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不見的素顏

（一）

雪，肆意飛舞，暗淡了日光的璀璨。我注視著鋪了人造草坪的操場，無所不在地監(jiān)控，落實到各班的多媒體教具，不由得把頭埋得更深。

是，我是個轉(zhuǎn)校生，一個背負著不光彩過去的轉(zhuǎn)校生。

在我們那個鄉(xiāng)村小學，我逃課，喝酒，打架。縱使成績一直是全校第一。但班主任終是忍不了我的任性胡鬧，找了家長，大肆批評。八科老師會家長，我的驕傲容不得我受這樣的“侮辱”，于是我拿著成績，到教育局自己辦了轉(zhuǎn)學。凌洛的自尊，容不得別人踐踏。

如今我真的邁入了這個市重點中學的大門，后悔的情愫卻油然而生。偷偷瞄了瞄那些打扮搶眼的同學，看著他們的個性張揚，我的自卑開始泛濫。

“同學，幫我改改這篇作文唄，老師又說我不合格。”坐在我旁邊的男生嘟著嘴，一臉的委屈。說真的，他真的長得很漂亮，我從沒看過一個男生的皮膚能白到這么人神共憤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英氣逼人的臉上偏又添了兩個淺淺的梨渦，莞爾一笑，注定了傾國傾城。

“什么叫‘又’不合格啊！”骨子里的不安分讓我出言挑釁，但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因為我聽到了一個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聲音：“大紅臉同學，我就對不起語文老師你有意見啊！”

如果我知道我會因此贏得一個大紅臉的外號，我想就是玉皇大帝拿如來神掌逼著我我都不敢去招惹哪個叫許星辰的壞蛋。

沒錯，那個有著醉人梨渦的男孩叫許星辰。他不知道，他是我生命中最閃亮的光輝，我以為那是我一輩子都戒不掉的依賴。

（二）

“小洛，你家也住這邊啊，好巧啊！”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那個叫小沫的丫頭。

我記得她，嬌小的身材，出眾的成績，是我的新同學。“對啊，但我不知道回個家居然要這么費勁。”河水解凍，積雪融化，將殘損的路面蓋了個嚴嚴實實。為數(shù)不多的幾塊斷磚充當著學校與家的跳板，真的是比我的小村莊還狼狽啊。

“小意思，看我的。”身旁的女生將書包往我身上一扔，頭也不回地蹦進了湍急的水里。我的天啊，本以為她嬌嬌弱弱的需要我保護呢，沒想到倒是她先過去了，留我一個人在河這邊與家隔河相望。于是乎，我嚇得慘白的臉和某女沒心沒肺的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終于明白什么叫不要小瞧別人。

后來我才知道，看似嬌弱的小沫其實也是不良少女一個。她也是轉(zhuǎn)校生，逃課，打架，被社會上的大哥寵著罩著，不愛學習卻名列前茅。太多的相似，我們的惺惺相惜是偶然也是必然。我們都沒有安全感，但她比我更驕傲，更決絕。

小沫，如果你知道你的不安分會毀了我們辛辛苦苦維護的友誼，你還會義無反顧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留不住的朋友不要也罷。可是我，真的放不下。

（三）

如果我知道我會惹上盛曉天那個禍水，無論小沫怎么勾引我我都不會去那個物理老頭兒的補習班的。

我說過，我不是好孩子，什么補習班課后班我向來是不屑一顧。但禁不住小沫地一再推銷，我終于決定去給物理老頭添添亂。其實那個補習班本就是我班同學整老師的圣地，多我一個不多而已。

什么叫交友不慎我凌洛算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極力邀請我來的小沫同學此時竟去和男友約會去了，留我一個人趕往物理老師家。唉，我承認是我的錯。我費盡心機讓許星辰接受了小沫的求愛，卻沒想到他們兩個把我晾一邊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吧，雖然小沫已經(jīng)帶我來了不止五次了，但本小姐路癡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好不好！

憑著印象，我到了一處居民樓。該死的，怎么這個地方的樓都長一個樣啊，我怎么知道找的對不對，萬一不對不就白爬上去了，要知道物理老頭家在七樓啊！什么叫糾結(jié)，真是非親歷不能體會。

“上去啊，看什么呢。”好聽的聲音在我前方不到五米遠處響起，這時我才注意到樓下站著一個男生。黝黑的臉龐，不高的個子，跟許星辰比起來，他真的不值一提，但卻讓人莫名的安心。那雙眼睛，深邃得讓人想起浩渺的星空，淡淡的欣慰，暖暖的溫暖，我承認，他就這么輕而易舉地闖進了我的生命。

“急什么，你不是也沒上去嗎？”有時候真的很恨我自己這張嘴，明明想說句感謝啊什么的，怎么一開口就是要打架的陣仗，誰來拯救我啊！

“我等人，你先上去吧。你不會是怕走錯了吧！”說真的，我真的連把他撕碎的心都有了。你說你不了解人家瞎猜什么，猜就猜了你還猜的那么對，對就對吧你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很欠揍你知道嗎！你等你有女朋友的，我非得教唆她跟你分手，一定要！

“才沒，哪那么白癡。”

“哦，那上去啊！”

“偏不，你管我。除非……你告訴我哪個樓來著？”

故事的結(jié)局是，某人在前面屁顛屁顛地走著，我拿著兩個書包使勁地追，那一刻我就發(fā)誓，我不整死盛曉天我就不叫凌洛！

（四）

四月，暖風剛剛吹起，感冒剛剛流行。

當我穿著厚厚的毛衫出現(xiàn)在班級之前，我就想到了會遭到某些人的攻擊，然后……事情真的就按照我想的那樣去發(fā)展了。

“豬，你說你穿得跟個熊似的，現(xiàn)在國家打假呢不知道啊！”

“豬，人家熊好歹還御寒，再不濟熊掌也值不少錢啊，你穿這么多還感冒，不過按你的智商，感冒那是偶然中的必然啊。”

“都不許這么說，人家哪是豬啊，分明是可愛的豬寶寶嗎！”

我鄙夷地看著面前笑到喘不上氣的三個人，一唱一和真的是默契到了極點。有時候我就會邪惡地想他們?nèi)齻€要是去搶銀行都不用事先商量作案流程，當然，我一定是負責報警抓他們的那一個。

彼時，就像甄環(huán)說的，歲月靜好。只是我傻，看不透我們最后的結(jié)局。

（五）

“盛曉天，明天家長會，你家我哥來我姐來啊！”

雖然盛曉天同學在小學時是學校的大隊長，但到了初中以后，他不逃課，不處對象，成績卻華麗麗地下降了。而我作為班里成績最好的人，被指名負責他的各門功課及生活起居。真不知道是他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

“你姐來。”

“哦，原來如此。”

“不對啊凌小洛，你耍我啊。”

我一邊捂著肚子拼命地笑，一邊躲避著盛曉天滅絕式地進攻。不對，應(yīng)該是我大外甥盛曉天的以下犯上。

于是乎，我們四個的關(guān)系有點復(fù)雜——小沫管我叫小妾；我是許星辰唯一的紅顏知己，他有事甚至來找我而不是找小沫；盛曉天是小沫干哥哥，卻一口一個小姨叫我叫得很親。

“小姨，下禮拜我過生日，你準備送我什么啊？”

“過生日啊，那可是大事，我決定了，奶瓶，你覺得如何？”

“哥，我小妾送你奶瓶那我送你奶粉吧。”

“哎呀，還全套的呢，那我許星辰給你燒杯開水吧，包不燙哦親……”

我曾取笑說我們四個的關(guān)系太亂了，卻不知道那之后的亂才是我接受不了的。

（六）

轟轟烈烈的中考給了我們一份歡聚一堂的熱鬧，也給了我們一個略帶傷感的別離。說是略帶傷感，因為我始終相信無論離多遠，無論發(fā)生了什么，我們四個，永遠都不會分開。

雖然我和許星辰進了一中，小沫和盛曉天去了二高。他倆隔壁班，我和星辰則隔了一個樓。

（七）

我承認，他們叫我豬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本人嗜睡如命是出了名的。只是這一夜，我卻再也睡不著了。

“小洛，你快給小沫打電話，晚了要出人命的。”

許星辰只說了這一句話便掛了。他知道，小沫是我的命，一切與小沫有關(guān)的事不需多說，我自會重視。果然，我給小沫掛了電話，一個我這輩子都后悔的電話。

“小妾，他……果然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我聽的出小沫哭過之后的哽咽，依然只有這一句話，她也掛了。然后兩個人一起關(guān)機。留我一個人望著寂靜的夜空發(fā)呆。我知道早晚有這一天，卻不曾想到會來的如此快。我的倔強告訴我不能哭，心卻無法得到宣泄。我想到盛曉天那深邃得如夜空一樣的眼睛，想起他總會在我難過的時候以他不高的個子信誓旦旦地說有我在。夜空洋溢著一股暖流，一份讓人心酸的暖。

伏在窗前，對面樓房早已熄掉了所有的燈火，就像夕里雪說的，真正的午夜是在12點以后，但她沒說，真正的難過也是在12點以后。陰沉的夜，手機的熒光是那么突兀和尷尬。我一遍遍翻著他們曾經(jīng)發(fā)來的短信，一次次濕了眼眶，終于趴在床上哭出了聲。我看到小洛說：“我們交往了，我太幸福了。”我看到許星辰說：“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她，一輩子。”我不明白信誓旦旦說過不離不棄的兩個人怎么會分道揚鑣，又怎么會如此決絕。

但我忘了，我們四個，都信誓旦旦地說過不離不棄。

（八）

上了高中，緊張的課業(yè)壓力撲面而來，我卻還是那份不肯上進的樣子。沒有人能理解，凌洛不任性了，不貪玩了，卻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去行走發(fā)呆。我承認，我再也不是以前的凌洛了。心很沉，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每次我想笑時，都會想起我們曾經(jīng)的歡聲笑語，每次我想哭時，又會想起我們一起在街口買醉的情形。我們之間的回憶太多，只要我稍稍一動，就會觸碰到那血淋淋的傷口。所以，我笑不得，哭不得，只能一個人默默地發(fā)呆，看看寂靜的夜空，放任苦澀的淚水。

是，我們回不到從前了。小沫和星辰變?yōu)榱寺啡耍踔潦菙橙恕Ｎ覀冊俨荒芫墼谝黄鸱怕暩吒瑁齻€人的聚會，還不如不聚。整整一年，我窩在世界的角落里，即使跟同校的許星辰，也沒有多少交集。每次見面，我都感覺他想跟我說些什么，可那時的我，已沒有力氣再同他談心。小沫是我的命，他是我的精神支柱，如今他們兩個鬧成這樣，要我怎樣去面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聽說小沫和曉天還有聯(lián)系，而且關(guān)系越來越好了。就是這樣吧，大大咧咧的曉天永遠不會去思考這些愁人的問題，誰同他玩他便和誰好。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疏遠，小沫也總跟我告狀說曉天只跟他的高中同學在一起而冷落她。我依然是她們的垃圾桶，所有人有心事都跟我說，這就是我的使命，我的宿命。

只是小沫沒有發(fā)現(xiàn)，我再不像之前一樣為她出謀劃策，為她爭取什么，只是默默地聽她講，告訴她順其自然。我累了，真的累了。誰的委屈都可以告訴我尋求安慰，那我呢，我心里的苦，你們造成的苦，又能跟誰去說，等誰安慰。

（九）

高二無聲無息地接近。我知道，這以后，我們將沒有時間在一起，無論我們愿不愿意。我給小沫打了電話，我說，出來聚聚吧，她說，好。

我并沒有只叫我們四個人，而是喊了很多同學，我知道如果我們四個坐在一起，再不是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而是更多的尷尬。看到滿包房嗨到忘乎所以的人們，星辰低了低頭，終究無話可說。

是，我們四個都不喜歡歌廳，但這次聚會，我特意挑了這個地方。或許只有歌廳的吵、歌廳的暗，才能蓋住我們之間如此寬的鴻溝，才能掩掉我滿臉肆意的淚水。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聚了。無論今天的結(jié)果如何，我都決定離開他們的世界，從此后，各自天涯，小洛，決定了一個人活。

我破天荒地點了首《素顏》，大聲地唱著，歇斯底里，毫不在意。我要以此來紀念我們逝去的青春，我們，永遠都回不去的，青春。

“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還會有感覺，當年素面朝天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誰的聲音如此凄婉，是了，許星辰，為什么在我最想放縱，最想發(fā)泄自己的時候他又來攪局。喉嚨突然一陣哽咽，我靜靜地蹲下身，迎上他悲痛欲絕的眼神，那么干凈的面龐，那么出挑的身高，還有那么醉人的笑靨。

“我懷念，別懷念，懷念也回不到從前……”

（十）

屋里的人走了不少，我忽然想起小沫已消失有一會兒了。

“小沫啊，我看她和曉天在陽臺上呆著呢。”

我掙扎著走出了那份嘈雜，我自信他們之間的談話我還是不用回避的，于是我做了一件我一生都會后悔的事，通往陽臺的厚重的門，就那么讓我冒冒失失地推開了。

“我說過我只能和你做哥們兒，別的我給不了你，做哥們兒可以一輩子，做別的你能嗎……”我傻傻地呆在原地，我知道曉天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沒想瞞我，但我卻后悔去聽。

大腦在一瞬間混沌不堪，我問曉天，什么意思，小沫想跟你做什么？答案我知道的不是嗎，曉天決絕的語氣和小沫顫抖的背影已經(jīng)告訴我了不是嗎？“小沫，我們只是鐵子，一輩子只能是鐵子。”我第一次看到曉天可以如此狠心，不顧流淚的小沫，不顧愣在原地的我，推門就走，直覺告訴我我該去追，追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小姨，你別說了，不可能，我不可能答應(yīng)她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沒問，曉天卻開口說出了一切。

“小洛，我知道小沫是你的一切，我不想讓她傷心讓你傷心，但我沒辦法。如果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會答應(yīng)我嗎？”

我終究無話可說。我品不清曉天話里的含義。只能看著他冷笑著消失在樓梯的轉(zhuǎn)角，留給我一個背影，而不是那雙恍若夜空的深邃的眼眸。

頭很暈，真的很想就這么睡去，然后把一切都當作夢，醒來把什么都忘掉。喝多了，這是最好的借口。但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還有一個小沫等著我去安慰，去陪。我還記得當媽說小沫喜歡曉天時我信誓旦旦地保證說不會，還記得我為我們之間能有這么純潔的友誼而真誠地向佛祖叩的頭，在這一刻，灰飛煙滅。真的很想去質(zhì)問小沫，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毀了我們之間純潔的友誼。看到她在我懷里哭得死去活來，我終于只是默默地流淚，什么都沒說。

（十一）

真相，讓我很惡心。是真的很想去問問他們?yōu)槭裁矗芟牒莺莸厣人麄儙讉€耳光。小沫說，她一直喜歡曉天，整整三年，從未變過。但是她知道曉天不會和她在一起，所以找上了星辰，試圖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他身上，即使她知道，星辰喜歡我，所以她讓我去勸星辰，去求星辰。只是我，全然不知，傻傻地真的照著她的話做，誤了星辰對我的一片癡心。

但是我的傻小沫，你不知道星辰如今是真的喜歡上了你，可以為你生，為你死。至于曉天，他本就是那種不安分的男生，正如你的不安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他所謂地想和我在一起，不過是覺得我跟他在一起能陪他更肆無忌憚地瘋吧。你問我是不是也喜歡曉天，我說不，我一直喜歡的，是星辰。呵呵，小沫，對不起，原諒我對你說了謊，我把他們，都只當哥們而已。但我不能讓你覺得我和你喜歡的人兩情相悅，你是我的命，永遠是。

我知道，這個結(jié)局，怪不得我們?nèi)魏稳恕Ｖ荒苷f我們在一個不該說愛的年紀，掉進了愛的迷宮。我不明白我們之間除了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沒有一份真真正正的友誼嗎。我對友誼徹底絕望了。

（十二）

聽說星辰和一個叫小涵的女孩兒出雙入對，聽說曉天依舊和他班的女生打情罵俏，聽說小沫有了一個更好的朋友陪她聊天談心。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了正軌，似乎并沒有因為我們的事受到太多的影響。

只有我，只有唯一沒有動情的我，弄得遍體鱗傷。很多個夜里，我習慣了去仰望星空，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們之間發(fā)生過的一切，卻少了那份心碎和悲愴。只是越發(fā)地喜歡安靜，喜歡自己一個人，獨守那方星空。

小沫，你答應(yīng)過我自己會好好的，你會守諾的，是嗎？

星辰，我一直仰望著你的優(yōu)秀，我說過，遇見你是我一生的童話；曉天，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才能與你共度一生呢，但我知道，不是我，也不是小沫。

我知道，無論多努力，我們都回不去了；我知道，無論多不舍，你們都不會回到我身邊了；我知道，這就是我們的青春，一場無疾而終的青春。

所以，那之后的我，學會了一個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