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解析

文 ·崔人元

夢的解析

文 ·崔人元

列位看官正在為圓中國夢而奮斗，

私心不勝向往，

贊嘆隨喜，

然余也魯，

力也綿薄，

謹以野人獻曝之誠，

在此癡人說夢，

夢中說夢，

整理歷史上的一些中國人的夢，

既供列位了解這方面的歷史文化，

也供列位聊作娛樂解乏罷

夢本是一種復雜的心理（和生理）現象，研究夢是個不小的學問。時下熱鬧的是把“中國”和“夢”放到一起成為“中國夢”，我當然是衷心希望早日圓了“中國夢”。

在中國“夢”一詞的起源

據現存可考文獻，最早把“中國夢”三個字連在一起的，是南宋遺民詩人、畫家鄭思肖寫的詩《德佑二年歲旦》中的句子：“一心中國夢，萬古下泉詩。”“一心中國夢”是說，我鄭思肖一心想著光復被蒙元占領的中原國土，恢復趙宋朝廷的統治；“萬古下泉詩”，萬古傳誦的《詩經·曹風·下泉》詩中所表達的愿望有賢明君主治理國家關懷百姓，也正是今天人們所念想的。德佑二年是元朝至元十三年，公元1276年，其時元朝已經在中國穩定地建立了唯一合法的政府，對中原人民實行嚴酷的種族歧視統治，但鄭思肖并不奉新元為正朔。

才發表了某甲大學楊青教授雄文的《紅旗文稿》雜志，近來又發表了某乙大學喻中院長的大作《“中國夢”與民主政治道路的選擇》，文中說道：“‘中國夢’最早的源頭，書寫在像《山海經》這樣的典籍中。《山海經》中的夸父、刑天、精衛、女媧，承載了最早的‘中國夢’。后來的周公、孔子、董仲舒，都表達了不同時期的‘中國夢’。佛教傳入中國后，慧能表達了當時‘中國夢’中最精微的部分。再往后，朱子、王陽明又在中國文化吸收了印度文化的大背景下，實現了對‘中國夢’的重新表達。晚清以后，隨著中國邁入‘萬國’時代，歐美文化全面傳入中國。在這樣的時代，‘中國夢’作為中國未來的理想圖景，必然會打上歐美文化的痕跡。盡管如此，‘中國夢’依然是‘中國夢’。”

喻中這段宏論氣勢滔滔，但并沒有說明白當下的“中國夢”，對歷史上的“中國夢”——其實是“中國人的夢”——也語焉不詳甚至姑妄言之。當今“中國夢”不需我嗦，我不揣谫陋，來整理國故，梳理一下歷史上“中國人的夢”。人人都做過夢，能載之于典籍的則不多；從國情看，能流傳下來的夢，多與做夢的人的官位身份有關；我本是群眾，自然不能脫離群眾，亦從眾，就自行政級別最高的人的夢說起吧。

圣君賢王的夢

我華夏人文初祖黃帝曾經做過一夢，載于《列子·黃帝》：“（黃帝）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華胥氏之國……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國無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都無所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無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頭。云霧不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黃帝既寤，悟然自得……曰：‘……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這段古文的大意是說，黃帝午休時夢見神游華胥國，該國人民聽任自然，無領導集體，過著自由自在、自得其樂、沒有痛苦的理想生活。黃帝此夢，可說是真正最早的中國夢，不只是強國夢、小康夢，而且是天下為公世界大同夢，但此夢有道家味道，而否定領導、無政府主義、自由化問題，所以華胥夢至今沒有變現，只用來形容夢境、仙境或理想之境（例如，南宋孟元老記念北宋京城汴梁繁華的書名《東京夢華錄》就用此典）。

《東觀漢記》、《帝王世紀》、《敦煌遺書·新集周公解夢書》、《太平御覽·宗空篇》等記載，堯帝曾做過一個攀天而上的夢，又夢見乘青龍而上泰山；舜帝曾夢見自己眉毛長得跟頭發一樣長，又夢見擊鼓；大禹做過在山上寫字、清洗河流、乘舟過月亮的夢。占夢者認為這些都是登上圣王之位的大貴征兆。商湯夢見自己上達于天并舔吻蒼天，這自然也是成為開國之君的大貴先兆。

殷商第二十二代君王高宗武丁有個夢卻是佳話。武丁的爸爸是商王小乙，在《史記》中是一筆帶過的那種大王；他把小武丁送到民間去體驗生活，感受百姓疾苦，武丁后來成了中興之主。武丁剛登基，想要改革中興，可大臣均是庸碌之輩，缺乏可用的人才，于是即位三年了，也不理朝政，只將政事交給大臣，自己堅持不發一言。

一天，武丁夢見一個囚奴，身穿粗麻破衣，胳膊上套著繩索，長得像魚的背鰭一樣佝僂，正低頭彎腰苦力地干活。武丁恍惚中與奴隸談起了國家大事，奴隸的見解句句打動武丁，武丁正要問其姓名，卻見飛熊撲面，急切間，朝鐘響起，驚醒大夢。武丁告諭群臣說，我夢見上帝賜給我一位賢臣，他將代替我發言。武丁讓人把夢中所見的囚奴的形象刻畫在木板上，讓群臣照圖尋訪。大臣們費了好多功夫，才在傅險（傅巖，在今山西平陸縣以東）從事土木堤防建筑的奴隸中找到了這個人——傅說（《孟子》中所說“傅說舉于版筑之間”即此事）。

武丁一見傅說，正是夢中那人，心中大喜，就向傅說請教治國平天下的辦法。傅說應對從容，切中要害。《尚書·說命》記載，武丁把傅說比作磨刀的磨石、渡河的舟楫、濟旱的霖雨，并希望他匡正自己，依從先王，追隨成湯，來安定天下的人民。武丁任命傅說為相，并把他比作也是奴隸出身的開國名相伊尹。

武丁得傅說輔佐，中興了殷商；但傳至紂王，殷商就要完蛋了。周武王是那場傳頌千古的誅除獨夫民賊商紂的“武王革命”的領袖，他與夢也頗有關系。

武王的父親周文王見商紂無道、百姓苦難，在西歧（今陜西寶雞一帶）暗中儲蓄力量想要推翻商紂，自然求賢若渴。《史記·齊太公世家》等載，文王有一天夢見有雙翼的猛虎往帳中撲來，急呼左右，只見臺后火光沖霄，一響驚醒。散宜生認為這是預示得到能輔佐文王成功的棟梁賢臣的大吉兆；文王果然在渭水邊得到姜太公。“飛虎飛熊”就成了應得賢臣之夢。周在姜太公的輔助下，實力日益強盛。《六韜·文韜·文師》記載了姜太公的一條重要思想，至今仍不失先進性：“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博物志》等記載，周文王夢見一個自稱是東海龍王之女的婦人當道哭泣，說姜太公德行高尚，以致自己不能興風作雨經過他的地盤。周文王還夢見日月著其身，其妻太姒（武王的母親）夢見商的宮闕長棘，武王取周宮闕的梓樹去種在那里，梓化為松、柏等木，這些也預示周要取代商。

后來，姜太公助武王取得了伐紂的勝利。《墨子·非攻下》等載，武王和姜太公在正式出兵之前曾作《太誓》，宣講武王夢見三位神來告訴他，要助他替天行道，鏟除紂王。武王滅商不久就逝世了，亦以夢立其子成王繼位；成王年幼，朝政由武王的弟弟周公代理。

可能因為前述文王等人的夢，周人十分信夢。朝廷專門設立有占夢之官，有體制內的正式編制，職責是“占六夢之吉兇”，“以昭救政”。據《周禮》，周王室每年都要舉行“聘王夢”的國家大典，在莊嚴肅穆的氣氛里進行“獻吉夢”和“贈噩夢”儀式，以祈吉禳兇。《周禮·春官》還把夢分類：“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

而卓越的政治家周公，則是中國人的夢史中知名度最高的人了，因為傳說他寫了史上第一本研究夢的專著《周公解夢》，其中有對七類夢的解釋。

春秋戰國時的夢

據陜西學者南生橋統計，二十五史共記載了七百一十二個夢。而未在二十五史之列的著名史書《左傳》和先秦其他典籍中的夢，是中國夢文化的濫觴，對后世有深遠影響。《左傳》大約記載了二十七個夢，其中二十六個都有預兆作用并應驗了。《左傳》中的夢粗略可分為三類。

一是焦慮夢。例如，晉國和楚國爭霸的城濮之戰前夕相當緊張，晉文公夢見與楚成王搏斗，楚王伏于他身而咀嚼其腦。狐偃針對文公的疑懼心理，做出與夢象完全相反的解釋，說夢中文公仰面是“得天”，楚王伏身是“伏罪”，而腦子被牙咀嚼是“以柔克剛”。此解堅定了文公的決心，晉國最后大勝。

二是報病類。例如，晉景公某日做惡夢，夢見一個大厲鬼朝他大吼：“你殺我孫子，太不義了，我一定要請求上天來懲罰你這個兇手！”景公醒后召巫占夢，巫師解說：“看來，您是嘗不到新麥子了。”景公不久生病，派人去秦國請醫生；景公又夢見兩個小孩子（二豎，實際是病魔在夢中的形象化）討論說要逃到肓之上、膏之下。到了麥熟時節，晉侯決定當著巫師的面嘗食新麥，但剛要進食，肚脹難忍，隨即上廁所，因頭暈腿軟而栽進茅坑里死了。

三是愿望類。例如，趙簡子（趙鞅）是晉國最有權勢的三卿之一，他有次得了重病，昏迷五天五夜。名醫扁鵲來診斷后說：不過三天就會醒來。趙簡子兩天半后醒來說：我夢中到天帝那里，天帝設宴招待，眾神陪坐。還參觀了天上宮闕，聽仙女演唱鈞天廣樂。飲酒時，有熊羆撲來，天帝命我射殺它們，我照辦了，天帝賞我兩只竹箱和一只狄地產的小狗，并說這只小狗是我的七世孫武靈王，他將得美女為妻。后來夢中天帝的預言實現，韓魏趙三家分晉，趙立國，至趙武靈王時國勢大盛，成為戰國七雄之一。趙武靈王夢見在花園里聽到處子鼓琴而歌，很喜歡那個美女，醒后就向群臣講了夢境，結果臣子們為他找到了這位美女孟姚。心氣很高的趙孝成王，夢見自己穿著有背縫的、兩邊顏色不同的衣服，乘龍向天上飛去，未飛到而從龍背上摔跌到地上，正要去摸地上成堆的金玉時就醒了。占卜官說這是有氣無力的失敗不詳之兆。三年后，趙國與秦國為爭奪上黨而打仗，孝成王任用紙上談兵的趙括，導致長平一役慘敗，趙國從此衰落。

戰國時期有一個著名的夢，不能不說。1956年6月，毛主席寫了首詞《水調歌頭·游泳》詠道：“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此“神女”最早就出現于這個夢中。話說楚襄王游覽高唐，游得疲倦了，就睡了會兒。夢中，見一個美麗的神女自薦來侍候他。臨別，巫山神女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襄王還讓屈原的學生宋玉寫了篇《高唐賦》傳記其事；后來“高唐夢”、“云雨”等代指男歡女愛的詞兒，更為中國古典文學寶庫增加了不少浪漫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