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話日報》的“知己”

游宇明

晚清社會有點兒怪，一方面政治糜爛、民生凋敝、時局混亂；另一方面以監督為天職的報業相當繁榮，《蘇報》、《中國日報》、《京話日報》、《中外日報》、《新聞報》、《申報》等，都是當時非常有影響的紙媒。

《京話日報》是官宦子弟彭翼仲變賣家產、典當衣服于1904年8月創辦的。辦報伊始，彭翼仲就定下了兩條規矩，一是讓報紙的語言徹底通俗，以便文化不高的普通市民看得懂；二是替老百姓說話，為老百姓辦事。

1904年10月，《京話日報》發表文章揭露英國殖民者在南非虐待華工的罪行，還將華工的悲慘生活編成小說《豬仔記》，配上圖畫連載數日。小說發表后，英國公使向清廷外務部提出抗議，要求《京話日報》停登此類小說。彭翼仲在報上發表了題為《本報幸逢知己》的長篇評論。文章說，在辦不辦《京話日報》這件事上他本來很猶豫，只因為早些時候親眼看到一批華工被送出洋，其狀慘不忍睹，受到刺激，才下了決心。他諷刺道：“這是我辦《京話日報》的始末根由，卻從沒有向人說出過，現在被薩道義公使看透我的心事，豈非是一位知己嗎？”彭翼仲決定面見英使，英使派人與之見面。彭翼仲說：“當初清英訂約，規定英人在通商口岸招聘華工，現在英人卻在通商口岸之外招工，這不是不守信用嗎？至于報上披露的華工被虐待，假若不是事實，請向報館出示公函說明。如果三日不見來函，仍將繼續刊登?！苯Y果英國人沒有來函，不過，清廷地方當局出了告示，禁止英國人違約招工。

皇權時代，皇親國戚誰也惹不得，彭翼仲偏偏不信這個邪。1905年8月20日，《京話日報》在“本京新聞”里揭發了那王府的一樁丑聞：王爺下令將某小妾活埋在王府后院。記者經過一番調查，確認此事為王府管家長九所為?！毒┰捜請蟆放捎浾卟稍L了二十多次，又接連發表報道，并配發評論，老百姓對那王和長九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長九怕了，提出在報上刊登否認活埋事件的付費廣告，并進行威脅恫嚇。彭翼仲將其來函全文披露，并鄭重聲明《京話日報》的報道完全真實。長九驚恐不已，只得畏罪潛逃。

晚清暗無天日，面對《京話日報》這種“放肆”的媒體，慈禧為何“心慈手軟”？

庚子事變后，清朝有三種勢力：保守派、維新派、革命派。對革命派及其報紙，慈禧堅決打擊。但對于維新派及其報紙，慈禧有一定的顧忌，她知道維新思想在大臣中頗有市場，如果自己的做法過于激烈，后果會非常嚴重。換句話說，在與代表社會良知的報紙的博弈中，慈禧擁有大量的行政資源，卻并不擁有民心。

晚清報紙背景的復雜也加劇了慈禧的猶豫不決。清朝的報紙有本國人辦的，也有外國人辦的，有辦在本界的，也有辦在租界的。慈禧可以管制清朝人辦的報紙，但管不了外國人辦的；管得了在本界辦的報紙，管不了在西方租界辦的?！毒┰捜請蟆冯m辦在本界，但它隨時可以進租界，就算不受英德等國家的租界歡迎，搬進其他國家的租界一點問題也沒有。

【原載2012年11月29日《北京日報·文化周刊》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