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有你在

1

欸，常兮楊，你見過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日落嗎？

2

姜小貝從遠處走來的時候，我和羅玘正舔著冰激凌聊校園八卦。

“走吧，電影快開始了。”

“等等。”我攔住準備去買票的姜小貝，“常兮楊還沒到。”

姜小貝眉頭皺了皺說：“怎么哪兒都有他。”

過了三分鐘，常兮楊出現在我面前，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解釋說路上堵車。姜小貝催我快跟上，轉身和羅玘去買票和爆米花。

“就說你男朋友不樂意，還硬拉我來送死。”

我拍拍胸脯義正言辭：“我沈嘉楠不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比起愛人，朋友的陪伴才更長久。”

常兮楊擺出一臉被感動的模樣，我怕他入戲太深擠出幾顆淚珠子，趕緊拽他往電影院奔去。

電影很無聊，3D眼鏡戴得兩眼疲勞脹痛，我歪著腦袋靠上肩頭，沒確認是姜小貝還是常兮楊就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醒過來，影片還在放映，左邊兩個人不見了。

“他們說太難看出去溜達溜達。”常兮楊猜到我會發問，自覺給出答復。

“怎么不叫上我？”

“你不在睡覺嗎。”

“哦。”我沒在意，抱起爆米花往嘴里塞，旁邊的常兮楊被臺詞頻頻擊中笑點，我扭頭拋去鄙視的目光，他不理我繼續樂。

3

回到學校，剛卸下書包喝了口水，數學科代表就來找我討作業。放假光顧著玩兒，哪里還記得這茬兒，于是扮楚楚可憐狀，望科代表寬限幾天。

“這招用過，無效。”

我欲哭無淚。

羅玘那家伙和我同流合污，從來不做作業。姜小貝只做選擇題，而且純靠抓鬮，絕對不靠譜。只剩下常兮楊能幫忙，可上次筆記都是他幫忙做的，怎么好意思再開口要求別的，我是個有尊嚴的女生……

我無計可施，腦海里滿滿當當的，全是數學老師訓斥我時狂噴泡沫星子的情景。

“拿去，快抄。”多么美妙動聽的聲線，對，就是常兮楊沒錯。這一刻唯有一首歌能表達我的心情：“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別對我擺一副花癡樣，姜小貝會殺我滅口的。”

“你放心，我一定會用生命來報答你！”說完不可靠的承諾，我迅速埋下頭去奮筆疾書。

晚上睡覺夢到了小時候。那年七歲，搬家后的我第一次見到常兮楊，剃了小光頭，穿著褲衩玩水槍，見人就出擊，我防不勝防被噴了一身水。平常孩子鐵定又哭又鬧去找爸媽，我卻霸氣十足地走上前去一把將他推倒在地，提起腳邊的水桶朝他頭頂倒了下去，他愣了數秒終于哇哇大哭起來。

從此以后，常兮楊就成了我的小跟班，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往東他不敢往西。這一晃就是十年，他幫我收拾了無數個爛攤子，幫我寫過上百份作業，甚至偷了他老媽的買菜錢給我買五十塊錢一個球的冰激凌。

我邊吃邊說：“常兮楊，你不應該對我這么好。”

他問：“為什么？”

我抬頭想了一下說：“因為我遲早要嫁人的。”

4

我能和姜小貝走到一起還有個重要的原因：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

上次生日我和好友吃完飯去唱K，前臺服務員說只剩一個大包間，因為人少不給開。這個時候姜小貝冒出來說要不咱一起唄，人多熱鬧。那時我們同班，但基本無交集。進了包廂我們才得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好感度頓時蹭蹭蹭往上飆升了好幾十個百分點。

這一次生日是星期四，由于不能隨便出校門，導致不能邀太多好友。下午上了兩節課，我和羅玘、姜小貝尋了攝像頭的死角翻墻出去慶祝，常兮楊是老師眼里的乖乖仔，當然不肯和我們一起，而是謊稱胃痛騙了張請假條，從學校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姜小貝選了西餐廳，正中央有人在彈一架白色鋼琴，他過去和那人耳語了幾句，接著生日快樂歌的調子就響了起來。

吃完飯打桌球，一開始我和羅玘還興致高昂，要姜小貝和常兮楊教，最后卻變成了他倆的友誼賽，我和羅玘窩在旁邊的沙發上蹭著wifi玩對戰手游。

唱K的時候，姜小貝叫來一箱啤酒，說不醉不休。我揮手反對，說等會兒有可能還要回學校上晚自習，不能喝太多。結果喝得沒皮沒臉不省人事的人就是我，常兮楊更遜，喝了一瓶就倒在沙發上睡起來。

包廂里播著五月天的《終結孤單》，可卻放著原聲沒人唱。我不太清醒，迷迷糊糊聽到一個特別微妙的女聲：“這是秘密，一定不可以告訴其他人。”

“嘉楠快起來。”我睡得正香，被姜小貝搖醒。

我揉著太陽穴問：“怎么了？”

他把手機扔給我，屏幕上有條短信，原來是班里的內應說值周老師查了人，已經幫我們謊稱在上廁所，要快點趕回去。

下了車，我們往墻角跑去，姜小貝第一個翻了過去，然后是羅玘和我，最后是常兮楊。他沒經驗，直接摔了下來，疼得慘叫。

我正想關心他一下，但又感覺哪里不對，“你不是可以從大門進來嗎？”

“啊……我忘了。”

“活該摔下來。”

5

校運會在即，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男生表現日。姜小貝報了接力賽，自薦做最后一棒。他從小學起就沒跑輸過，不論前面的隊友落后其他班多少米，他都能在最后一棒追上并超越。這一次他也是信心滿滿，說只要我為他加油吶喊，在終點處迎接他的擁抱就好。

校運會當天，我和羅玘在看臺上嗑瓜子兒曬太陽，有班里同學比賽，就跑到護欄邊喊幾句。等到通知里念到接力賽即將開始的消息，我立馬拉著羅玘朝跑道飛奔而去。

槍聲打響，第一棒開跑，每個人都實力相當，基本持平。第二棒稍微拉遠了距離。第三棒開跑的時候，班里同學喘著粗氣跑過來告訴我說，常兮楊三級跳遠腳扭傷站不起來了。我這才想起上次他翻墻時摔傷了腳，可能還沒痊愈。

我把給姜小貝準備的飲料塞給羅玘，說：“親愛的，我家貝哥就交給你了，常兮楊受了傷，我必須趕過去看一下。”

“欸……”沒等羅玘反應過來，我已經跑得很遠。

把常兮楊安頓在醫務室之后，我接到了羅玘的電話。

“嘉楠，姜小貝沒有接最后一棒，我們班接力賽沒分了。”

我急了，“他小子有病嗎，為什么沒接？”

“因為……”那邊頓了頓，“你沒在啊。”

整整一天，姜小貝都沒搭理我。晚上放學，我見他提著書包走出教室，趕緊收拾背包追了上去。校車上，我坐他旁邊，他不說話。他到站下了車，我跟下去叫住他。

“姜小貝，今天的事對不起，常兮楊受了傷，我不能不去呀。”

姜小貝轉過身，冷笑道：“呵呵，又是常兮楊，他比我重要就對了。”

“你別這么小孩子氣。”

“小孩子氣？誰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心里擱著另外一個人。”

他轉身走掉，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6

常兮楊得知我為了去看他而錯過了姜小貝的接力賽，劈頭蓋臉就給我罵了一頓。

“誰不想自己在乎的人為自己加油助威，他想要和你分享他的勝利啊，你怎么這么笨。”

我縮在椅子上把盤子里的葡萄一顆顆塞進嘴巴，吐出籽兒說：“你就別擔心了，他不會殺了你的。”

“我擔心的是你呀，蠢貨。”

“罵誰呢！”我抓起一顆葡萄砸到常兮楊臉上，“這都不是事兒，過幾天就好了，放心吧你。”

我之所以這樣講，并不是自我安慰，而是我對于和姜小貝和好這件事胸有成竹。趁著放假，我先是打電話給他老爸，得知他出去和朋友打籃球，晚一點回家。然后買了他平日里最愛吃的零食，準備躲在他回家的必經路口，等他過來。

快走到路口的時候，我看到了姜小貝，他并沒有去打籃球，而是坐在一棵香樟樹的臺階上發呆。我偷笑，打算繞到他身后給他個驚喜。

就在我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姜小貝眼睛望向前方站了起來，他拍拍褲子后面的塵土，笑著說：“你來啦。”

走到他面前的女孩兒微微仰頭看著他，光線從頭頂的葉縫里漏下來，映在女孩兒臉上，像是漂亮的雀斑。

是羅玘。

我沒有走過去，那么美好的畫面，我怎么舍得破壞。

電影院的消失，KTV那個我辨別不出的女聲，我終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羅玘，我親愛的姑娘，你該告訴我的，我的確霸道不講理，可是，只要你告訴我，我說不定會心甘情愿地放手。但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喜歡一個人，怎么可以是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

7

我不想當那種失戀后哭得死去活來，裝憂郁傷感折磨自己的女生。我依舊喜歡吃五十塊一個球的冰激凌，拜托常兮楊幫忙做課堂筆記，在科代表討作業的時候賣個萌求饒。生活該是什么樣子還是什么樣子。

常兮楊只要一瞅到我發呆愣神，就會拍拍我，小心翼翼地問一句：“你沒事吧？”其實他并不知道，我只不過是在想一句歌詞，考慮晚餐吃什么好，或是想要不要買下上禮拜看上的那條特別好看又特別貴的裙子。

有一天上課，讀到一篇小說，講的是一個男孩兒為一個女孩兒尋找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日落的故事。我寫了張紙條遞給常兮楊，問他有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日落。他直到下課也沒回我。

那天下午放學吃完飯，常兮楊拉我到體育場看臺。

“常兮楊，你不一直都是乖乖仔嗎，你看，快上晚自習了，我們走吧。”我按亮手機屏幕給他看。

他沒看我，說：“再等等。”

幾分鐘后，他抬頭看著天對我說：“沈嘉楠，你看，太陽開始下山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看了一眼，淚水就嘩啦啦溢了出來。

那個關于日落的故事里，男孩兒并沒有為心愛的女孩兒找到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日落，他很沮喪，女孩兒卻牽著他的手說：“你傻呀，只要是和你一起看的日落，那就一定是最漂亮的。”

我曾經以為這個陪我看日落的人是姜小貝，卻沒想到會是常兮楊。

8

進入高三后，我因為學習成績不佳，選擇了做藝術生，有半年的時間要去另一個城市上專業課。在我出發的前一天，我把常兮楊叫到面前，告訴他要好好學習也要好好戀愛。我說你成績那么好又長得好看，要不是因為我每天跟你走在一起，早就有女生發起攻勢了。他說都高三了，先好好備考上了大學再說。我跳起來拍他腦瓜子說，畢業了就成年了，那種戀愛能一樣嗎，我不管，等我回來，你身邊如果沒個像樣點的女朋友，咱就絕交。

冬天特別冷，我要起很早去排隊報名考試。有次排隊，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我摸出手機按出常兮楊的號碼，準備要他給我送一份熱豆漿過來。按了撥通鍵后我才想起我們并不在同一個城市，剛想掛斷，電話通了。

“啥事兒。”

“你現在應該在上課才對呀。”

“沒事，我說要上廁所，出來了。”

我笑笑，“常兮楊，你學壞了。”

“沒你壞。”

我假裝生氣，“我怎么壞了？”

“呃……這個，”他思考了一下說，“反正就是特別壞。”

和我一起學專業課的人中有同校的，她說常兮楊和她們班一個女生在談戀愛，我說真好，然后埋頭去練習吐字發音。當初的確是我要他談戀愛沒錯，可是他真這樣做了，我反而有點不開心，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身邊的女生永遠只有我一個，如今有另外一個女生出現，這就好像是我收藏了多年的寶貝突然要轉手送人一樣，我舍不得。

我才知道，在我的心里，常兮楊占據了如此重要的位置。現在，那個位置突然空了，整顆心都缺了一個角。

9

我藝考分數不錯，高考三百多分都能上一本，常兮楊發揮失常，但讀個好一點的二本綽綽有余。我挖苦他努力那么久，還是敗在我的手下。他不以為然，說以后誰混得好還不一定。

我們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上大學，但一個城南，一個城北，要聚起來太費時費力，我恰恰又懶，一放假就窩在床上睡到下午。常兮楊崇尚健康的生活方式，三番五次不厭其煩地搭公車到我學校來，拉我出去散步。每次睡得正香，總能聽到室友帶來的晴天霹靂：“沈嘉楠，常兮楊在樓下等你，你再不動身他就沖上來了。”

大學第一年我交了個男朋友，慢慢地我發現他身上有太多姜小貝的影子，于是果斷分手。常兮楊單身，他說要好好學習，我笑他上了大學都不好好放松自己，他說他一定要比我混得好，要不然太沒面子。

常兮楊生日那天，我被輔導員扣下，即將到來的圣誕晚會我是主持人之一，要排練幾遍熟悉流程。結束之后，已經是晚上九點半，我走出教學樓才發現外面在下雪，嘴巴里吐出的全是一團團白氣。往寢室走的路上，我摸出手機準備給常兮楊打個電話，剛翻到通訊錄，屏幕轉到來電顯示，想不到被他搶先一步。

“沈嘉楠，我喜歡你。”

我把剛到嘴邊的“生日快樂”咽了回去。

我聽到電話那邊有起哄的聲音，笑著說：“在玩大冒險呀。”

他錯愕：“你怎么知道？”

我突然記起曾經看過的一個小故事。在那個故事里，同樣的情況下，男生說：不，這次不是大冒險，我選的是真心話。常兮楊，我多希望你也會選真心話。

那邊的起哄聲還在繼續，我能想象那個場景有多熱鬧。常兮楊把手機拿遠，叫他那幫朋友安靜一點。我走在校道上，雪一片片落在帽子和衣服上，耳朵邊那只握著手機的手凍得冰涼。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的喧鬧聲漸漸變小，我猜常兮楊應該是走到了室外，因為我聽到他有點顫抖的呼吸聲。他頓了頓，大概是和我一樣，剛發現外面在下雪吧。

然后，他的聲音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來：“他們真損，大冒險的內容是看我敢不敢說出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