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澗

風塵仆仆的過路人，請你暫且在這花繁水清的密林山澗中歇息一下吧。

放下手里那催你趕路的竹杖，褪下浸了汗水的罩衫，把折了傘骨的油紙傘擱在一旁，走至水畔那沁涼人心的青巖邊，曲膝而坐，不去理會鞋尖上沾滿的泥污，放松身心，聽我給你吟誦一段輕逸的如煙往事。

有些故事，得取一只雕花鎦金的小爐，點上一炷沉香，在那裊裊的香霧里，緩緩鋪陳，靜心傾聽。你可曾在忙碌的旅程中追憶過一些民國往事？十里洋場，杯盞交錯，旗袍鋪花的女子往來交織著衣香鬢影。這其中，有名為流蘇的素白女子演繹著傾城之戀，有喚作小寒的水藍女子推敲著她猜不透的心經，有名叫七巧的煙灰女子背負著她永世的鍍金枷鎖，有叫作霓喜的緋紅女子解著她解不開的九曲連環套……更有盛放與凋零并存一身的如花美眷，苦苦守著一段無果的所謂愛戀，最終斑駁了一世的似水流年。好在，她生得冰雪聰明，用一顆敏感孤潔的心，記錄下了那么些動蕩歲月里真真假假的舊夢。

你看，聽了這些，你是否已暫時忘卻了奔波的疲乏？而這一炷香，也快幽幽地燃盡了。

你現在已經心靜閑適了嗎？若不完全是，那不妨再喝一碗浮葉清茶，悠然于那蒸騰的熱氣里，再聽我追溯一段先秦舊事。你聽，先秦豪放又細膩的百姓們，在隔水和歌呢。聲音低沉如古寺銅鐘的男子，竟也吟著“所謂佳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這般深情款款的歌謠。而那巧笑倩兮臨花照水的女子，也用銀鈴般的動人嗓音哼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溫馨旋律。你看，俏麗的少女采擷一朵紅蓮偎在含羞的粉頰旁，倚著醉人的花香，吸引了岸邊年輕男子青澀的目光。那千年前的動人片段，光陰流轉代代相傳，最終，純潔的落白成霜，熱烈的凝紅如胭脂，清雅的擁綠成陰，肅穆深沉的黑白相染如遠岱高山……直至今日，依然能感動你我。

看，這一盞茶的功夫，你那顆忙碌不堪的心是否清凈了許多？你的思緒是否如青石板路落滿白花，幽靜怡然？而這一盞茶，此刻恰好也是溫熱宜飲了。

過路人，收拾好心情，繼續趕路吧，日頭已斜。只是，當你的心又因疲乏忙碌而麻木時，別拒絕密林后的溪水山澗，別拒絕放慢行程，就此一歇。你會舒展身心，沉醉于這閑情逸趣中，會愛上此般意境——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只聽得，鳥鳴澗。

評點：鄭文龍

文題《鳥鳴澗》借用王維五言絕句詩題，空靈之境因題彰顯。全文情景結構脫胎于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一詞，前后穿插張愛玲經典小說人物意象及《詩經》詩境，創意奇特。行文大量化用古典詩詞、鋪排古今意象，如是文思而以素雅閑適之筆娓娓道來，又如烹茶品茗、味之有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