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汀
(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8)
音樂是我國古代美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之一,其中對音樂的社會功用價值,研究較為全面的當推《樂記》與《呂氏春秋·夏紀》。其中,“《樂記》一書是對于孔子以來的儒家音樂美學思想的系統總結。它圍‘禮辨義,樂和同’的命題,反復論述音樂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它的這些論述,構成了全書美學思想的主干。”[1]148
《呂氏春秋》收錄的內容遍及天文地理,所以內容繁多且思想也很駁雜,其中探討音樂問題則主要集中在《呂氏春秋·夏紀》中。從人性的需要,人對美、對音樂的喜好,以及修身養性的角度來研究音樂,所謂音樂的“全性之道”來討論音樂美學。可見,《呂氏春秋》中關于音樂美學的論述,是把人的本性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來研究,不拘泥于道德理論而落實在了人的生命本體上,這顯然受到了道家的極大影響。
音樂社會功用的第一層次是道德教化。《樂記》從“禮樂相濟”的思想出發,認為禮教和音樂可以維護社會的等級制度,并且維持這樣一種社會秩序。而從孔子“和”的美學趣味出發,書中認為音樂所表達的情感應當是相對溫和,要能夠與道德相適應,從而起到一種維護禮教和道德教化的作用,這樣才能發揮音樂的作用感化人心,進而觀察社會政治風俗和得失。
所以在《樂記·樂本》中所謂:“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正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正通矣。”[2]227這也就是說,音樂的主要作用在于教化百姓、移風易俗、使民安樂,而通過音樂的好與壞就可以看出這個國家、社會政治風俗的好與壞,音樂中所反映的思想和表達的情感,與政治風俗密切相關。在這里明確將音樂的政治觀察、道德教化功能放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上,繼續發揮了孔子音樂可以“觀”的思想,最后得出了音樂與政治“通”的結論來。
《樂記》與《呂氏春秋·夏紀》中關于音樂美學的論述,有不少地方都是相同的,甚至《樂記》在一些篇目上還存在抄錄《呂氏春秋》的情況。所以,從這一角度來看,兩書中關于音樂美學問題的探討存在相同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呂氏春秋》中關于音樂的論述非常重視個人的價值,但如果將視野放寬到個體生命的集合體——社會,音樂的功能作用還在于可以觀察社會現象,特別是觀察一個國家的政治風俗情況。因為,音樂既然可以觀察一個人的情感和性情,那么當然也可以觀察一個國家,更能夠觀察整個社會的風俗情況,從而起到一種傳達、散播教化與統一風俗的作用。
在《呂氏春秋·適音》中也提到了:“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故有道之世,觀其音而知其俗矣,觀其政而知其主矣。”[3]135這里講的同樣是音樂的政治作用,比如教化、觀政,以及對社會風俗習慣的體察等,也提到了通過音樂可以觀察國家的風貌、地區間的習俗差異,甚至還可以通過音樂中反映的施政情況,反過來觀察國家執政者的水平高低。
但需要注意到的是,依據儒家以“禮”為核心的倫理哲學,《樂記》中關于音樂社會功用價值的認識帶有較強的政治色彩。例如觀察政治得失、觀看國家文明程度、關注社會風氣等等實用性的事務上面,其根本還是為了維護社會中存在的等級制度,并竭力維持這個秩序。“《樂記》的作者受漢代官方宗教神秘主義哲學的影響,把‘禮’、‘樂’及其功能加以神秘化,使《樂記》在很多地方帶上了神秘主義的色彩。”[1]153所以可以說,雖然兩書同樣是認為音樂具有政治教化作用,但在程度上有所不同,這也可以看出從前秦到漢代,隨著儒家思想統治地位的強化,對音樂社會功用價值的認識有了更加政治化的傾向。
音樂社會功用的第二個層次是適于情感。在《樂記·樂情》篇中所謂“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同,禮辨異,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2]267
這也就是在說“音樂”是人直抒胸臆表達自己的感情,是人的本性的真實流露,應當表現人的本真情感和感受,不應該參雜虛假成分的情意。也就是說,除了儒家所認為的音樂傳統的政治教化功能,《樂記》也同時注意到了音樂與人類情感之間的關系,看到了音樂作為一種藝術與人內心情感的密切感發作用。《呂氏春秋·夏季》關于音樂的論述中,最基本的一點在于音樂要能夠“適”,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夠有“悅心”的功能作用,音樂能夠讓人受到感發,從而通過音樂表現自己的思想感情,和自己的情感生活相“適應”;并且能夠在創作音樂和欣賞音樂的過程中,獲得一種人生的滿足感,達到音樂和個人情感體驗的“合適”。
從一點我們就可以看出,《樂記》中關于音樂的作用,與《呂氏春秋》中的“適”有相類似的描述,樂音都是人心感發來表達和抒發情感的,并且都應當是和人的真實內心感受相適應的,就這一點上來看二者也是存在相同點的。我們也應當注意到,雖然在《樂記·樂情》中,作者也談到了音樂很大程度上是要和人的內心情感相結合才能產生作用。音樂的產生在于人心的契合,在于和人們內心的真情實感相適應,音樂的社會功能作用中也有“娛情”的一方面,可以直接表達人們的感情,而且這樣的感情是不加修飾的。但是從總體來看,《樂記》在論述音樂的社會功用價值時,仍然是以政治教化功能為主的,對人心的情感的抒發應當是處于次要的地位,這一點與《呂氏春秋》存在很大的不同。
這是因為,《呂氏春秋》認為音樂的最高目的在于滿足人的審美本能需要,人之所以為人就在于除了生存需要之外,還有一種精神上的審美追求,而音樂最大的作用就在于能夠滿足人們的這種需要,能夠讓人們受到審美的精神感發。在精神生活層面得到滿足之后,人如果將這種需要變成自身的內化,從而完成自我的修身養性,最終建立起一種追求審美的人生態度和境界,這就涉及到音樂社會公用的最高層次。
音樂社會功用的第三層次與人的“性”、“生”和“心”相關,也可以看做是最為本質的一個層面。正如《呂氏春秋·適音》:“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3]134這里的意思是光有音樂遠遠不夠的,重要的地方在于人的內心是否快樂,音樂的作用要想體現出來,就必須著眼于人的內心、性等因素;加以延伸,就是說音樂的作用在于關照人的本性,在人的生存、生活之中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要有利于人的心性,有利于人的生存。
所以在這一層面,應當首推《呂氏春秋》,其核心是“適”,從“適”的角度出發,《呂氏春秋》認為,音樂最為重要的功用價值,便在于抒發人們心中的思想和感情,從而達到一種內心的感發,除了之前我們談到的音樂與內心的情感需要相“適應”,更為重要的是對人內心人性需求的關照,進而滿足人們精神層面上的要求,以有利于人的生存和生活。《呂氏春秋》中的這一層次更多地體現出了道家的審美思想,也就是對人類心、性的關注。
這也是在社會功用價值的認識“層面”上,《呂氏春秋》與《樂記》最明顯的不同之處。《樂記·樂化》中說:“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者也。”[2]246這里也談到了音樂對人內心、性的感發作用,但更重要的還是放在與“禮”之間的關系辯證之上,這也體現出二者在對“生”、“性”層面關注上的程度有所不同。由此可以看出,對于人類的心靈,對于人性的關注,是討論音樂社會功用價值的最高層次,也是最為重要和本質的關注點,因為音樂的產生就是因為人心的作用,所以音樂對人類社會的最大作用當然應當落腳到對人心、性的有用性上面。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不難看出,音樂的社會功用價值實際上具有多重性,既有道德教化的作用,也具有個人審美的作用,還具有解放精神的作用。
音樂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其必然會依賴于一定的社會經濟基礎,并且相應地反映這些社會現實和經濟基礎的情況。由此,音樂的社會功用價值就具有了觀察、反映、表現社會生活的功能。在這其中,如果加入一些道德層面、政治色彩和風俗教化的內容,音樂就具備了一定的政治教化和道德教育的功能,起到所謂“移風易俗”和散播教化的作用。可以看出,音樂的道德教化作用,在歷史過程中是一直客觀存在的,并且也會在今后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所以,通過《樂記》和《呂氏春秋》的對比,音樂可以用來觀察社會生活和政治得失的,成為風俗教化的傳播渠道和教育手段,并且在這一點上,兩書的觀點是基本相同的,而且也都積極主張在社會生活中發揮音樂的這種功能作用,這也就是音樂的第一層次作用。
但作為人類所創造的藝術形式,音樂更為本質的作用,應該體現在其審美的社會功用價值之上。人們創造音樂,是為了抒發自己胸中的思想感情,對音樂的欣賞更多的是側重在審美角度上,即對音樂中所蘊涵的審美意義進行體味,從而滿足本能的審美需要和對美的追求。對美的追求來源于人們心中情感的需要,將主觀的情感融入到客觀的音樂當中,此刻通過移情作用二者主客結合而成一個審美意象,使人心中之感情得到抒發,感情之需要得到慰藉,得到一種審美的滿足和情感上的完滿,這便是音樂社會作用的第二個層次。
審美的主體通過音樂陶冶自己的性、情、意、志,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和人生追求,最終確證自己作為人的存在意義,從而在精神層面上得到一種滿足。特別是在現今社會生活中,通過音樂的感發而超脫利害得失的樊籠,返歸到生活的本真之中,還人生、生活以本來面目。人成為審美的人,生活成為審美的生活,而這樣一種通過音樂的審美追求,最終是有利于個性的完整和健康,有利于人生存于這個世界之中的。借用胡塞爾所說的,就是利用音樂審美來照亮生活的世界,也就是音樂對人類社會作用的最高一個層次。
可以說,相對于音樂的道德教化功能,其審美意義則更為重要,解放精神的意義更為本質,并且貫穿于整個音樂產生和發展的始終,三者缺一不可,而這樣的功能和作用更加非功利化,其影響的范圍也更加寬泛。音樂社會功用的這三個層次有機結合,共同形成一個完備的功能作用體系,覆蓋著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和人類內心世界的各個層面,數千年來在社會中發揮著巨大作用。
[1]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蔡仲德.中國音樂美學史資料譯注(上、下)[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0.
[3]張雙棣,張萬彬等.呂氏春秋譯注(上、下)[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