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多久沒收到維杉的消息了,只記得當年畢業時借走了他的一套漫畫書,整理書架時會偶爾想起他。
維杉在班里很少說話,人瘦瘦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老師安排他和一個女生坐第一排。即使他坐在這么前面,很多人仍對他視而不見。那個女生很討厭維杉,上課時總能聽到她呵斥維杉把手移回去的聲音。我很討厭那些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尖聲尖氣罵個喋喋不休的女生。但那個女生下課和一群女生開小會時,我還是會湊熱鬧聽上那么幾句。“維杉噢,他又拿起小鏡子弄頭發。”“維杉啊,他上課又不聽講,還向我借筆記……”到后來便成了“那個人哦,我看著就一個頭兩個大,煩都煩死了”。一個人遭到別人的討厭,開始還是有跡可循的,到最后就成了就是討厭,沒有緣由的。我本不討厭維杉,但為了合群,為了她們把我視為同盟戰友,時不時地,我也會在她們講起維杉時皺起眉頭。只是為了合群而討厭維杉,心里總歸還是有那么點愧疚感的。以至于日后,維杉數學作業寫得一塌糊涂被請到辦公室時,我悄悄地跟老師講我想一對一輔導維杉。老師倒是樂意,直夸我有奉獻心,也不忘了提醒我“教不會就別教了,自己學習要緊”。于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真正認識維杉。
二
維杉一點也不喜歡數學,這點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在數學課上咬著筆桿寫他的小說,偶爾也畫幾幅充滿抽象色彩的鉛筆畫。我下課后還是混跡在一群女生中說著和自己有關或和自己無關的話題。一個女生有一次問我為什么和那個人走得這么近,我忙擺手,“唔……只是老師讓我一對一輔導他數學而已。”自己覺得臉有點燙,于是連忙岔開話題,拉著身邊的女生聊起中午吃什么。等臉紅稍褪去,我便自覺地退出了這場談話。眼光正好碰上了維杉,他應該是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吧。我忙走回位子,拿出語文書作埋頭狀。我不想把自己和別人的關系弄得太尷尬。
上午最后一節下課了,我不習慣一下課就沖出教室,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進軍食堂,所以,理所當然地拽住維杉讓他改正數學作業本上的錯題。維杉很不樂意,一直強調自己要去吃飯。我敲了敲桌子,“你是愿意待在辦公室寫呢還是待在這兒呢?”維杉不說話了,就像往常那樣安靜地坐在那兒。“維杉,你上課不聽講所以作業才‘滿江紅的。”我看著維杉在草稿紙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剛教過的公式。維杉依舊沒有回答。我自己也餓了,便揮揮手讓維杉去吃飯。而維杉卻沒有站起來,“你把這道題講完,現在都被你弄遲了,也不急那么一會兒半會兒的。”維杉很認真地捧著草稿本望著我,難得的在數學上的認真。有些時候,能多一絲堅持恐怕也是難能可貴的。
三
維杉和男生的關系也總是處不好, 因為他唯唯諾諾,碰到事總是第一個退縮。隔壁班男生找我們班男生單挑,維杉剛接完開水進門,一個男生挑釁道:“喂,單挑哦。”維杉嚇得連走帶跑地回到自己位置上。男生又是把義氣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動物,所以看維杉哪兒都不順眼。
那個中午,我正給維杉講解一道大題,一個男生讓維杉把籃球遞一下。維杉不知道是真沒聽到還是不想聽到,一直在問我下一步是什么。我推推他示意有人找他。而維杉剛站起來卻迎來了重重的一拳,男生把維杉摁在桌子上大打出手,我看著維杉被打出血了卻沒敢出手制止。維杉抱著胳膊,像只貓一樣蹲在桌子底下哭。我忽然又涌上一股歉疚感,我像周遭那些表情復雜的人一樣,我們想卻又不想只做一個看客。維杉的肩膀一直顫抖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維杉在這個班級的不受待見,我都是看在眼里的。這么個文弱男生,恐怕內心最渴望的莫過于來自他人的關心和來自集體的溫暖。可是,誰又曾真正給過他呢?
我放下手中的筆,蹲到維杉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要不要止痛膏?”維杉低著頭已經停止了哭泣,只剩下止不住的抽噎。我把止痛膏遞給維杉,我想,也許他更需要的是內心的一片止痛膏。
我想,其實自己和維杉本質差不多,也是懦夫一個。膽怯,恐懼,唯唯諾諾。我害怕被排擠,害怕自己像維杉一樣不招人待見,我害怕等哪天我受了傷,沒人安慰還得故作堅強。于是,我寧愿合群,寧愿別人說討厭什么我也跟著說討厭什么。維杉可以說是卸下偽裝的甲胄之后的我。
四
維杉在中考前變得更加安靜,他甚至不來問我問題,有時一個人能在位子上做上一天的數學模擬卷。我想,認真的維杉一定比以往要堅韌得多。維杉的同桌,那個女生,也不再抱怨也沒時間抱怨維杉。
畢業前,我問維杉借了套《子不語》,他說不用還了,他在扉頁上寫道:我親愛的林茉,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止痛膏,以及那天你在我耳邊癢癢的關心。
畢業同學會上,那群女生仍舊喋喋不休地講著和自己有關或和自己無關的話題,我也像以往一樣聽著,然后不合時宜地插上一句打聽維杉的消息。“噢,你說那個人哪。咳,不來也罷,整天不講話的,氣氛都給搞悶了。”一個女生如是說道,然后那個圓圈里爆發出嘲諷的笑聲。
是啊,誰會去關注一個一直被排擠的男生呢?即便畢業了也是如此。我為維杉輕嘆了口氣。畢業以后的維杉只是一封信的縮影,再無音訊。
噢,我最親愛的維杉, 你最近還好嗎?現在,是否有人給你那最簡單的關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