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商林春平案謎團待解

文 《法人》特約撰稿 凌雨

公眾產生兩大疑惑：有犯罪前科的林春平能成為市政協委員，是否進行了權威的資格審查？三百多家買票企業罪責，為何沒有追究跡象？

林春平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被抓，涉案金額數億元

備受關注的溫州商人林春平等7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一案，6月13日上午在溫州中院開庭審理。

在從不缺商人的溫州地界上，林春平之所以“名聲大噪”，源于他2011年年底吹噓“在海外收購了美國大西洋銀行”，但此后證明這是純屬子虛烏有的一起“沸騰”事件。

林春平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犯罪之事“抖”出后，引起社會上的熱議。公眾產生兩大疑惑：有犯罪前科的林春平能成為市政協委員，是否進行了權威的資格審查？三百多家買票企業罪責，為何沒有追究跡象？

今年43歲的林春平是甌海澤雅人，系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春平集團董事長。他與其他大多數被捕入獄的溫州商人一樣，能忽悠、善謊言、缺誠信。

頂著“溫州市政協委員”這束光環的林春平，在那場忽悠全國人民智商與情商的風暴之后，人們發現，他的財富來得并不干凈——經當地相關部門查實，其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事情

2012年5月，“忽悠”行徑被揭穿后，林春平從溫州“蒸發”，旗下多家公司也人去樓空。林“蒸發”的主要原因，與當地相關部門查處其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有關。敗露之后，林春平忽然從公眾的視野中“蒸發”了，直至2012年6月10日，被緝拿歸案，同年7月17日被依法逮捕。

林春平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犯罪之事“抖”出后，引起社會上的熱議。公眾產生兩大疑惑：有犯罪前科的林春平能成為市政協委員，是否進行了權威的資格審查？三百多家買票企業罪責，為何沒有追究跡象？

安南之子的“同學兼室友”

彼時，林春平買下美國銀行的驚天之舉，讓他在社會上迅速“竄紅”，網上信息“高亮”，浙江、溫州政界高度關注，全國媒體蜂擁而至。隨后，有關林春平的軼聞舊事在輿論的推波助瀾下不斷沖擊公眾的神經。

1970年，林春平出生于溫州澤雅鎮山區。16歲跟隨父親到廣西做皮革生意。據傳，他的語言天賦過人，在三四個月內就學會了桂林方言。他本人還稱“自己會講上百種方言和外語”，甚至“廣東話講得比溫州話要好”。

春平集團曾經流傳這樣一種說法：一次，一位國家領導人到加納訪問，隨行的翻譯人員應付不來當地土語，林春平卻能交流自如，做了一回臨時翻譯，“他在領導人面前表現了一把”。

1989年，林春平考入了深圳大學文史類專業。大學期間，他將父親的紐扣和皮革生意“發揚光大”，畢業前擁有了約600萬元的身家。踏出校門時，他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林鵬航空包機有限公司，并開通了6條航線。結果，一年的時間，他不但把全部的身家虧了精光，還背上了兩千多萬元的債務。

1995年春節前，“曾經想過自殺”的林春平回到溫州老家向親戚朋友和鄉鄰籌錢，圖謀東山再起。

林春平開始拿家族老本行的皮革產品到新加坡做轉口貿易。其間，林春平到新加坡商學院“鍍金”，巧合地是，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的兒子也就讀于此，而且還是同班同學。按照林春平的說法，是“同學兼室友”。這位特殊身份的同學為其指明了一條非洲投資之路，甚至通過牽線搭橋幫助他認識了一些國家的總統或副總統。

用了不到四年時間，靠著往返廣州和加納，將10元進價的牛仔褲賣到10美元，林春平不但償還了所有欠債，還額外支付給鄉親們1000萬元作為回報。2001年，他又在加納以50萬美元買下了一座有黃金的銅礦之永久開采權。這座銅礦為林春平每年帶來二百多萬美元的開采租金。

另外，林春平還被業界大佬稱之為緊跟形勢的“小老弟”。“做實業永遠有機會”是林春平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得最為頻繁的一句話。這一“金句”與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實業致富”的口號不謀而合。而為了改變產業空心化的形象，溫州市不斷為自己貼上“回歸實業”的意愿性標簽。

“林春平在溫州吃得開，得益于他善于處理與政府的關系?！币晃皇煜ち执浩降耐獾販刂萆虝L說。他對溫州的投資環境表示失望，甚至想過“一輩子都不回溫州投資了”。而林春平在溫州卻如魚得水，他對林春平的高調有些許反感。

春平集團出品的大米，商標是林春平的頭像?！拔疫@是‘以人頭擔?！欠判募Z?！绷执浩秸f。其羅漢果涼茶產值達到1億?！皠e看產值小，利潤很可觀?！绷执浩秸f，他的羅漢果涼茶賣得較貴，而且宣傳廣告費用極少，因為主要是政府采購——溫州市開“兩會”都是指定用的這一飲料。

從神話到笑話

2011年底，林春平在某報紙刊登廣告為自己“收購”的美國銀行招聘員工。自此，林春平從一個賣米的商人搖身變成了“神話”。

在此之前，這個自稱“身高1米69，白酒可以喝一斤多”的溫州商人，在溫州中小企業協會會長周德文眼里“只能算二三流的企業家”。

“溫州人號稱中國的猶太人，現在溫州人把猶太人的銀行買下來了，說明溫州人天然具有金融家的腦子。”2012年2月1日，首屆“世界溫商大會”，時任溫州市委書記當著臺下1300多名世界各地歸鄉溫商的面，特意夸贊了春平集團董事長林春平。

就在十多天前的2012年1月18日，林春平首次當選為溫州市政協委員。

領導的夸贊以及其獲得的政協委員身份，均來自于2011年底林春平高調宣稱購買美國銀行的壯舉——其斥資6000萬美元收購了有85年歷史、位于特拉華州的美國大西洋銀行，并更名為美國“新匯豐”銀行重新試營業。

“林春平成為溫州市政協委員，必須經過權威的資格審查。按照相關法律規定，人大代表由單位或地方基層組織提名實行差額選舉，而政協委員采取的是協商邀請制，政協常委會對委員人選的提名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溫州本地一位官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候說，作為一名有犯罪前科的人，林如何當選政協委員，值得調查并追究責任。

正值溫州深陷民間債務危機之時，林春平的高調，無疑給低迷的溫州商界注入了一劑強心劑，輿論把他視為消除“溫州金融風波”造成的負面影響的典型和溫州民間資本突圍的標桿式人物，由此一頂頂“桂冠”落在他頭上：“敢吃第一口螃蟹的人”、“銀行家”、“溫州民間資本在金融業左沖右突的破冰之旅”云云。

2013年6月13日，溫州中院大審判庭，林春平在庭審現場

（CFP供圖）

據林當時對外稱，他買下的這家原為猶太人所有的大西洋銀行位于美國特拉華州，是一家只擁有二十多個網點的小銀行，總資產20億美元，2008年受金融危機影響宣告破產。為了避開美國法院的背景審查，他在律師團的指點下，于2010年6月在英屬維爾京群島注冊春平國際金融控股集團，而后在美國展開收購工作。耗資6000萬美元的交易于2011年11月完成后，他將之更名為“美國新匯豐銀行”，其中“新匯豐”的英文為“NEW HSBC”，即在匯豐銀行的英文簡稱前加了一個“NEW（新的）”。

但對于收購細節，林春平語焉不詳。只說成功收購的關鍵是“感動了負責批準此項收購的法官”、“可以給我的海外形象加分”、“有安全感”（特拉華州擁有全美最健全的公司法，如果有政府去調查林春平的銀行，得到的所有信息將只有“Chinese”和“Chunp ing Lin”）諸如此類。

據林春平稱，這家沒有官方網站、幾乎查不到任何公開信息的“新匯豐銀行”正處在試營業期，但已經吸收了4000萬美元存款，為了規避風險，“三至五年內不開展貸款業務”，只開展存款、匯款和離岸業務，利用資金轉存業務。

“我現在算是一名小小的銀行家了?！绷执浩疆敃r對媒體自豪地比劃道，“收購美國的銀行，這可是華人有史以來第一次?！?/p>

隨之，質疑之聲很快到來。2012年3月，林春平在公司辦公室接受一眾媒體采訪時，聲稱自己收購銀行一事千真萬確。但面對媒體質疑，他無法出示營業執照、金融許可證、收購合同等相關材料。面對媒體的追問，林春平先是沉默不語，隨后便從包里掏出一疊美元，扔在辦公桌上大聲說道：“不就收購個銀行，有錢就行。我太有錢了，隨便出門就帶這么多美元。”

后經新華社記者在美國特拉華州和溫州兩地聯合深入調查，林春平高價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一事純屬子虛烏有，他只是以近乎零成本的代價買了家已宣布破產、與財務沾點邊的經營性公司。謊言被揭穿后，林春平被迫向公眾鞠躬道歉并表示要好好反思，汲取深刻的教訓。

在政府的壓力下，他辭去當了71天的溫州市政協委員職務，從神話到笑話，“林春平鬧劇”草草收場。

從“吹牛大王”到嫌疑罪犯

2012年5月，“忽悠”行徑被揭穿后，林春平從溫州“蒸發”，旗下多家公司也人去樓空。林“蒸發”的主要原因，與當地相關部門查處其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有關。

據2012年5月25日“@溫州發廊溫州‘草根新聞’”爆出猛料：虛假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的林春平，因虛開大額虛假增值稅發票 被相關部門立案調查。6月3日，網上再爆詳情：2011年以來，犯罪嫌疑人林春平經營的溫州中壽進出口有限公司、溫州哈同商貿有限公司、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溫州唐古實業有限公司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數額巨大，涉案金額達上億元。林春平因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犯罪被網上追逃。

此猛料很快被溫州警方證實。據警方介紹，今年3月份以來，根據上級公安機關的統一部署，溫州市公安機關全面開展嚴厲打擊經濟犯罪的“破案會戰”。公安與稅務部門警稅通力協作，發現并初步掌握了林春平等人有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重大犯罪嫌疑。據此，公安機關對林春平等人依法進行立案偵查并網上追捕。

溫州警方介紹，林春平等人自2011年以來，為牟取巨額的非法利益，聘請開票人員、財務人員，利用偽造的海關完稅憑證抵扣進項稅額，對外承接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業務，并收取開票額4%至6%的開票手續費。林春平本人以及以他人的名義注冊的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等5家公司通過分布在全國各地的中介人，向廣東、福建、江蘇、上海、湖南等全國22個省、市的企業大肆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涉及虛開金額數億元，稅額上億元，造成幾千萬元的國家稅款損失。

犯罪嫌疑人林春平自知違法犯罪會暴露，隨即潛逃。該案引起了溫州市委、市政府和上級公安機關的重視。警方立即成立專案組兵分兩路，一路在外追捕緝拿主犯林春平，一路在本地抓捕其他涉案犯罪嫌疑人。6月9日夜，溫州警方在廣東警方及珠海市公安局的大力協助下，在珠海市一舉擒獲犯罪嫌疑人林春平。當夜，溫州市警方連夜搜捕，至6月11日上午，抓獲其余涉案犯罪嫌疑人6名。警方隨即刑拘林春平等6人。7月17日，林被依法逮捕，涉案的6名公司高管、財務、出納和中介亦于同日被批捕。虛開增值稅發票起底

6月13日，林春平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一案在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

審判庭上，7名被告人一共請了9名律師為他們辯護。溫州市檢察院指派了兩名檢察官出庭，他們帶來了整整3大摞的卷宗。

公訴人指控，2011年7月至去年5月，林春平利用其設立的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哈同商貿有限公司、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溫州中壽進出口有限公司、溫州唐古實業有限公司等五家公司，為賺取4%～6%的開票手續費，指使被告人(其公司員工)李某、徐某、程某、余某，在沒有貨物銷售的情況下，向全國315家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1226份，價稅合計為約5.2億元，稅額合計為7600多萬元。

為了彌補進項抵扣，林春平又指使被告人胡某在遼寧省錦州市設立錦州中富農產品有限公司，并從該公司為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和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5563份，價稅合計為6200多萬元，稅額合計為720多萬元。

此外，林春平又購買海關完稅憑證（經鑒定，系偽造）137份用于抵扣，海關完稅憑證價稅合計為8.5億多元，抵扣稅額為1.1億多元。兩項進項虛開稅款合計約為1.2億元。

庭審現場，公訴人在法庭的大屏幕上放映了公安部門的訊問提綱。其中，有一份是林春平利用他設立的溫州中壽進出口有限公司開給溫州東藝鞋業有限公司的一張面值50萬元的發票。

當公訴人詢問林春平涉案發票中的兩家公司是否有實際貨物往來時，他承認沒有實際交易，“雖然發票內容是虛開的，但是發票是真的?！?/p>

“你們的發票是從稅務部門申請過來的。開出一張發票要交17%的稅。那么你一方面要交稅一方面跟東藝鞋業沒有利益往來，你圖的是什么？”面對公訴人的提問，林春平承認自己是在賣發票。一張發票賣出去，他能收4%到6%的“手續費”。

發票的內容雖然是假的，但林春平也會把賬做得很好看。他會跟對方公司簽合同，也會出具出庫單，且會讓資金繞一圈再到賬。他說，這一切，都是做給稅務部門看的。

最后，公訴人問道：“你也是一個有名的人，為什么要賣發票？”

面對公訴人的如此提問，林春平冷笑道：“市場有需求，那就會有合理的存在?！?011年下半年，因為經濟不好，林春平在廣州開辦分公司，承接虛開增值稅發票業務。“在廣州，這樣的業務很普遍，這是市場化運作，也是市場潛規則。如果我沒有在廣州開分公司，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p>

法庭上，林春平提出兩點：第一，他認罪，也服罪。第二，他認為不是他個人犯罪，而是單位犯罪?！斑@個事情一看就知道。就好像今天下雨，大家一看天氣就知道?！绷执浩皆诜ㄍド先缡钦f道。

據了解，依刑法第205條和第212條之規定，自然人犯虛開增值稅發票罪的，最高刑為死刑；單位犯此罪的，單位主管人員最高刑為無期徒刑。

在庭審中，林春平的代理律師認為，315家買票企業同樣也構成犯罪。相關法律顯示，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購買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票罪的罪量要素，刑法未作規定。參照《追訴標準》規定，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或者購買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票25份以上或者票面額累計10萬元以上的，應當依法定罪處罰。

庭審當日，法院未作出判決。

而對于溫州這個身處中國信貸危機重災區的城市，林春平案無疑是雪上加霜，引發業內人士和學者更深層次的思考，如溫州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胡顯欽認為，誠信是溫州的生命，自溫州爆發民間債務危機以來，溫州非法集資、集資詐騙案件劇增，民間借貸糾紛案件井噴，給建設多年的“信用溫州”帶來重創?！傲执浩紧[劇”之所以能夠在溫州上演，也與相關方面好大喜功、不明情況卻盲目推波助瀾有關，這也是一種腐敗，應該從中吸取深刻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