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刻度的表

羅從政

礦井下一片漆黑，十二位采煤工人像化石般埋在煤堆里。他們有的腿被石頭壓著，有的下半身被煤渣深埋，有的一只手被兩塊石頭緊緊地“咬”著。

疼痛在黑暗中穿梭，呻吟越來越低微。幸運的是，他們一個班十二個人都尚存一息微弱的脈搏，雖然身體被禁錮，生命的希望依然在黑暗中縈繞。

他們在等待，因為他們知道，礦井的外邊營救人員正在爭分奪秒地挖掘、搶救。他們除了強忍疼痛來等待，還能做什么呢？黑暗中，低微的聲音相互安慰。盡管很多人的傷口在流血，希望一次次地被工友喃喃的話語升騰。

十二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戴著手表，他負責報告時間。每天一次，清晨六點。大家聽到了他的聲音，就如同聽到了雄雞的啼鳴，就像看到了喜馬拉雅山頭的朝陽。

干渴、饑餓、恐懼，無時無刻不像潮水般摧殘著這十二個堅強的漢子。他們都是來自鄉村，餓，他們不怕；苦，他們也不怕，只要身體的血液沒有流干，只要希望依然閃爍。

他們的希望是什么呢？時間，這是他們頭腦中唯一閃現的火花。只要熬下去，救援隊就會找到他們，他們就又能回到遠方那個溫暖的家。當然，他們唯一絕望的也是時間，時間從不跟生命開玩笑，時間是生命的儈子手。他們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祈禱，或者詛咒。

不知過了多久，他報告：第一天。大家都堅強地活著。

他報告：第三天。大家都堅強地活著。

他報告：第六天。大家都堅強地活著。

第七天，他報告的聲音一直沒有傳來。人們都知道，生命的極限是七天。或許大家都在等待他最后的報告，然后停止自己那一絲淺淺的呼吸。也就是在這時，礦井里傳來了一線光亮，而且越來越亮，還夾雜著各種忙碌、焦急的聲音。

他們獲救了。

令救援者驚訝的是，十二個人中有十一個尚有一絲微弱的心跳，他們竟然帶著傷痛與死神抗爭了十二天。

生還者醒來，聽說自己在礦井熬了十二天，久久無語。他們又聽說有一個人被救出時已經停止了呼吸，就是手上帶塊表的那個。十一個人都怔住了，是他救了這十一個人，他創造了精神日歷，把兩天報告為一天，從而創造了十一個生命的奇跡。

后來，十一位生還者在昔日坍塌的礦井上為報時者立了碑，碑上沒有一個字，只有一塊表。

表上只有指針，沒有刻度。

選自《古今故事報》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