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明坤



近期,一股興辦中外合作大學的熱潮席卷南北。先是2012年9月武漢大學宣布,教育部批準由武漢大學、美國杜克大學和昆山市政府共同籌備設立昆山杜克大學;接著是10月華東師范大學和美國紐約大學聯合舉辦的上海紐約大學在浦東正式成立;幾乎與此同時,深圳大學與香港中文大學合作設立的又一所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合作辦學機構——香港中文大學(深圳)開工儀式在深圳市舉行……中外合作辦學如雨后春筍,使2012年成為我國興辦中外合作大學的“元年”。
在當前擇校熱、留學熱的背景下,究竟該如何看待這股中外合作大學加速興建的熱潮?中外合作大學能否對我國高等教育格局產生有利影響?中外合作大學如何才能走向長遠?這些都值得深入思考和研究。
興辦的熱情
中外合作大學給人們的第一印象就是在家門口辦起了“洋大學”,中國學生不出國門即可享受與國外大學一樣的教育:全英文授課,外籍教師,教學與國外高校接軌,學生既能獲得國內大學的學位和畢業證書,又能獲得國外名校的學位,這些和去國外留學是一樣的。
2004年,我國第一所中外合作舉辦的“洋大學”——寧波諾丁漢大學誕生,而談到其創建,就不能不提及牽線搭橋的領路人——楊福家。楊福家于1993年到1999年間擔任復旦大學校長,自2001年至今任英國諾丁漢大學的校長。作為首位出任世界名校校長的中國人,楊福家深感有責任將世界一流的大學教育經驗推介回中國。
“寧波諾丁漢大學以同英國諾丁漢大學一樣的標準教學,授予相同的學位,整套都是英國的,這是我一直堅持的東西。”引進國外優質教育資源,吸取一流大學成功經驗,楊福家表示這就是他成立寧波諾丁漢大學的原因。
2005年,北京師范大學和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創辦的北京師范大學——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在珠海成立。據了解,該校約半數畢業生進入海外高校深造。
2006年,由西安交大與英國利物浦大學合辦的又一所新型中外合作大學西交利物浦大學在蘇州成立。目前,該校已走出了三屆畢業生,據統計,在2012屆685名畢業生中,超過80%將赴世界知名大學讀研究生。
隨著時間的推移,“洋大學”憑借國際化的教學模式、管理方式、育人理念,贏得了越來越多學生和家長的青睞。一些家長表示,雖然中外合作大學學費比較高,每年學費要6萬元左右人民幣,但孩子在這里能享受到優質的教育資源,與在國外讀書差不多,費用則比出國少得多,所以比讓孩子出國學習更放心,于是“本土留學”漸成一種時尚。
經過多年的摸索和實踐,中外合作大學積累了一定的辦學經驗,地方政府、高校、教育主管部門對這一辦學形式也越來越關注,逐漸萌發了創辦中外合作大學的愿望。2010年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更是為國際合作辦學創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明確提出“鼓勵各級各類學校開展多種形式的國際交流與合作,辦好若干所示范性中外合作學校和一批中外合作辦學項目”。中外合作大學站在了一個新的歷史節點,迎來了新一輪發展的春天。根據教育涉外監管信息網顯示,截至2012年7月,高等教育領域中外合作辦學機構39個、項目669個。事實上,目前興辦中外合作大學已蔚然成風,成為中國高等教育界的一道亮麗風景。
僅2012年,全國就有多所中外合作大學在醞釀籌建之中。在廣東境內,廣州市南沙區政府與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正式簽署共建“廣外—蘭卡斯特大學”協議;香港理工大學與廣東工業大學合辦校區落地東莞的計劃正在進展之中;香港科技大學與華南理工大學在霍英東研究院的合作基礎上,傳出“建設具有獨立資格的綜合型大學”的新設想;華南師范大學也在與愛爾蘭都柏林大學協商辦學。
在江蘇境內,該省教育廳正在計劃未來5年內建設3~4所獨立設置的中外合作大學。目前,南京師范大學正與美國亞利桑那大學商洽合作舉辦南京國際大學,江南大學與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商談在無錫合作舉辦能源工程大學。
在浙江境內,《浙江省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規劃》提出,“十二五”期間引進國外知名高校,創辦2~3所中外合作的高水平大學。溫州肯恩大學于2012年3月正式揭牌并開工奠基,啟動校舍建設,成為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又一所中外合作大學。
目前,中外合作大學正在不斷走向深入,從本科層次發展到研究生層次,從江蘇、浙江、上海、廣東等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發展到天津、海南、福建等地,漸成“燎原”之勢。
動力來自何處?
為何中外合作大學風生水起,迅速發展?緣何地方政府、教育部門、高校如此熱衷于創辦中外合作大學?
首先,中外合作大學的興起是經濟全球化、高等教育國際化的體現。經濟全球化帶來人才需求的全球化,也帶來教育觀念、人才標準、教育市場、教育資源的國際化。在此背景下,高等教育國際化成為當今世界高等教育發展的大趨勢,也是我國高等教育發展的新方向。
早在20世紀80年代,歐美各國就已興起了跨國辦學和校際合作辦學的熱潮。英國大學相繼在歐洲一些國家開設分校,日本在美國建立多所大學分校。許多國家紛紛制訂了教育國際化的戰略規劃。美國要求提高學生的“全球意識”,韓國要求增強學生“自主的世界公民意識”,日本提出“要培養世界通用的日本人”。
我國中外合作大學的興起,一方面是高等教育國際化的大勢所趨,另一方面也是中外雙方大學自身改革發展的需要。
對于我國高校而言,急需學習借鑒國際一流大學的辦學經驗,在教學模式、管理方式、體制機制等方面大刀闊斧改革,破解制約建設世界一流高水平大學的瓶頸難題。
對于國外合作大學而言,他們希望從全球性教育合作中向發展中國家輸出教育服務,招攬生源,集聚人才,盤活市場,激發辦學活力,擴大國際影響力,證明自身辦學品牌。英國諾丁漢大學前執行校長柯林認為,寧波諾丁漢大學這一項目是雙向互利的、雙贏的,開拓了英方向中國學習、研究中國問題的渠道,對增進中英雙方友誼也具有開創性意義。上海紐約大學校長俞立中也表示,“紐約大學在部署全球教育體系時,將上海紐約大學看成是其一部分,華東師范大學更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推動自身的發展和改革。”
中外合作大學迅速發展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地方政府的積極助推,政府的支持是中外合作大學建立的重要保障。創辦中外合作大學“既取決于高校的吸引力,也取決于對方有沒有意愿;既取決于教育系統,也取決于社會相關方面,特別是政府的積極性。”浙江省教育廳廳長劉希平認為。
目前,地方政府對中外合作大學的籌備和設立都給予了極大的支持,因為大學是城市的一張名片,辦好一所優秀的中外合作大學,對于提升當地的高等教育水平、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滿足百姓受教育的需求,均能起到很好的促進作用。
許多地方將中外合作大學作為區域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撐,政府直接參與簽訂合作辦學協議,且以地方命名中外合作大學,同時中外合作大學自身也定位于為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服務。上海紐約大學落戶陸家嘴,引入美國紐約大學金融、國際商法等優勢專業,就是為了與陸家嘴金融城互補互利,為建設國際金融中心培養國際化高端人才。珠海市政府與北師大—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簽訂戰略合作協議,就是看重其專業優勢,協助珠海提升國際影響力、會聚人才、促進旅游業發展。
許多地方政府千方百計引進國際高等教育資源,創建中外合作大學,在資金、土地、稅收、政策、申辦手續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
深圳市政府為香港中文大學(深圳)的籌建提供3000畝土地和數十億辦學資金,如此大手筆投入,可見地方政府的支持力度。
浙江省每年投入巨資支持寧波諾丁漢大學發展理工科,以進一步滿足社會需要。溫州市政府第一期投入15億元人民幣支持溫州肯恩大學基礎設施建設,溫州市長陳金彪明確表示,溫州市政府將全面支持溫州肯恩大學的建設。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蘭卡斯特大學作為廣東首所中外合作辦學大學,也被寄予厚望,地方政府專門劃撥1000畝教育用地用于合作辦學。同時,該校將發揮蘭卡斯特大學環境科學、核能利用、低溫物理、數字科技等學科優勢,促進廣州市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
位于長三角腹地的江蘇省無錫市,近年來也一直渴望創辦一所中外合作大學,以適應經濟社會轉型發展對高層次人才的迫切需求。目前,無錫市政府正積極推進位于該市的江南大學與多所國外知名高校深入洽談。
被期待的“鯰魚效應”
中外合作大學為何會受到廣大學生和家長的青睞?這一方面與中外合作大學相對于國外大學收費低廉、在國內上學家長更放心有關,但更重要的在于其獨特的育人模式,不僅為中國學生帶來了全新的教育環境,也為中國高等教育注入了新的活力,帶來了新的氣象,提供了一種嶄新的教育模式。
在教育理念上,中外合作大學借鑒國際化教育理念。中外合作大學非常強調國際化教育,合作的國外大學也都是享譽世界的一流大學,在人才培養目標上定位為培養熟悉中西方文化,熟練掌握和運用中、英文兩種語言的國際化高層次人才。在生源上,中外合作大學面向全球招生,西交利物浦大學面向全球30多個國家招生,上海紐約大學計劃第一年招300名學生,其中151名中國學生和149名國際學生,未來學生的構成也是按此比例。在學習方式上,參照國外經驗,在校學生享受全球范圍內的學習體驗,上海紐約大學提出所有學生都有1~3個學期的海外學習機會。
在教學模式上,中外合作大學采取小班制。目前,中外合作大學基本上都參照國外大學教學模式,采用小班制,這樣有利于提高課堂效率,師生互動,促進教學質量提高。上海紐約大學校長俞立中表示,上海紐約大學“堅持1:8的師生比,小班化教學,討論和探究式的學習”。采用研討式、探究式教學模式,因材施教,個性培養,這讓國內大學望塵莫及。
在師資隊伍上,中外合作大學采用國際化師資。西交利物浦以世界知名大學標準面向全球選聘師資,近400名教師中,80%是外籍教師。上海紐約大學按照合作協議,40%的教師是上海紐約大學向全球招聘的,40%的教師來自紐約大學,另外20%是與華東師大或國內其他高校兼聘的,教學標準和質量由紐約大學負責。北師大—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實施全英文教學,師資實行全球招聘,其中外籍和港澳教師約占三分之二。
在管理模式上,中外合作大學“去行政化”。傳統大學往往行政化色彩嚴重,行政權力對學術權力干涉過多,導致很多教師難以安心教學,爭搶處長、院長等行政職務。而中外合作大學從一開始就借鑒西方大學模式,采取理事會領導,實行包括教授治校、學術自主、學生自治在內的現代大學制度,根治了“行政化”這一痼疾。西交利物浦大學行政權力不干涉學術活動,也不決定學術資源的具體分配,副校長楊民助說,“我們校領導是為中層服務的。他們缺什么資源,我們去找;同樣,中層是為教師服務的,教師是為學生服務的。”
中外合作大學這些獨特的教育教學模式和管理方式,正是國內大學的短板,也是家長和學生選擇的原因。不少學者希望中外合作大學能夠發揮示范作用,產生“鯰魚效應”,進而推動我國高等教育的改革創新。
教育要發展,根本靠改革。目前,我國高等教育學生厭學、教師厭教、管理行政化、教學填鴨式等問題嚴重,時至今日,高等教育的改革已經不再是某一局部零碎的修補式改革,而需要整體設計、全面推進,僅依靠體制內大學自身改革遠遠不夠。在此背景下,中外合作大學以嶄新的招生方式、嶄新的育人理念、嶄新的教學模式,給傳統大學以巨大的沖擊,為中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帶來了一種全新的視角,令人耳目一新,被視作中國高教改革的“試驗田”和“先鋒隊”,肩負著培養高層次國際化人才和探索中國高教創新之路的歷史重任。
發展和隱憂
《教育規劃綱要》頒布兩年來,中外合作大學快速發展,顯著提升了我國教育的國際地位、影響力和競爭力,但是,中外合作大學是在吸收借鑒中外大學優秀辦學經驗后重新生成的一種嶄新教育形式,作為一種新生事物,目前還處在發展初期,存在亟待解決的一些問題。
首先,中外合作大學面臨辦學風險,影響可持續發展。中外合作大學是經中方大學、西方大學、地方政府等各方反復斟酌、磋商、碰撞、磨合后創建的一種新型大學,由于中西方政治體制、文化傳統、價值觀念、教育理念、管理制度的不同,決定了中外合作大學在辦學中必然面臨比傳統大學更多的困難和挑戰,任何照搬西方高校的做法,都可能導致“水土不服”。由于多方利益的交匯交鋒和主客觀因素的差異,導致中外合作大學在辦學中面臨一定的風險,包括辦學資金的可持續來源、校園的安全穩定、國家的教育主權、黨的教育方針能否貫徹落實等,諸多問題都需在辦學實踐中研究和解決。
其次,中外合作大學的制度設計亟待完善。目前,國家已出臺了一系列中外合作的法律法規,但是中外合作辦學的政策、法規建設滯后于辦學實踐,甚至有相互抵牾的地方,教育主管部門應加強綜合調控,建立健全相關法規。如引進外籍教師、學生出國學習、引進國外教學器材等,需要教育、物價、民政、海關、稅務等多部門之間的協調配合,目前缺乏必要的配套政策法規;現行的法規規章對中外合作辦學營利性和合理回報問題表述不明確,在實施中難以操作和規范;《中外合作辦學條例》明確中外合作辦學屬于公益性事業,但WTO將教育作為服務貿易來運作,承認經濟利益回報,二者之間有沖突;中外合作辦學的一些政策界限還不夠清晰,如學生違反法律法規時,該適用哪一法系?
再者,中外合作大學的質量監督體系亟須健全。質量是中外合作大學的生命。未來十年是中外合作大學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中外合作大學發展的重點應是加強內涵建設,提高教育質量,在吸收、借鑒國外大學人才培養規格、培養計劃、優秀教材、培養過程、培養方式、教學制度、優秀師資的基礎上,創新辦學模式和教學模式。建立一套切實可行的質量監督保障體系,是內涵建設的重要保障。應加強對中外合作大學的教學評估、專業抽檢,對學校的教學工作狀態進行采集、分析、評定,實施中外合作大學教學質量公布制度,為學生、社會提供準確的教學質量信息。廈門大學—香港大學中外合作辦學研究中心主任林金輝認為,可以嘗試建立投訴仲裁機制,加強對中外合作大學辦學者的監督,提高其加強自我質量管理的自覺性和創造性。
同時,中外合作大學的發展極不均衡,影響高等教育布局。中外合作大學目前無一所分布在中西部,均分布在東部和沿海地區,這和中外合作辦學項目的分布情況完全一樣。這種極不均衡的狀態,一方面與區域經濟發展有關,另一方面,與區域高等教育發展水平以及政府的支持力度有關。應配合中西部教育振興計劃,加強對中外合作大學的布局規劃,鼓勵、扶持中西部欠發達地區引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緊缺的優質境外教育資源,使國際高等教育資源均衡發展。
放眼未來,我國中外合作大學的數量和質量,與改革開放的新需求、與人民群眾對教育的新期待,還有一定的差距。中外合作大學步入健康可持續發展的軌道,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