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孩子眼里,手槍是再普通不過的玩具,不過和手槍有關的感情,那可就特別珍貴了。
小時候,我希望能有一把手槍,沒有子彈也行,生銹的也行,只要是一把真家伙。我要像奶奶對待柜子一樣,反復擦拭它,讓它錚亮錚亮,能照見自己的臉,能照見其他伙伴的臉,更能照見他們臉上的羨慕。
記得有一回,我夢見它了。但我剛剛把它抓在手里,還沒來得及擦拭,就被舅舅喊醒了:“起來,吃午飯了!”我恨透了舅舅。換誰能不恨呢?
舅舅后來成為一位小學老師,可是那時我卻經常見他給別人打家具,一副木匠的樣子,很能干。那時候舅舅在給我家做一個柜子,整天在我家院子里劈木頭。有空的時候,就逗我玩,還常常把我逗哭。
舅舅喊我吃飯,但是我剛剛吃過午飯,晚飯時間還沒到。我氣壞了,告訴他,我剛剛得到一把槍,可是沒了,我要他賠償我。舅舅一邊鋸木頭,一邊問我怎么賠。我也說不出怎樣賠,只是堅持要他賠。他突然嘿嘿一笑,讓我瞧好。我也沒抱什么希望,又昏睡過去。那時候的夏天太熱了,人卻也能睡。我希望再夢見那把槍,可是已經不可能了。
舅舅再把我喊醒的時候,我模糊看見他手里舉著一把木槍。我一翻身坐起來,伸手奪到自己手里。雖然是一把木頭的槍,卻跟真的一模一樣,能以假亂真。舅舅確實是個能工巧匠。對了,他能做木槍,是因為他在黑龍江當過兵。
我握著手槍,樂得能跳到房頂上去。舅舅嘿嘿看著我,繼續給我家做柜子。我興奮地沖出院子,一步躥出五步遠。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槍撞在門框上,它斷了。我心疼壞了,可是能怪誰呢?也不能找舅舅再“賠償”我一把新的。舅舅把一個新柜子留給我們,就回家了。舅舅的家很遠很遠,我怎能為一把槍去找他呢?路那么遠,媽媽能讓我去嗎?我問媽媽。媽媽回答說不能。
至今,那把木頭手槍的樣子,我還能想起來。舅舅去年又來過我家,讓他再“賠償”我一把,能嗎?舅舅已經五十來歲了,他還能像一個巧匠那樣工作嗎?比如,做一把木頭手槍。我問他還能嗎,他說能,他是個老兵了,一輩子都不能忘記槍的樣子。他需要我準備一截好點的木頭。我滿大家找木頭,就是沒能找到。
舅舅說:“沒有木頭,也能。”于是他伸出右手,把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握緊,單獨伸直食指,再翹起拇指。舅舅問我這是什么。我說:“手槍。”
舅舅笑了。舅舅能,我也能。我伸出左手,也比劃出一把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