和被傷害的對象不同,但是基于民間性和關聯性,甲兒子受傷與其和乙的民間糾紛具有內在聯系,此時,民間糾紛的對象也應被看做具有特定性,不過這種對象的特定性具有間接性,屬于一種概括的特定。反之,如果乙因氣憤打傷的是陌生路人,此種情況下作為刑事和解前提的民間糾紛就不具有概括性特定的屬性,不能適用刑事和解。
綜上,劉某某強奸案結合民間糾紛的四個構成要求,可以看出該案的起因根本不屬于民間糾紛。劉某某強奸案犯罪的起因系劉某某放縱自身對羅某某性渴望的生理反應所引發的。在整個事件過程中,劉某某和羅某某之間只是消費者和服務者的民事法律關系,兩人之間無服務之外的其他涉性關系,亦無發生任何偶發性矛盾糾紛。從性質的民間性來看,兩人之間不存在民間糾紛行為;從構成的關聯性來看,兩人之間的身份與劉某某的強奸行為無事實關聯性,兩人之間亦無動因聯系;從領域內部性和對象特定性來看,劉某某與羅某某之間的服務關系無關人情、傳統等民間糾紛的內部特點,劉某某選擇羅某某為性侵對象,并非基于糾紛將對象特定化,而只因羅某某為陪唱女性,其不符合民間糾紛中的對象特定性。因此,本案不屬于因民間糾紛引起的刑事案件。
注釋:
[1]麻國慶:《民間概念》,載中國民俗學網[DB/OL]?http://www.mzb.com.cn/html/Home/report/145529-1.htm,2010年10月8日。
[2]于語和、于浩龍:《試論民間習慣在民間糾紛調解中的作用—以河北省某村的實地調查為個案》,載《法學家》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