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又離開
2013-04-12 00:00:00墨小蝦
中學生博覽 2013年15期
傍晚的風，有點陰涼，我坐在門口，看著并不純白的天空，幾只小鳥在天空嬉戲回旋，耳塞里回蕩著周杰倫的《以父之名》——
閉上雙眼我又看見
當年那夢的畫面
天空是蒙蒙的霧
父親牽著我的雙手
輕輕走過
清晨那安安靜靜的石板路
……
眼淚突然止不住落了下來，我竟也未發覺。媽媽半蹲在我的面前，緊張地抹拭我臉上的淚痕，關心著是不是胃病又犯了。然后不等我回答便跑回房間，慌亂地找出了胃藥，斟了一杯開水給我。我看著她那么擔心的模樣，看著她因為日曬雨淋而變得粗糙黝黑的皮膚，看著她耳際的幾根白發，突然那么心疼，多么害怕她也會突然離我而去，于是眼淚再次泛濫。她抱著我說：“婷婷，傻啊，不哭啊?！比缓?，我便慢慢停止了哭泣，因為我知道，我已經不可以不堅強。
那年我6歲，聽說在外工作的他跟了一個女人，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以至于我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忘記了他的聲音。
14年來，他沒有回來過一次，也沒有打過一次電話回家。我不恨他，真的一點也不恨。只是我會想念他，每一次聽著同學在我面前講起她們和她們爸爸之間的點滴，我總會想著若有他在，我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堅強，是不是也如她們那般，像個驕傲的公主。也許是因為太過渴望父愛，我的夢里經常會出現一個男人，牽著我，就像小時候他牽著我那樣，但是我總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中考那年，我總有預感，他會回來，回來陪我度過中考。可是他終究沒有在我的期望下回來。
不知不覺，我又在2012迎來了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高考。終于，在高考前一個月，突然接到他的來電。這個我一直等待了14年的電話。
——“請問是婷婷么？我是蘇帆，你的爸爸?！?/p>
突然聽到這個14年未曾聽過的聲音，我眼淚便止不住了，哭了許久才緩過來。那時，我的心里沒有恨。只是，對于他，我還不能喊出爸爸。畢竟，這個稱呼在我的世界已經塵封了14年。
——“14年來，你去哪了？你為什么一直不回來？你有想過我和媽媽嗎？”電話這頭的我，竟然有點慌亂，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伴隨著啜泣……
——“婷婷，別哭，好么？爸爸不是沒有想過你們，只是爸爸沒有臉回去面對你們?！甭犃诉@話，我心竟然松了一口氣。我寧愿相信他是有著天大的苦衷，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個拋棄妻子的壞人。
……
只是波瀾的內心，還是讓我依舊不停地啜泣，而他也只是沉默，時光像是靜止了。
——“這么多年了，我總覺得欠你們太多。婷婷，把你銀行賬戶發給爸爸吧，爸爸想給你們一點點補償。”
——“我不要。我只要你回來。回來陪我高考。媽媽不會怪你的，她一直在等你回來，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真的只要他回來，回來便一切都好，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家。那是我14年來一直的夢想。
……
電話的那頭，沉默了片刻，他終究答應找個合適時間回來。于是我便躲在等待的希望中存活。才發現親情原來可以存活很多年，穿越很多年。
高考一天天的接近，我竟然沒有了恐慌。因為他就要回來了，我覺得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庇護大傘。
2012年5月18號。媽媽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叫我回家一趟。我突然有了預感，是他回來了。在快要踏入家門，心里竟然莫名的緊張，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不知道要用什么作為我們的開場白？14年，其實是個很長的數字，阻隔了太多的東西。
——“你好。”看著他，心里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有爸爸了。那時，我多想叫他一聲“爸爸”，但是那個字眼卻像一個骨頭卡在喉嚨里，我終究說不出來，畢竟“爸爸”這個稱呼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很久。
——“這就是婷婷么？原來已經這么大了?！彼⑿Φ乜粗?，有點愧疚，有點寵溺，或許還有一絲緊張，他想走向我，卻又有點猶豫。
媽媽淡淡的聲音響起：“這是你的爸爸?！蔽铱粗瑢擂蔚匦α诵?。我看不出媽媽的表情是喜悅，還是憂傷。
那個日思夜想的爸爸就在眼前，那個幻想了無數次的見面就在當時，可是我卻沒有上前牽住他已經蒼老的手，只是像個陌生人般與他對視。即使我的內心充斥著滿滿的欣喜還有各種復雜的情緒。
是他回來了，是我的爸爸回來了，回來陪我高考。
臨近高考，太陽總是那么毒辣。坐在教室里，即使有風扇，吹出來的風還是熱著的。
他知道了我的胃不好，也怕我太熱，受不了，于是特地去市上一所比較好的診所，叫中醫按照我的身體情況，給我開了一副藥單。
因為家里離學校遠，他便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房子，一來方便給我熬藥，二來可以給我做飯，他知道我就是因為吃飯不規律才造成的胃病。所以每次他都要監督我吃飯。而且那樣，我也不用每天擠飯堂吃那些沒有多少營養的飯菜。
那段時間，是快樂的，那段時間，是幸福的。因為有他在。他重新給了我，那些我缺失了14年的父愛。
在他的陪伴下，黑色的6月，我終于安然度過高考。
高考后，他帶著我和媽媽去了一趟云南。說是給我一直緊張的精神有個放松，也給我們那么多年一點小小的彌補。我終于開始叫他“爸爸”。即使叫得有點別扭，但是他的臉還是笑得擰成了一朵花，他疼愛地拍拍我的頭。媽媽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我們，幸福地微笑。
暖暖的陽光下，看著左右手旁邊的他們，我才發現幸福原來那么簡單。我拉著他和媽媽的手，在昆明“七彩云南”的許愿池邊，偷偷許下了一個愿望：以后的日子里，一家人要一直幸?？鞓返卦谝黄?。
我抱著他給我買的各樣小禮物，幸福地走在路上，像個驕傲的公主。原來，只要他在，我便不再是灰姑娘。
9月，南方開學季。秋天的風微涼。
他說，他要離開了。我說，什么時候才回來。他說，也許很久很久。因為他還有一個家，那里也有一個女兒。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他唯一的寶貝，才知道14年他不曾回來，是因為他還有另一個幸福的家。也許，14年來他未曾想念過我。那一刻，眼淚便崩潰了。我想起了在許愿池前我許下的那個愿望，想起那時他和媽媽幸福的笑臉，想起我叫他爸爸時他笑得那么燦爛的臉……原來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樓。而我卻當了真。
眼淚終究無法挽留他要離去的腳步。媽媽抱著我說：“我們徹底結束了，他回來只是為了一紙離婚證書。”看著媽媽傷心的模樣，我突然后悔為何當初要叫他回來，我寧愿他一直不回來，至少不回來他在我的心里還是完整的，至少媽媽還是有著等待的希望。
可是我又怎么能恨他，畢竟他是我的爸爸。
他離開不到一個月，媽媽接到一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他離開了，叫我們去安排他的后事。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他不在人間了，醫生說是胃癌。
他給我和媽媽留了一封信，還有一本存折。32萬。他給我的信說——
婷婷，也許你看到這封信時，爸爸已經離開了。但是，你和你媽媽一定要快樂地生活。
其實爸爸并沒有另一個家，當年爸爸確實是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可是不到3年那個女人因為貪圖榮華富貴離我而去。而我也一直不敢回家，真的沒有臉面對你和你媽媽。爸爸欠你們的真的太多太多了。8個月前，有一次我因為胃痛得厲害去了醫院，在醫院檢查，醫生說我得了胃癌，晚期。一開始，我不能接受。我不甘就這樣死去。
后來便決定給你電話，想要離開前聽聽你的聲音。讓我沒想到的是，你不恨我，還叫我回家。那時我有過猶豫。因為我想自己安靜地度過剩下的日子，不再去打擾你們?？墒俏矣謱嵲谑窍朐陔x開前，看看你的模樣。14年了。
謝謝你，讓爸爸在將要死去時還能見到你和媽媽。爸爸愛你們?？墒窃彴职忠呀洸荒茉偈刈o你們。叫你媽媽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她辛苦了那么多年不容易，爸爸對不起她了。
存折里的錢，是給你讀書用的，也當是爸爸盡的一點點做父親的責任吧。寶貝女兒，記得好好照顧媽媽，好好生活。愛你的爸爸。
我還能再說什么？剩下的只是想念還有悲傷。我抱著媽媽，我們哭得幾欲昏厥，最后只剩下麻木。我終于懂得了什么叫生離死別，那就是，無論你多么想念一個人，都永遠見不到了。
回家那天，天空一片陰沉，也許暈染了我們的悲傷，終究忍不住下起了小雨，我穿著黑色的衣服，抱著他的骨灰盒，像幼時他曾抱過我那般。我一路說著：“爸爸，媽媽和我來帶你回家了。我們回家了?！毖蹨I硬生生地忍著，心中的悲痛卻沒能減少半分。
生活還是要過，和媽媽把他的后事弄妥后，我們的生活像是恢復了往常。但是我們彼此都清楚，我們有個難以填補的傷疤。
夜里，每次失眠，我會都會在陽臺上久久凝望星空，尋找著最亮的那一顆。因為我想，他會在，一直在。就像不曾離開過。
后記：僅以此文送給我最親愛的姐姐。感謝遇見她。如此善良、懂事的一個女生。這是她的故事，真實的故事。她曾說我，總是在碼字，卻從沒為她真正寫過一篇文字，她希望我有一天能把她寫進故事里。今天，我做到了。親愛的姐姐，我是倔強的孩子，從不說我愛你。在這里，我想告訴你，我心疼你，我愛你。只想你過得幸福。感謝你一直以來給我的照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