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聽父親說周嬸在門口撿了個嬰兒時,我是四年級。這才回想起周嬸的模樣,愛笑也愛罵人,整天穿著橘黃色的工作服,因長期掃街而曬黑的臉。當時很多人都勸她,“別要了,是個棄嬰,肯定有病的,養不活!”“你家都有兩個小孩兒了,負擔不輕了。”周嬸誰也不回答,面無表情地把阿嘟抱上了樓。是的,那個女嬰叫阿嘟,是抱回那一天,正想起名字,正好有一輛救護車經過,響起“嘟”的聲音,此后大家就這么叫她了。
真正見到阿嘟時,她都上五年級了。坐在飯桌前,瘦卻高的她只顧著低頭扒飯,挺安靜的。我在周嬸家呆了一天,發現阿嘟是最忙的,洗衣做飯,拖地倒垃圾,像上了發條似的,一刻不停。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哥哥姐姐,只躺著看電視或吃零食。我心里不知怎的,一下涼了。周嬸把她帶回來,卻沒有給她公平的對待。后來下班回來的周嬸也對著阿嘟大喊大叫,更堅定了我的想法,周嬸當初或許只是一時沖動,卻經不起時間的磨練。終有一天她后悔了,阿嘟的人生只能這樣傾斜下去了。
從周嬸家回來,我很快便淡忘了心中的惋嘆,不知是認可了還是麻木了。再次見到阿嘟,她已上初中了。個性活潑了些,模樣不像誰,卻好看。那天周嬸放假在家,嗓門、脾氣還是那樣大。阿嘟中午出了門,說去找同學,一會兒便回來。可到了晚上,周嬸氣鼓鼓地站出小區門口了望了,阿嘟也還沒回來,打電話過去也盡是忙音。就在我們拉著周嬸回來吃那碗只吃過一口的飯時,阿嘟開門進來了。周嬸跳起來,抓起身旁的毛巾就往阿嘟身上抽,一邊打一邊流淚。“你去哪了?不會打個電話回家嗎?養你那么多年,米飯錢你都還沒還給我呢!就想這樣走了!”雖這樣說,但周嬸哭得更厲害了,手都顫抖起來。阿嘟任憑打罵,流著淚站著,一聲不出。我想起小時候母親也這般打罵過我,母親比我哭得還厲害,我不久前才明白過來,那是愛,害怕失去的愛,深入肌骨的愛。
入夜了,我和阿嘟一同坐在床邊,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平靜柔和,我都不敢相信是周嬸給了她這樣的性格。阿嘟拿出厚厚的相冊,一張張她的笑臉映入眼簾,她哥哥姐姐的照片遠不如她的多。她說,她雖從不管周嬸叫媽,但她心里清楚,以后哪個母親也都比不過周嬸了。周嬸從小就不瞞著她,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周嬸雖看起來兇巴巴的,對她卻是極好的。我想我看出來了,那些照片上,阿嘟的穿著與笑容一樣美麗,周嬸的懷抱最里面的也都是阿嘟。
第二天和他們告別后,我走出了門,這時聽見周嬸又喊起來:“你再吃那么一小碗就別吃了!省事省錢!”這次,我的心卻暖暖的,輕輕掩上門,屋外柔暖的陽光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