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論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人權保障

1937年10月，八路軍第115師主力南下，聶榮臻同志率部留守五臺地區，開始創建以阜平為起點的晉察冀抗日根據地。1938年1月，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在阜平宣告成立。這是我黨我軍在華北敵后創建的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第一個統一戰線性質的抗日民主政權，也是當時國民政府唯一承認的合法政府。作為“敵后模范的抗日根據地及統一戰線的模范區”[1]，晉察冀邊區展現了新民主主義新中國的良好雛形。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賴以存在的唯一要素是人權，而人權作為人所享有或應享有的基本權利，它是基于生存和發展所必需的自由、平等權利。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人權思想首次發展至鼎盛階段，其保障和促進人權的實踐也收獲頗豐。此間，隨著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抗日根據地民主政權的性質和任務發生了根本變化，不但中國共產黨成了合法政黨，而且革命根據地也成了南京國民政府的特別行政區。在此背景下，中國共產黨及時地對自己的政策、方針作了相應調整，提出了《抗日救國十大綱領》。與此相適應，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也不再進行直接的制憲活動，而是創造性地執行黨中央關于抗日戰爭的戰略方針和基本政策，以“保障人權、財權、公民權”為宗旨，先后制定了《晉察冀邊區軍政民代表大會宣言》（1938年1月）、《中共中央北方分局關于晉察冀邊區目前施政綱領》（1940年8月）、《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施政要端》（1945年9月）等帶有根本法性質的施政綱領，從而為全國民主憲政運動樹立了榜樣。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人權保障的實踐和經驗，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貴財富。

一

人權保障首先必須依靠法治建設。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從建設邊區新民主主義政治和敵后抗戰的需要出發，深刻闡發抗日根據地保障人權的實質和內容，并貫穿于邊區政權建設的始終，切實把邊區的法制建設和人權保障落到實處。

在政權建設中，晉察冀邊區十分重視加強法治建設工作。據不完全統計，晉察冀行政委員會先后制定和頒布的涉及法制建設的法規、規章和命令等共309件，其中政權建設、民主政治等方面的法令約占全部法令的30%[2]。晉察冀邊區善于運用法律武器,推進各項工作的順利進行,切實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不但保障和促進了各抗日階級、階層、公與公、私與私、公與私之間的關系,還通過制定的行為規范，保障了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維護了抗日社會秩序。

在政權建設中，晉察冀邊區還及時設置并調整司法機構，建立健全司法制度和審判制度。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成立之初，即成立了臨時高等法院，建立了獨立的司法系統，但由于片面強調“司法獨立”，致使司法與行政脫節，抗日民主政策不能得到全部實現。針對這一錯誤傾向，1938年5月，中共中央北方分局及邊區行政委員會作出決定，邊區臨時高等法院改組為邊區行政委員會的司法處，冀中改設邊區行政委員會司法處分處，各縣改為縣政府司法科，使邊區司法與行政走上統一的軌道。1939年6月，邊區公安總局成立。作為邊區行政委員會的職能部門，邊區公安總局直接領導晉察冀區（北岳區）、冀中區、冀北區（冀熱察區）公安分局及各縣公安局的工作。1943年2月，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公布了《晉察冀邊區法院組織條例》。晉察冀邊區在司法中重視保障人權，保護人民群眾訴訟權利、保護訴訟當事人的權利，懲辦公安、司法人員的非法侵權行為。在訴訟活動中，允許辯護人、代理人出庭參與訴訟活動，當事人也有不服法院判決和上訴的權利。《中共中央北方分局關于晉察冀邊區目前施政綱領》規定，漢奸犯不服初審判決有權上訴到邊區最高審訊機關。司法機關受理民事案件，非抗訴或不執行判決，沒有特殊情況不得扣押。對于公安司法人員的侵權行為，給予行政處罰，甚至法律制裁。對于侵權行為受害者，在糾正錯誤的同時還給予一定補償。

二

土地是人類的生存之本，也是農民的根本人權保障。根據中共中央的土地政策，晉察冀邊區相繼制定并頒布了《晉察冀邊區減租減息單行條例》（1938年2月）、《關于減租減息的意義與執行問題的指示信》（1942年2月）、《晉察冀邊區租佃債息條例》（1943年1月）、《關于貫徹減租政策的指示》（1943年10月）等土地法律法規。《晉察冀邊區減租減息單行條例》規定：地主的土地收入不論租佃、半種，一律照原租額減收25%；錢主的利息收入不論新債舊欠，年利率一律不準超過1分（即10%）；嚴禁莊頭剝削；大糧、小糧、小租、送工等額外附加，一律禁止；高利貸一律禁止；租斗以通用公斗為準；地主未得租戶、佃戶或半種戶的同意，不準將地轉租、轉佃、轉半種于他人。《晉察冀邊區租佃債息條例》具體規定了保障農民既得利益，照顧各階級、階層利益團結抗戰的辦法。

上述法律法規的頒布實施，保證了晉察冀根據地開展的減租減息運動遵循著正確的軌道前進。同時，減租減息的實行，大大削弱了封建剝削，促使農村的階級構成和階級關系發生了相應變化，中農成分急劇增加，貧雇農大為減少。據對晉察冀區12個縣32個村的統計，到1940年上半年，雇農上升為中農的占20%，貧農上升為中農的占28%[3]。窺一斑而知全豹。減租減息不但具有使中國生產力發展，從落后的中國變為進步的中國，完成中國民主革命的作用和意義，而且從另外一個方面沖擊了封建主義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加速了封建經濟關系的破產。

三

在中國，農民的人權保障，除了土地問題，就是婦女的權利保障問題。晉察冀邊區十分重視制定保障婦女權利的法律。婚姻是基本人權，婚姻法律制度可以有力地促進人權的享有和實現，而人權則又是婚姻法律制度發展、完善的強大思想動力和精神源泉。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成立后，先后頒布的施政綱領、婚姻條例，對婚姻家庭制度改革從思想上、組織上和政策上提供了保證。

為在法律上保障婦女的婚姻自主權，也使女性自主婚姻的觀念得以確立，晉察冀行政委員會曾兩次頒布《晉察冀邊區婚姻條例》。1941年7月7日頒布的《晉察冀邊區婚姻條例》共6章34條。第一章為總則，規定男女婚姻須雙方自由結合，廢除一切強迫、包辦、買賣婚姻；童養媳自條例頒布之日起，均得向所在地縣政府申請撤銷；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第二章規定了結婚的條件和手續。第三章規定了離婚的條件和手續。第四章規定了夫妻的權利和義務。第五章規定了對違反該條例行為的處罰細則。第六章為附則，對條例的修改解釋權等問題作了補充規定。1943年1月20日經過修訂并于2月4日再次予以頒布的《晉察冀邊區婚姻條例》共5章23條。《晉察冀邊區婚姻條例》雖經修改，但其字里行間透露著的主張人人平等、追求婦女解放、消滅剝削、心系民生、民主執政等超強理念是其不變的核心和靈魂，其指導思想又成為新中國《婚姻法》的主要基石。

為正確執行民法關于女子財產繼承權的規定，提高女子經濟地位，減少民間糾紛，鞏固團結，集中力量對敵，1943年6月，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作出《關于女子財產繼承權執行問題的決定》，從立法層面有針對性地就六種情況提出了具體處理意見。

四

民主選舉是民主建設的重要創舉，也是尊重人權的題中之意。晉察冀邊區通過民主大選舉，進行了人民民主憲政的成功實踐，在邊區范圍內徹底摧毀了舊政權機構，完成了政權的根本改造，實現了新民主主義政治，對晉察冀邊區的鞏固和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1940年夏秋之季，全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掀起了敦促國民黨政府實施民主憲政的高潮。晉察冀邊區根據中共中央關于實施“新民主主義憲政”和在敵后建立“三三制”抗日民主政權的指示，首次在華北敵后開展了為期三個多月的規模宏大的民主大選舉運動。這次選舉運動分為四個階段：6月15日至7月10日為準備階段；7月10日至25日完成區代表會和區長民選；7月25日至8月15日完成縣議會和縣長民選及國大代表的選舉；8月15日至8月底完成邊區參議會、邊區行政委員會、各職業團體的國大代表等項選舉。在準備階段，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相繼發布了《各級選舉的動員與組織工作》《各級選舉準備會議決定》《晉察冀邊區縣、區、村暫行組織條例》《晉察冀邊區參議會暫行條例》《晉察冀邊區暫行選舉條例》等指示和法規，邊區群眾的參政熱潮空前高漲。在這次民主大選中，邊區各地參選民眾平均占選民總數的80%以上，中心區則達90%以上，游擊區高達70%以上，婦女參選者也達83.6%。這次民主大選，表明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時期的第一個民主政權的建立，實踐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思想。這一實踐取得了顯著成果，成為當時各根據地的榜樣，也為其他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政權建設提供了寶貴經驗。毋庸置疑，新中國的民主政治即從這里誕生，又多方面作用于新中國成立后的政權建設。

1943年1月，晉察冀邊區第一屆參議會在阜平縣溫塘村召開，會議按照“三三制”原則，選舉產生了邊區行政委員會這一邊區最高政權機關。這屆參議會是晉察冀邊區民主政治建設史上的新起點，也是根據地建設史上的轉折點。1948年春，晉察冀邊區政權與晉冀魯豫邊區政權合并，組成華北聯合行政委員會，晉察冀邊區建制撤銷，晉察冀邊區參議會也自行結束。晉察冀邊區參議會歷時5年的運行，對于整個邊區政權建設，對于團結全民、堅持抗戰、爭取勝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更為后來華北地區乃至整個新中國的民主政權的建設積累了經驗。

五

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人權保障的實踐和經驗，給我們提供了不少有益的啟示。

第一，人權保障必須立足國情。“權利決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4]同時，經濟社會的正常發展和進步也必須有相應的權利意識作為支撐，也就是說，處于上層建筑的人權意識必須與經濟基礎相適應。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共產黨為了全民族的抗戰，提出組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號召，為適應形勢需要，將根據地人民的范圍擴大到了工人、農民、擁護抗日的資產階級、地主買辦階級。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人權保障堅持從實際出發，創造出許多符合邊區現狀的人權保護政策法規。邊區民主政權根據抗日戰爭時期的需要，提出的地主減租減息和農民交租交息的政策，不僅保證了農民和地主的生活，而且調動了農民的抗日和生產積極性，也團結了地主一起抗日。可見，人權的實現離不開穩定的社會政治環境和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離不開民主和法制的保障。中國有著幾千年的封建社會歷史，又沒有經過獨立的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人民群眾缺乏參與民主政治的鍛煉和經驗，如果采取激進的改革方式就可能引發新的矛盾，甚至造成社會動蕩。經濟文化落后等因素，決定了我國推進民主必須采取漸進方式。對于中國來說，生存權、發展權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人權。我們尊重國際社會關于人權的普遍性原則，但普遍性原則必須與本國國情相結合，必須從我國實際出發，根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憲法原則，健全權利保障機制。我們不僅尊重和保障公民權利，而且尊重和保障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不僅把人權的充分實現當作理想和目標，而且為人權的充分實現提供物質和法制保障。

第二，人權保障要加強法治建設。人權是歷史的、全面的和具體的，它包括人民群眾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諸方面的權益，而法治則是實現人權的保障。抗日戰爭時期，為了動員全民族參加抗日戰爭，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晉察冀邊區等民主政權提出了一些保障人權的主張，建立了一整套保障人權的法律制度。不僅在立法中明確規定了保障人權的內容，而且通過司法等方式切實保障人民權利，開始用法律保障人權，這是中國民主法制史上的重大進步，也深刻影響了新中國的民主法治建設。作為我黨我軍創建的第一個敵后抗日根據地，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雖然沒有像陜甘寧、晉綏、晉冀魯豫、山東等抗日根據地那樣制定專門的人權條例，但不乏抗日根據地保障人權的政策法規。1940年8月晉察冀邊區政府頒布的有“無冕‘憲法’”之稱的《中共中央北方分局關于晉察冀邊區目前施政綱領》就有“一切抗日人民有言論、集會、結社、出版、信仰及居住自由，非依政府法令及法定手續，任何機關、團體或個人，均不得加以逮捕、禁閉、游街及任何侮辱人格、名譽之行為，以保障人權”的條款。2004年3月，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修正案，首次把“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載入憲法。黨的十八大進一步提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目標，其一就是“人民民主不斷擴大”，其中包括“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全面落實，法治政府基本建成，司法公信力不斷提高，人權得到切實尊重和保障”[5]。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人權保障的經驗告訴我們，當前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全面落實依法治國基本方略的過程中，為使人權得到切實尊重和保障，我國亟待制定一部具體規定人權保護內容和措施的專門人權保護法，以充分保護人民的各項權利，促進民主法治的進步，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

第三，人權保障要加強民主政治建設。為了堅持抗戰，晉察冀抗日根據地軍民認真執行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建立抗日民主政權，實施民主政治。各級黨組織通過加強自身建設、推進黨內民主、充分動員群眾等途徑，在邊區實現了民主執政，成功地應對了各種危機。《中共中央北方分局關于晉察冀邊區目前施政綱領》，成為全邊區黨政軍民共同的行動綱領。晉察冀邊區通過開展民主大選舉運動，建立健全了各級民意機關和政府行政機關。晉察冀邊區第一屆參議會的召開，為各級政權實施民主政治樹立了良好典范，推動了邊區民主政治的進一步發展。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民主執政的歷史實踐告訴我們，“人民民主是我們黨始終高揚的光輝旗幟”[6]，保障人權是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內在要求。當前，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中，“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取得重大進展，成功開辟和堅持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為實現最廣泛的人民民主確立了正確方向”[7]。保障人民權益，必須靠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建設。

第四，人權保障要提高民眾的人權意識。作為特定歷史條件下人的自身意識運動，人權意識，顧名思義，即人的權利意識，是社會民眾對自我及他人基本權利的認知、主張和要求。中國深受封建主義思想的影響，自古以來就重義務輕權利、重集體輕個人，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權文化傳統。一是民眾的權利意識普遍淡薄，二是傳統的人權意識根深蒂固。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通過政策法規宣傳引導和促進人權意識的覺醒，通過具體案件的報道展示保護人權的決心和行動，以逐步提高民眾的權利意識。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由于大力宣傳法制和人權思想，我國公民的人權意識和維權能力雖然較之以前有了明顯提高，但整體上我國社會的人權意識仍然非常淡薄，尤其是作為現代人根本標志的人格尊嚴和人格平等的意識更為缺失，這與當前我國的經濟發展階段極不適應。人民權利意識的覺醒和不斷提高，有助于增強主體意識，追求個人自由和個性解放，有利于培養公民的政治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從而積極參與國家管理和社會活動，切實維護和實現自己的權利。因此，為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我們必須重視培養民眾的人權意識。一方面要在全社會宣傳和普及人權常識，讓廣大公民、國家和社會管理者牢固樹立人權意識；另一方面，要在國家生活和基層社會生活中充分發揚民主，使公民能夠依法行使和享有各種民主權利，同時承擔相應的義務，從而直接而有效地培養公民的人權意識。此外，還要利用廣播、電視、報刊、網絡等媒體向人們宣傳人權，強調人權，在社會上形成強大的輿論氛圍，使人權意識日益深入人心。

綜上所述，抗日戰爭時期，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晉察冀邊區的廣大軍民在開展抗日軍事斗爭和進行根據地建設的同時，十分重視和最大限度地保障邊區人民包括生存權、政治權、財產權和受教育權在內的各項基本權利，始終把實施法治與保障人權切實貫徹于邊區政權建設的偉大實踐。這不僅對廣泛發動群眾，堅持全面抗戰，實現民主革命的最后勝利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而且對于當今我國不斷健全和完善社會主義人權保障體制，無疑具有相當的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

[1]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主席團.1938年10月5日致聶榮臻等的慰問電.

[2]齊一飛.晉察冀邊區的法制建設[J].法學雜志,1990,(2).

[3]李曉晨,李國芳.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反對封建主義的經濟措施述評[J].石家莊經濟學院學報,2002,(5).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05.

[5][6][7]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