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連載
“就是不行!”爸爸這樣干脆地回答我。
“為什么呢?”
“因為那里是家鄉。”
“家鄉?什么是家鄉?”
“家鄉就是一個人心里的想頭,就是一個人一輩子也丟不開的地方……這就好比想多爭一點陽光跟露水的樹枝,伸得再高,也撇不開根;也好比想多尋一點糧食跟蟲子的鳥,飛得再遠,也忘不了窩。”
“那究竟什么地方才算家鄉呢?”
“你出生的地方、成長的地方,你在那里抬頭挺胸是主人的地方。我們的家鄉就是小胡莊。”
可是在每年千里迢迢回來的這幾天里,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種“抬頭挺胸”做“主人”的感覺。最讓人灰心喪氣的還是小胡莊那幫和我年齡不相上下的孩子,他們直言不諱地否定了我的存在!
不信,你聽一聽曾經發生在我們之間的對話就知道了——
“你家是哪里的啊?”他們問。“我家就是這里的啊。”我回答。“哈哈哈哈……”他們像聽了一個好玩的笑話那樣笑開了,笑得露出了豁牙,笑得流下了鼻涕。笑得我都有些心虛了。我說:“我家真是這里的,不信你可以去問我爸爸。”
他們說:“我們問你就行了——你是在這里生的嗎?”“不……不是。”
“你是在這里長的嗎?”
“不……不是。”
“你天天在這里吃飯嗎?你天天在這里睡覺嗎?”
“不……”
“你在這里的河里洗過澡嗎?你在這里的田里割過草嗎?……你跟我們一起上樹偷過蘋果嗎?你跟我們一起下水捉過泥鰍嗎?”
“沒……”
他們再一次哄堂大笑起來,有人甚至笑彎了腰。他們互相議論說:“他還說自己是小胡莊人,你聽他說話的口音,怪模怪樣的,跟我們一點都不一樣!”
是的,我說話的口音是有些怪模怪樣的,別說跟他們了,就連跟我的爸爸媽媽都很不一樣。我是在地圖上某一個遠離小胡莊的城市出生的,然后又跟隨四處打工的爸爸媽媽去過好幾個城市。倒進我耳朵里的方言就像倒進磨盤里的各種各樣的糧食:玉米高粱紅薯大豆蕎麥地蛋……從我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就像從磨眼里流出的糊糊,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
現在,我竟操著這樣的一口“大雜燴”,在小胡莊真正的主人跟前充主人,真是自不量力啊。我落荒而逃大敗而歸。
我很憤慨地將在小胡莊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陳述了一遍。爸爸媽媽笑了。他們說:“不承認就不承認吧。下回你就說你的家在城里,你是城里的孩子。”
他們的答案加劇了我的難過——他們明明告訴過我,我是小胡莊的孩子,小胡莊才是我的家鄉。為什么現在又出爾反爾地幫著別人把我往城市里推呢?
假如我真是城里的孩子,我能跟他們一起不停地從一個城市遷徙到另外一個城市嗎?能不停地從一個工地轉移到另一個工廠嗎?能不停地變換住地嗎?能不停地申請暫住證嗎?能每年一次千里迢迢地回來過年嗎?……
說到底,我既不是城市的孩子,也不是村莊的孩子。城市和村莊都或長或短地容留了我,同時,城市和村莊又都或嚴厲或委婉地拒絕了我。
我沒有家鄉。如果非要給我安一個家鄉不可的話,那我的家鄉就在不斷遷徙的路上,就在鳥一樣四處尋食的大人的背上。
(有刪節)
胡爸爸明明說過,他們的家鄉是小胡莊,小四海卻說,他沒有家鄉!讀完本期故事,你能體會他對家鄉的復雜心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