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夏天去看海

我曾做過這樣一個夢，夢中我只身一人，背著墨綠色的旅行包，走過泥濘的小道，淌過湍急的河流，爬過陡峭的山巖，然后沿著一支長長的鐵軌向前，終于看見一片深藍的海。我張開雙臂貪婪地呼吸著咸濕的空氣，坐在冰冷的沙灘上看灰白色的天空慢慢被晨光溫柔地攻占。

夢醒后我出神地盯著墻壁，“離高考還有XX天”的字條借著五點鐘微弱的光線映入眼簾時，我唇角微揚，一滴淚猝不及防地落在白色的被罩上，暈開一朵深色的花。

前途茫然的壓力讓我透不過氣，我竟然會像被颶風卷上岸垂死的魚般向往著大海。

我也曾有過許多計劃。我問了很多人查了很多書確定好路線；我上網查詢然后跑去火車站敲定時間；我把晚餐的錢節省下來攢了一筆足夠旅行的“巨款”，信誓旦旦說一定要去；我滿心歡喜地等待假期到來。但真的到那一刻，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假期補課，開學要考試，作業摞了厚厚一疊，約好的同伴不能去了……終究是沒有去成。

暑假時遠在B城讀大學的Y打電話來，說她和幾個人約好要去青島，我看著面前媽媽丟下的幾份暑假補習班的廣告，想了很久還是笑著回絕。

敢想不敢做不知道什么時候成了我的標簽，而Y的存在使這個標簽更加頑固地貼在我的額前。她灑脫而勇敢，十四歲時就獨自一人，像一只輕盈的蝴蝶飛向遠方。我在慘淡的日光燈下為了一道數學題將眉毛擰成八字，她背著行囊在陌生的城市走過大街小巷，欣喜的眸子倒映綺麗的風光；我窩在狹小的房間里無聊地刷著網頁，電腦屏幕幽藍的光反射在一張頹廢的臉上，她奔跑在寂寂無人的馬路上，將滿天星辰甩在身后，臉上是肆意溫暖的笑容；我在補習班內吹著空調對著滿黑板的扭曲符號昏昏欲睡，她戴著草帽瞪大雙眼看一只蜻蜓搖搖晃晃地飛過油菜花，停在她的腳尖。來自全國的明信片紛紛而來，每張上都是她燦然的微笑，背后是各種景象。我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中間，幻想自己就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走過大城小鎮，看遍萬水千山。

希冀的花緩緩開放卻得不到成全，于是漸漸孕育出苦澀的果實。我開始瘋狂地迷戀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忽略隱藏在字里行間的傷感，只一心向往那夜的巴黎，下雪的北京，被埋葬的土耳其。陳綺貞的聲音暖如冬日的陽光，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而我一遍遍聽著，叛逆的心思卻一天天膨脹。

我終于把夢寫在紙上，伴隨著綠色的郵車寄給遠方的Y。Y的回信很快到達我的手中，我小心翼翼地拆開。

親愛的Q：

高中時你們想遠離的地獄，卻是我們永遠回不去的天堂。那段拼搏奮斗、夾雜著血和淚的日子，是我一生最珍貴的回憶。你不必感到詫異，終有一天你也會是同樣的想法。被試卷鋪天蓋地覆蓋的年華蒼白無力，但忙碌的日子是那么充實。不是每一次的努力都會有收獲，但每一次收獲卻一定是充滿汗水。你必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又能為此付出什么，全力以赴，拼盡全力，不使自己留下遺憾。我現在是閑適自由的，但那是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換來的？沒有誰比誰過得容易，你一定會明白的，你總會明白的。

我和你定個約定吧，明年夏天，你帶著錄取通知書，我帶你去看大海。

你的朋友Y

我握著信封里那張大海的照片，指尖泛白了還不肯松開，我忽然覺得那堆滿課桌的參考書就像那條鐵軌上的橫桿，一節一節通向那片蔚藍的海，以及照亮海面和天空的萬丈紅霞。

然后我拿起筆在那張“離高考還有XX天”的字條上添了一句話——“下個夏天去看?！?。

鮮紅的字跡輕舞飛揚，那只飛過滄海的蝴蝶，扇動著翅膀，和胸腔里有力跳動的心一起，似要飛向遠方。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