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拗不過哥哥的極力邀請,她和丈夫雙雙辭掉工作去哥哥的工廠幫忙;兒子大學畢業后,又被舅舅拉到公司效力。但一家三口傾盡所有卻沒能得到相應的感恩和回報。當兒子因此得了抑郁癥,丈夫隨時準備制造一場爆炸案來泄憤,她將何去何從?
一家三口為哥哥打工,到頭來卻被他驅逐
2012年10月8日下午,崔文秀來到了上海市婦聯“白玉蘭開心家園旗艦園”。接待她的是“開心家園”負責人柯斌。
滿頭白發、瘦弱憔悴不已、看起來似乎年近七旬的崔文秀,其實只有49歲。柯斌遞了一杯熱水給崔文秀,她一飲而盡后,迫不及待地向她和心理專家肖明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丈夫動不動就要帶我和兒子自殺,他還要去炸我哥哥的工廠。我快瘋了!”
崔文秀是上海市崇明縣人,有一個大她9歲的哥哥。父親在她5歲時生病去世,從那以后,哥哥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也成了崔文秀最信賴的人。20歲那年,她嫁給了哥哥為她物色的男人莊澤兵。
兒子一歲大時,崔文秀在哥哥的邀請下,辭去工作去哥哥創辦的糕點廠做會計。不久后,她又說服莊澤兵辭職來糕點廠上班。莊澤兵搞銷售,經常要去外地出差,但待遇比別人多不了多少。他向崔文秀抱怨:夫妻倆都以工廠為家,哥哥卻把他們當成打工仔,工資不多給一分,平時也不給他面子。崔文秀說:“哥哥現在是創業期,他發財了肯定會給股份的!”
莊澤兵選擇相信妻子,繼續和妻子任勞任怨地替大舅子工作。轉眼22年過去,他們的兒子大崗大學畢業了,舅舅邀請他:“你上的不是名牌大學,學的經濟管理專業也不好找工作。就來我廠里幫忙吧,將來我老了,廠子還不是你的?”大崗聽了舅舅的話,放棄去深圳闖蕩來到了糕點廠。
從最基層的工人做起,每天加班加點,大崗的收入和其他工人沒有分別,但他和母親覺得:一切付出都會有回報。3年之后,他被調到辦公室,負責人事、考勤等瑣事。莊澤兵有些不滿,崔文秀卻拍著胸脯說:“我哥哥這是在鍛煉大崗,讓他日后接班呢。”
2009年,崔文秀被查出有糖尿病,莊澤兵也被查出高血壓,在哥哥的建議下,夫妻倆退休,工資由原來每月3200元降低為1800元。哥哥沒有給他們上養老和失業保險,夫妻倆都有病,這點錢不夠用。崔文秀卻安慰丈夫:“將來這廠子是兒子的,我們還愁沒錢嗎?”
但是2012年1月的一天,哥哥卻突然把大崗送回家了。他說:“這小子成天跟人吵架,動不動就要揍人!我一說他,他就要死要活的!”原來,大崗覺得工廠將來是自己的,所以對所有事情都特上心:誰偷了糕點、誰吃了回扣、誰遲到早退,他都一五一十反映給舅舅。舅舅是個直人,外甥一打小報告,他回頭就罵人,還說“我外甥把什么都告訴我了”。久而久之,就沒有人搭理大崗了,他受到排擠甚至陷害。舅舅不主持公道,還說他不會為人處世。2011年11月,相戀4年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內憂外患加起來,大崗無法排解,得了輕微抑郁癥,動不動跟人發脾氣,舅舅一說他,他就反擊:“反正我們一家人在你眼里,都是廉價的奴仆,你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
婦聯及時滅火:自殺和爆炸案“胎死腹中”
兒子就這樣被遣送回家,每個月只有1000元生活費。隱忍多年的莊澤兵再也咽不下這口氣了,他找到大舅子,讓他每個月給兒子發3000元工資,遭到拒絕后,大罵大舅子是騙子,毀了他們一家人的幸福。
不久后,他再次找到大舅子,提出:不加工資可以,但得給一家人上醫療保險。大舅子說他的工廠是私營的,任何人都沒上保險,不能因為他們破例。
碰了一鼻子灰后,莊澤兵決定找大舅子拼個你死我活。2012年3月,他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包炸藥,嚷嚷著要把大舅子的糕點廠給炸了。如果不是妻子和兒子跪著求他,慘劇可能已經發生了。
無處發泄的莊澤兵開始把矛頭對準妻子,大半夜把她拽起來,讓她去跟大舅子要錢,被拒絕后就打罵她。白天,他把門窗關得緊緊的,拉下窗簾,堅決不讓妻子和兒子出門。大崗本來就有抑郁癥,夜里靠吃安眠藥才能睡覺,爸爸這一鬧,他根本無法再入睡。所以動不動就會對媽媽發脾氣,還時不時說要去死。
崔文秀曾偷偷把丈夫的炸藥扔到了河里,他發現后也發誓:為了兒子不會再干傻事。但2012年10月7日,崔文秀突然發現床底下有一包炸藥和一大瓶農藥,更可怕的是,莊澤兵還在網上搜索“爆炸計劃”!
極度恐懼不安的崔文秀,撥通了上海市婦聯的電話,并在第二天走進了婦聯下屬的“白玉蘭開心家園旗艦園”。聽完她的講述后,柯斌和肖明認為:要從法律援助和心理治療兩方面來幫助她的家庭走出陰霾。
崔文秀自己的心結好打開,現在當務之急,是說服她的丈夫、兒子來“婦聯”接受心理咨詢。崔文秀離開“開心家園”后不久,柯斌給莊澤兵打電話,問他是否能來“婦聯”說說心里話,讓柯斌感動又驚訝的是,莊澤兵答應了。
3天后,崔文秀帶著丈夫和兒子再次來到了“婦聯”。
婦聯特意為莊澤兵介紹了一位律師,律師告訴他:他希望大舅子給予經濟補償,在法律上是站得住腳的。如果私下協商不能解決,律師將會和婦聯一起,全程給予他法律援助。得到了這樣的承諾,莊澤兵的情緒好了很多,主動提出愿意接受心理治療。
當心結一一打開,天大的事兒也是小事一樁
不想離婚,說明莊澤兵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接下來,心理專家運用“空椅子療法”對他進行治療。咨詢室內擺了兩張椅子,莊澤兵坐在一張椅子上,專家讓他把對面的“空椅子”想象成妻子,他和“空椅子”對話,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莊澤兵越說越激動,最后他突然對空椅子說:“我對不起你。”之后他放聲大哭:說自己錯了,說從沒想過妻子和兒子的感受,險些釀成大禍。
接下來,心理專家又對他進行了“厭惡療法”,讓他設想,如果真的自殺成功,妻子、兒子和親人看到他面目全非的尸體,會如何痛心和難受?“根據人的遺忘規律,頂多半年后,家人就會將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凈。如果你炸掉工廠,更多無辜的人都死于非命,你會被警察逮捕。妻兒會在你制造的陰影里,在愧疚、屈辱里度過余生!”
“厭惡治療”對莊澤兵很管用,在連續進行了兩次后,他保證:不會采取極端方式對待家人和大舅子了。
為大崗做咨詢的心理專家則認為:他才是這個矛盾重重的家庭里最大的矛盾焦點。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情況很糟糕。咨詢師先后用了“空椅子療法”和癥狀自評量表等方法,為大崗進行了多次面詢。在第一次接受“空椅子”療法后,大崗第一次感到父母的不容易。那天回到家,他給了母親一個擁抱,并對她說:“對不起!媽媽,你太不容易了!”兒子打開了心結,開始積極地接受心理治療,這讓崔文秀感到很安慰,莊澤兵也因此想開了許多。
接下來一個多月里,崔文秀每周兩次帶著丈夫、兒子去“開心家園”接受心理治療。回到家后,她按照專家的建議,吃完晚飯帶丈夫、兒子出去遛彎,讓他們呼吸新鮮空氣,和鄰居聊聊天;當丈夫或兒子偶爾提到自殺,崔文秀也采取“厭惡療法”,開玩笑說他們死后的樣子如何嚇人、恐怖,加深他們對那樣場景的厭惡,從而徹底放棄輕生念頭。
2012年11月底,抑郁癥已經基本痊愈的大崗,主動提出要工作,不久后他應聘到一家合資公司,莊澤兵也在離家很近的一家工廠做保安。丈夫和兒子回歸社會,崔文秀終于重展笑顏。而因為哥哥拒不支付賠償,她也在“婦聯”和律師的協助下,準備和哥哥打官司。
以后一家人一遇到問題,意見不統一時,再也不會回到以前短兵相接的混戰中,而是會相互提醒:“市婦聯的心理專家怎么說的?專家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實在無法解決,他們就給婦聯打電話尋求最好的解決之道。
柯斌在2012年12月4日接受筆者采訪時,對崔文秀一家三口現有的狀況感到很滿意和欣慰:“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崔文秀一樣,在家庭發生危機時,第一時間走進‘婦聯’尋求援助,那么很多已經上演的家庭大戰甚至血案,都完全可以避免。我希望每個遭遇人生壁壘的女性,都能像崔文秀學習,遇到問題和麻煩,第一時間來‘娘家’婦聯尋求支援!”
專家點評
鄧麗(法學博士,現供職于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
利益失衡加上人情失落,使得崔文秀的家中布滿抑郁的陰霾和憤怒的烏云。好在崔文秀明智而果斷地向婦聯求助,婦聯敞開胸懷接納了他們一家人,通過科學的心理治療和及時的法律援助為他們解開心結爭取權益,終于使這個家庭走出了死胡同,一場可能傷及他人的危險也消弭于無形。在社會轉型期,有很多人像崔文秀和她的家人那樣受到不公的對待,但愿大家都能夠像崔文秀那樣積極地向外界求助,尋求理智的、合法的、有建設性的路徑解決沖突化解困境。如此才是家庭和諧、社會和諧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