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霉運像商量好了一樣接踵而至,你會怎么辦?他的選擇是徒步去旅行。與他一同上路的還有坐輪椅的母親,兩個人奔向夢想中的天堂—西雙版納。100天,3359.8公里,他不但完全釋放了心中的痛苦,還收獲了樂觀、感動和愛情。
2012年11月20日,樊蒙從西雙版納回到了北京。23日晚,記者在樊蒙的家中采訪了他。去時樊蒙到車站接記者,走時樊蒙又堅持把記者送到車站。記者推謝時,樊蒙笑笑說:“走走挺好的,我現在已經習慣了在路上。在路上給人的快樂,講不明白。”
徒步去旅行:
走出去,在路上
2012年是不平常的,瑪雅人曾預言這一年會有世界末日,地球消失、人類毀滅;2012年是平常的,因為時光前行,一切卻仍相安無事。但對26歲的樊蒙來說,2012年就是他的世界末日。
2月,最愛足球的他在球場上受了傷,膝蓋不得不接受手術。手術后,醫生說能不能踢球還要觀察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確定。緊接著,他和相戀4年的女友分手,曾以為會天長地久的愛情瞬間倒塌。5月,疼愛樊蒙的奶奶去世了,除此之外還有磕磕絆絆的工作,不管怎么努力總無法平順如常……
這4件事都讓樊蒙難以放下。特別是和初戀女友分手,4年的穩固感情竟那么輕易出現了一個“他”。樊蒙說,感覺明明走的是康莊大道卻突然撞上了南墻,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日思夜想也給不出自己一個答案。
有一部老電影樊蒙百看不厭,那就是《阿甘正傳》。在這部電影里,主人公阿甘有一種簡單的品質—為了目標一心一意、執著堅持。電影的每一個情節都在樊蒙的心里烙下了痕跡,特別是當阿甘的愛人離去后,阿甘用雙腿跑遍了美國。電影中有這樣一句話:“你只有忘記以往的事情,才能夠繼續前行。”
這時的樊蒙感覺自己已到了無路可退的情感極限,他覺得要么像阿甘一樣忘記過往走出去,要么毀滅。
阿甘喜歡奔跑,在奔跑里用盡力氣獲得釋放。每當遇到了挫折或者不順心的事,樊蒙也喜歡奔跑或者做其他運動直到體力耗盡,累得想起都起不來。這一次,他覺得放下回憶需要更長時間也需要更疲憊,于是有了徒步旅行的想法。
初有這個想法時,樊蒙有件事放心不下。樊蒙的媽媽寇女士因為幼年時的小兒麻痹癥落下了殘疾,無法行走。10年前樊蒙的父母離婚后,他就一直和媽媽生活在一起,照顧媽媽。因為母子倆的關系很好,樊蒙常常用“大妞兒”來稱呼媽媽。如果一個人走出去,大妞兒怎么辦?
7月8日,樊蒙第一次跟媽媽提出想徒步去旅行時,寇女士并沒有太當真,她笑著對樊蒙說:“那你得帶上我,我打小兒就有個夢想—到西雙版納去看孔雀。”媽媽的話激起了樊蒙新的想法。既然不放心大妞兒,不如干脆一起出征,雖然勞力卻不會勞心。于是樊蒙決定干脆辭了工作,和回憶做一次更徹底的告別。
“我要去西雙版納,帶著我媽,帶著我的蝴蝶,用我的腿,好的,就這么決定了!”7月8日午夜,樊蒙把微博的簽名改成了“我要去西雙版納”,也發出了第一條關于這次旅行的微博。
第二天上午,他辭了工作,準備出發。知道了兒子的決定后,寇女士有些意外和驚訝。可是,她聽從了樊蒙的安排,沒有責怪和不滿。那段長達4年的戀愛寇女士是知道的,那個女孩她也曾像家人一樣熟悉。可二人分手,樊蒙只是平靜地對媽媽說了一句:“從今天起,你不要再給她打電話了。”不管寇女士的心里有多少個為什么,她只說了一個字:“哦。”從三四歲開始,沒有輪椅高的樊蒙就開始為她推輪椅了,在寇女士眼中樊蒙是個懂事的兒子,也是個成熟的男人。很多東西,他想說的時候一定會說,他不說,說明還沒到時候。
“手電、清涼油、匕首、消炎藥、帳篷、洗漱用具、換洗衣物……還需要什么別的東西嗎?”7月10日,樊蒙在微博上列出自己準備的東西。
7月11日早上6點,和每一個早上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樊蒙和媽媽關好煤氣、電源,最后落鎖,離開了他們熟悉的家。53歲的寇女士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這是她大半輩子以來第一次旅行,特意戴了墨鏡、遮陽帽,還穿了遮陽衫。兩歲的小狗蝴蝶,搖著尾巴,也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上路了。只有樊蒙心情凝重。
寇女士并不知道,除了旅行的一些必備物品,樊蒙在出發前悄悄買了5份意外傷害保險,受益人都是媽媽。樊蒙說:“如果真的發生危險,我一定要把她救下來,也要讓她日后的生活有保障。”
從北京到西雙版納的景洪市,樊蒙的手機導航顯示全程3359.8公里。對寇女士來說,這是一次圓夢之旅。西雙版納在她的記憶里是個遙遠、神秘又美麗的地方,從兒時第一次讀周總理和傣族同胞一起過潑水節的課文就留下了魂牽夢縈的記憶。而對樊蒙,去哪里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走出回憶的羈絆,在路上。
在路上:
“別人”和風景都在改變
走出去之前,樊蒙對“別人”的基本認識是自私冷漠。所以,他以為出門在外,最大的危險是人,為此他特意帶了匕首也牽上了蝴蝶。可是,走出去之后,他發現 “別人”并不是想的那樣。
7月12日,樊蒙走出了北京,他的手機沒電了,要找個地方給手機充電。在一個路邊的小加油站,樊蒙第一次向“別人”提出了充電的求助,加油站的工作人員痛快地答應了,熱情地把他們引進休息室。等待充電的時間,加油站的員工詢問樊蒙要去做什么,當樊蒙告訴他們要推媽媽去西雙版納之后,加油站的員工堅持送了樊蒙母子兩瓶水,這讓樊蒙覺得心里很溫暖。
繼續前行,樊蒙發現好心人越來越多,有為他灌綠豆湯的老板娘、送新鮮瓜果的網友、送圍巾的司機、幫他推車的熱心人……很多人被他的孝行感動了,可是樊蒙說:“本以為路上壞人多,出來之后卻發現都是好人。大家說我感動了他們,其實是他們感動了我。我就是帶我媽出來玩兒的,正是他們的愛心給了我力量,讓我更有信心堅持走下去。”
樊蒙母子上路十幾天后,有媒體開始注意到他們,通過媒體的報道,更多人認識了在路上的這對母子。西雙版納旅游局知道了消息也特意打來了電話,愿意為他們免費提供機票和食宿幫助他們圓夢,樊蒙母子推謝了好意。
之后,想幫助他們的好心人更多了,除了給樊蒙母子送吃的、喝的和紀念品,直接給樊蒙母子送錢的也不少。從幾十到幾百幾千,從普通人到有錢人。有一次,一輛豪車從樊蒙母子身邊開過后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認出他們的車主下車后當即掏出錢包取出厚厚的一沓錢塞給樊蒙,樊蒙趕緊推辭,媽媽也連連道謝,雙方互相推讓了許久,車主才把錢收了回去。
一路走下去,不但沒有遇到什么壞人,反而是好人無數,這讓樊蒙對“別人”的印象有了顛覆性的改觀,除此之外,他眼中的世界也正在改變。
旅行中的大部分夜晚,樊蒙和媽媽都是搭帳篷度過的。對他們來說,只要地面是平的,上面能擋雨,離公路有一定的距離就是適合搭帳篷的好地方。
自從在路上,樊蒙開始擺脫了夜不成眠的困擾,白天走得筋疲力盡,到了晚上一躺下來很快就會陷入安心踏實的睡眠。他不計劃每天必須從什么時候開始走,什么時候結束。
偶爾凌晨醒了,樊蒙就爬起來,靜靜地坐著,想那些心事,在黑暗中等待黎明。天色一點點地亮起來,朝霞慢慢浮現,開始有了歡快的鳥叫蟲鳴,公路上的汽車多了,太陽懶洋洋地爬起來,然后越發明亮,氣溫漸漸升高。這時候,有人農耕,有人在路上行走,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終于有了這么一天,不是被太陽叫醒而是等太陽醒來。此時樊蒙的心情也跟著舒暢開闊起來,有些東西你本以為離我們很遠,其實很近。
叫醒大妞兒,出發上路。
在改變:
從為了忘記到想要記住
對樊蒙來說,這場旅行,就是為了忘記。
一路走下去,他的體重從出發時的160斤到西雙版納時已經降到120斤,樊蒙說:“就是那么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瘦了。”對他來說,和體重一樣不知不覺減輕的還有那曾壓住他的4座山一樣沉重的回憶。
剛上路時,樊蒙的速度時快時慢,主要因為疼痛。第一天走下來,全身上下肌肉都是酸疼的,關節、肌肉還有腳底特別脹。第二天中午腳底就開始起泡了。之后近20天里,他的兩只腳一個泡套著一個泡地長,沒有停歇過,最后,半個腳掌全是泡。可是為了忘記,樊蒙覺得這點身體上的疼痛比起心里的疼根本不算什么。媽媽看著樊蒙特別心疼,可是她卻無法勸服樊蒙停下來。“車把不在大妞兒手上,走不走由不得她。”樊蒙笑著說。
從北京到西雙版納,因為走錯路和修路繞行,他們實際上的行程遠不止手機導航顯示的3359.8公里。整個行程,樊蒙和媽媽搭過三次車,第一次是因為輪椅的車胎爆了,第二次是因為有朋友請吃飯盛情難卻,第三次是貴州的一段國道,正在修,路上都是巨石,輪椅根本無法推動。三次搭車加在一起也沒有超過100公里。
盡管這段路對整個旅行顯得微不足道,仍舊讓樊蒙很懊惱,三次之后他再也不肯搭車了。可是,他們走的不是一路平坦的高速公路,遇上不好走的路怎么辦?
媽媽的體重加上帶的行李物品足足有300多斤,樊蒙說:“遇上大坡推輪椅特別吃力,常常推幾十米就沒有力氣了。”這時,他就找來石頭墊住輪椅的輪子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再推幾十米停下來休息,這樣的舉動常常在上坡時重復數次。為了確保媽媽的安全,樊蒙在輪椅的兩側系了一根繩子,繩子圍成圈套在他的脖子上,這樣即使輪椅不小心沒穩住,樊蒙也會拖住,不至于讓媽媽受傷。
樊蒙要求自己每天走夠60公里,旅行中除了一次輪椅的輪胎壞了,最長的停頓是樊蒙生病。那是走了40多天的時候,在貴州,那場病來得很快,可能是吃的東西不干凈,也可能是感冒,樊蒙燒得溫度很高,整個人頭重腳輕。但他混沌的腦子里仍然有個固執的想法:不管病得多重,第三天必須上路。就這樣,第三天,病還沒好的他支撐著快虛脫的身體走了十幾里地。
過了20天后,樊蒙腳上的泡不長了,他越走越快也越走越快樂。隨著對那些回憶的釋然,他開始對美景有了期盼,只要每天能在途中看到一次美景就會覺得很興奮。
在河南,正是棉花盛開的時節,有粉色的、藍色的花朵。樊蒙和媽媽都從未見過棉花,他們停下來看了很久。等有人經過時,大妞兒問:“請問這是種的什么?”對方回答:“這是‘花’地。”因為河南口音,媽媽沒聽明白,她對樊蒙嘮叨:“他說這是‘好’地,長得這么好,這么勻稱,我還不知道是好地啊?”樊蒙說:“我覺得他說的是‘高’地。”母子倆都困惑了,等再有人經過時,細細一問才知道這漂亮的花竟然是棉花。
除了棉花,樊蒙第一次看到種植的煙草,還有竹葉青和蛇等等。在貴州,成片的大個蜘蛛更是看得媽媽和他目瞪口呆。
當然,到了云南,靠近西雙版納,那如夢如仙的美景更是讓他們心曠神怡。那種美令人想到了浮士德,盡管知道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可浮士德還是沒忍住嘆息:“時間啊,請停一停吧!”
要記住: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收獲
10月18日中午12點47分,樊蒙在他的微博中寫下:“我們到了!”這標志著此次旅行終于圓滿修成正果。
10月12日,樊蒙母子進入西雙版納境內,受到了盛大而隆重的歡迎,鑼鼓喧天、載歌載舞。十幾天前西雙版納旅游局就給樊蒙打過電話,早已做好了迎接他們的準備。旅游局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傣族服裝,樊蒙被授予“感動西雙版納形象大使”,而寇女士則被授予了“最愛西雙版納榮譽大使”。媽媽激動得頻頻落淚,倒是樊蒙顯得很平靜。
媽媽的目的地到了,而對樊蒙來說,此時,所有的悲痛已經得到了完全的釋放。樊蒙說:“最后的幾天走得很慢很慢,因為心中是那種盡興了的感覺。思想完全松懈下來之后就覺著累得要命,困得要命,走不動了。”
因為不善于文字表達,樊蒙用微博直播的方式記錄下這次旅行,給自己留下一段難忘的記憶。
10月18日到達景洪市后,母子倆在這里度過了一段幸福又美好的時光。樊蒙徒步推媽媽到西雙版納也受到了網友們的熱議,有人佩服他的堅持,有人稱贊他的孝心。一路走來,在眾多追隨樊蒙腳步的網友中,有一個女孩很特別。她對樊蒙既佩服又稱贊不說,還與他頻頻互動。并在樊蒙到達西雙版納后,大膽向樊蒙表白。還沒等樊蒙尋思過來是什么情況,女孩勇敢地乘車到昆明與樊蒙有了初次相見。兩個人彼此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這是個新的開始,她真的很特別!”樊蒙對記者說時帶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回到北京后,樊蒙原來工作單位的領導把員工卡遞到他手里,給了他一個回去工作的選擇。樊蒙說:“我仍然感覺自己在路上,覺得腿閑不住了,還想走出去。”但是,他說要先穩定下來,掙錢養活自己。
這次徒步旅行,是一次身體之旅,也是一次心靈之旅。
對寇女士來說,真實的西雙版納比夢里還美,還動人。只是她很遺憾雖然去了孔雀園,卻因為時節不對,沒能看到孔雀開屏。而對樊蒙來說,最大的收獲是內心的平靜和成熟。“不管怎樣,這次旅行讓我不再浮躁,即使再有困惑繞身,也一定會心向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