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者生存

陌生女人來訪

在一個暴風(fēng)雨之夜，我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我性格有些孤僻，又喜歡安靜，一個人住在郊外，也沒什么朋友，與鄰居更是毫無往來。所以，敲響我房門的，只能是陌生人。

在開門之前，我遲疑了幾秒，透過貓眼望出去，樓道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敲門聲越來越急，伴隨著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求求你，開開門！”

是個女人！

我“呼”的一聲拉開房門，敲門人猝不及防，一頭栽進我懷里。

她全身都濕透了，黑色的絲綢長裙緊緊裹在身上，瘦削的臉頰蒼白，整個人狼狽不堪，可是一雙大眼睛卻很漂亮，楚楚可憐地望著我說：“先生，我的車壞了，就停在你樓下，只能等明天雨停了再叫人過來修了，你看今晚……”

我無法拒絕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看著她走進浴室，我轉(zhuǎn)過身，迅速合上筆記本，激情畫面戛然而止，余味卻并未消除，在我體內(nèi)迅速膨脹，催生了一種叫作“獸欲”的東西。

對于我這樣一個已經(jīng)跟老婆分居三年的男人來說，再沒有什么比女人更具誘惑力了，尤其是一個自己送上門來的漂亮女人。

抱緊那個在霧氣中扭動的身子時，她驚訝得忘記了叫喊。憤怒使她的掙扎更激烈，涂滿香皂的皮膚很輕易就擺脫了我的控制，她光著身子想沖出浴室，卻在下一秒倒在我眼前。溫?zé)岫こ淼囊后w模糊了我的視線，她睜著美麗的眼睛，在這一刻，永久定格。

兇手是掛著橢圓銅鏡的那根鐵棍，在她后腦勺和太陽穴之間沖出了一條血路。可是，如果說給警察聽，他們會把鐵棍逮捕歸案嗎？

清洗完地上的血漬，已經(jīng)是后半夜。荒僻的郊外，雨夜，除了后花園里的花兒和我，沒有人知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

對了，還有那輛壞在我樓下的車！

我急急忙忙跑下樓，黑漆大鐵門在閃電交錯中大張著嘴巴，無聲地望著我，門口空空蕩蕩的，哪有什么車？

女尸還魂

報紙、電視、網(wǎng)絡(luò)上尋人啟事不少，每一條都讓我膽戰(zhàn)心驚，然后再長出一口氣——沒有人關(guān)注那個失蹤的女人！

我開始努力忘記那件事，日子也漸漸回歸平靜，然后，又一個暴風(fēng)雨之夜來臨了。

起初我以為那是幻覺，“咚咚”聲摻雜在雷鳴聲中，時斷時續(xù)。可是，當(dāng)我把耳朵貼緊房門時，敲門聲驀地清晰起來，“咚咚”、“咚咚”，不疾不徐，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

或許只是個巧合吧！

我定了定神，慢慢地把眼睛貼在貓眼上。一道閃電劃破，那一瞬，走廊亮如白晝，在刺眼的光芒中，一個穿著黑色絲綢長裙，披頭散發(fā)，臉色慘白的女人，正微微抬著頭，陰惻惻地盯著我。迎上我的目光后，她突然咧開嘴，詭異地笑了。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時間太過短暫，短暫得我不確定那是真實發(fā)生的事還是幻覺。

可是，沒容我多想，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伴隨著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求求你，開開門！”我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我轉(zhuǎn)身想逃，可是，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打開了門。

她撲進我的懷里對我說：“先生，我的車壞了，就停在你樓下……”

她去臥室洗澡，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剛剛的設(shè)計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激情畫面……

掙扎、死亡、埋尸……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我能預(yù)知到下一秒即將發(fā)生的事，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按部就班地重復(fù)著那些恐怖的動作，直到把自己推上絕路！

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我拿著鐵鍬返回暴雨中的后花園，顫抖著伸出手，扶桑花被連根拔起，猶自咧著嘴巴嘲笑我的恐懼。我突然憤怒起來，發(fā)了瘋一樣拼命地挖下去。鐵鍬突然遇到了羈絆，我抹了把眼睛上的雨水，仔細(xì)看下去：絲絲縷縷的黑色！

是頭發(fā)，與黑色的絲綢糾纏在一起。我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那個女人緊緊裹住身體的絲綢長裙，原本性感的黑色此刻看來格外瘆人……

我的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再沒有勇氣挖下去，拔起鐵鍬就想跑。那縷黑色卻死死地咬住鐵鍬不松，我用力一扯，黑色連同被黑色遮蓋的東西一起浮出地面——黑的絲綢，白的骨頭。

在這黑白分明的恐懼里，我的腦子卻突然清晰起來：一個剛剛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會變成白骨呢？

移尸

其實我原本不是這樣孤僻的人，我的生活曾經(jīng)很熱鬧，在廣告公司做策劃，與同事和客戶的關(guān)系都很好。可是，三年前的一場車禍毀了這一切，那場車禍讓我昏迷了整整三年。在那三年里，我沒有任何意識，只有跳動的心臟與微弱的呼吸昭示我還活著，我成了所謂的植物人。

沒有人相信我還會醒過來，包括我的妻子。在我昏迷期間她有了別的男人，她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剛剛醒過來。

她說：“沒有必要瞞著你，我們的感情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不是嗎？”

在那一刻我的記憶還沒有徹底恢復(fù)，可是那些零星的片段已經(jīng)足夠了。在那些片段里，我是個風(fēng)流成性的人，我們無數(shù)次地爭吵，她沒跟我離婚，在我陷于危難時沒棄我而去，已經(jīng)非常不容易了。

我沒有權(quán)利更沒有精力去責(zé)怪她，在日新月異的廣告行業(yè)，三年，足以將我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單位領(lǐng)導(dǎo)同意我回家邊靜養(yǎng)邊工作，完全是出于對我的同情。

我是太過心灰意冷，才一個人搬到郊外。我再也不是那個愛熱鬧的人，平日里除了采購日用，我絕不想踏入人群半步。

我自認(rèn)為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健康，以前的事情也記得清清楚楚，可是此刻，眼前的這具枯骨又徹底把我搞迷糊了。

難道在車禍之前，我曾經(jīng)殺過人，自己卻忘得一干二凈？被我殺死的女人死不瞑目，才化為厲鬼，雨夜上門，一遍遍地重復(fù)著那個殺人場面，只為了喚回我的記憶，讓我為曾經(jīng)的惡行付出代價？

我重新挖下去，我要挖出整具尸骨，然后換個地方埋起來。不管我曾經(jīng)做過什么，上天對我的懲罰已經(jīng)足夠了，我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我想這個要求并不過分。

埋骨回來后，已近黎明，往返四個小時的車程，相信即便尸骨被發(fā)現(xiàn)，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

我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上樓之前，無意識地一抬頭，微弱的晨光里，隔壁窗前一道人影一閃而過。

我心里一沉：隔壁房間與我的房間呈九十度角，從隔壁窗口望出去，后花園與大門口盡收眼底！

回歸

在敲響隔壁房門之前，我并沒有猶豫太久。如果那個黑影剛剛看到了什么，此刻一定正在驚慌中，說不定我一試探馬上就會露出馬腳。

開門的是一個男人，跟我年紀(jì)相仿，對我的態(tài)度跟每一個突然被陌生人打斷美夢的人一樣：相當(dāng)不耐煩，但還能控制得住不發(fā)火，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我決定進一步試探，用了一個當(dāng)時能想到的唯一借口：一個人生活太沒意思，正好趕上周末，不如一起喝酒。

大清早的，這個借口實在有些荒謬，他果然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怎么會一個人呢？你老婆不是已經(jīng)搬過來跟你一起住了嗎？”

我一愣：“什么時候？”

他撓了撓頭：“有一個多月了吧！對了……就是上個月下大雨第二天，那天早晨我在后花園看見她，還跟我搭話，說是你老婆。難道我認(rèn)錯人了，不會吧？”

我腦袋里嗡嗡地響：“她長什么樣子？”

“那天早晨有霧，我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只記得長發(fā)，穿著一件黑裙子，霧挺大，她全身都濕漉漉的……咦，就是她，你看，是不是你老婆？”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天已微微放亮，后花園在高墻的籠罩下還處在一片朦朧中，一個黑影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她全身都是黑色的，與黑暗融為一體。我看不清楚她的臉，可是那輪廓卻相當(dāng)熟悉，我能感覺到她陰惻惻的目光，帶著得意的笑。她靜靜地與我對峙著，突然揚起手，手里有一株花，盡管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已經(jīng)知道，一定是扶桑花，因為她站立的地方，正是我昨夜剛剛挖出她的尸骨，又填平的那個大坑！

一股涼氣從腳跟直躥后腦勺，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這是大白天啊，這個女鬼竟然能沖破白日的詛咒，赤裸裸與我面對面！

糾纏

我燒了許多紙糊的金元寶給那個女人，詭異的事情也沒再出現(xiàn)過。偶爾見到隔壁那個叫周水的男人，他會淡淡地跟我打個招呼，然后急匆匆地走過，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表現(xiàn)。

我的生活終于又恢復(fù)平靜了，這次是真正的平靜，我的人連同我的心。我給妻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同意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她聽了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之前我一直等著她回心轉(zhuǎn)意，畢竟她曾在病床前守候我三年。可是，如果她真的對我有感情，即便是離婚之后，她也可以再回頭，與其用一紙證書來約束，莫如放手給她自由。

我想把市中心的房子留給她，那套房子的價格是郊區(qū)這套房子的兩倍，可是她一口回絕，堅持要郊區(qū)的房子，看來她對我還是有感情的。

拿到離婚證的那天下午，我破天荒地去了酒吧，回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我在大門口竟然遇到妻子，她望著我的窗口走來走去，一副很猶豫的樣子。

我心里一喜：她終于肯來找我，一定是在離婚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她心底還是記掛我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沒等她回過神來，在下一秒，我已經(jīng)擁她入懷。

拉著她進屋的時候，周水正從大門外走進來。看見妻子，他神情很怪異，迎上我的目光后，馬上又?jǐn)D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在他的概念里，那個黑衣女鬼才是我的妻子，如今看到我?guī)Я藙e的女人回來，一定以為我是個風(fēng)流的人吧！

此刻我沒有閑心去深究一個陌生人的想法，我只是一把拉過妻子的手。她臉色蒼白地望著我，突然憤怒起來：“徐哲瀚，離開你真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明智的決定，拜托你下次再帶新歡上門的時候，先把舊愛藏好！”

她說完，氣呼呼地就要往外沖。

我一把拉住她：“什么新歡舊愛？”

她抬手一指，是浴室的方向：“那么個大活人你看不見嗎？”繼而憤憤地甩開我的手，擦肩而過時我聽見她小聲嘟囔：“洗澡也不知道關(guān)門，真是個變態(tài)！”

我看著關(guān)得緊緊的浴室門，全身都沒了力氣，靠著門框慢慢地癱了下去！

那個女鬼，她終不肯放過我！

二手車

妻子因為我的“新歡”惱羞成怒，第二天就打電話催我趕緊把郊區(qū)的房子交出來。我只用一天就把一切清理好了，我的東西連同我的人，只塞滿了半個車廂。想到我這小半生還填不滿一輛小車，我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我最后看了一眼房子、后花園，這里留給我的除了恐怖就是寂寞，離開也是好的。如果她堅持跟著我，我會給她一個交代的：自首也好，自殺也罷，如今我一無所有，什么也不必在乎。

車子剛剛發(fā)動，車窗就被人敲響，看著那三個大蓋帽，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報應(yīng)來得真快，也好，省去我自己做決定時的糾結(jié)！

警察所詢問的事卻跟尸體無關(guān)，他們是奔著我這輛車來的。車子是我搬到郊區(qū)后買的二手車，手續(xù)都齊全，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真是做賊心虛！

他們詳細(xì)詢問了我車子的來源，其間一個小警察看了看我車?yán)锏男欣睿牢乙峒液螅锵У貒@了口氣說：“你真不會挑時候，這一帶馬上要拆遷了，過幾個月再走能拿到一大筆拆遷款！”

我笑著搖了搖頭，妻子一定早就知道這個消息，才會堅持要郊區(qū)的房子，我卻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對我還有感情。

他們終于問完了，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時候，其中一個警察突然折回來，手里拿著一張照片，邊走近我邊說：“這是你這輛車子的原車主，四年前連車帶人一起失蹤了，你看看見沒見過她？”

那是一個漂亮又不失風(fēng)情的女人，瘦削的臉頰，靈動的眼睛，見鬼，她很喜歡黑色絲綢嗎？那抹黑色在我眼前慢慢擴散，漸漸吞噬了我全部視覺。我晃了晃頭，費了很大力氣才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這個動作顯然沒有逃過警察的法眼，他們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卻沒有說什么。我知道，他們已經(jīng)懷疑到我，只是不想打草驚蛇罷了。

等在不遠處的結(jié)局

我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聽著雨滴冷漠地敲打著窗戶。我最終也沒有走成，車子被扣押，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有敲門聲響起，我已經(jīng)在恐懼中麻木，機械地拉開門，門口站著的女人臉色蒼白，雙眼含淚，光著腳，是妻子。

我顧不上去想她怎么會在這雨夜光著腳跑過來，全身卻沒有一絲濕氣，被孤獨與絕望浸染太久的我只是抱緊她，閉著眼睛深深地吻下去。她的唇依然那么飽滿，舌尖探進去的時候，有著絲絲縷縷的甜……不對，這甜中怎么還帶著一絲咸？

我睜開眼睛，眼前一雙同樣大睜著的眼睛，正戲謔地盯著我，懷中的妻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了！還是她，那個死纏爛打的女鬼！

憤怒戰(zhàn)勝了恐懼，我伸出雙手，捏住她的脖子，緊緊掐下去，聽到她痛苦的呻吟聲，我得意地笑了。

痛，極度的痛，我痛得跳起來，伸手往痛處摸去，在人中位置，我拔下一根針。

耳邊的喘息聲來自妻子，她正摸著脖子痛苦地望著我的身后。我轉(zhuǎn)過身，正好與周水面對面，他不知何時進來的，一直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后。

妻子啞著嗓子喊：“你竟連我也不肯放過！”周水臉色陰霾：“你們不是已經(jīng)和好了？你早晚會出賣我！”

我不動聲色地聽著他們兩個人吵，吵來吵去就把我吵明白了。

原來妻子愛上的那個男人，就是周水，一個心理醫(yī)生，催眠師，殺人惡魔！

不錯，那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殺人場面的確曾經(jīng)真實地存在過，只不過真正的兇手并不是我，而是周水。他埋尸在后花園，原本以為萬無一失，偏偏這一帶最近要拆遷，我的房間又正好面對后花園。我平時大門不出，他想移尸也沒有機會，就想出這個惡毒的點子，偷配了我房間的鑰匙，又利用我曾經(jīng)出過車禍，記憶不是十分清楚這一點來對我進行殺人現(xiàn)場重現(xiàn)的深度催眠，讓受了驚嚇的我替他轉(zhuǎn)移尸骨。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自然瞞不過妻子，女人一旦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智商也就降為零了，妻子成了他的幫兇。那日站在晨光中的女鬼，便是妻子所扮，而離婚那日妻子出現(xiàn)在我樓下則是實屬巧合，她原本是因為終于離婚成功而太過興奮，才顧不得掩飾，直接過來找周水，卻被我誤以為是想跟我復(fù)合。她怕周水生氣，才繼續(xù)利用那個故事捏造了浴室里有女人的借口，匆匆離去。

她由始至終也沒有背叛過周水，是周水做賊心虛，才會有了今夜的催眠。他故意氣走妻子，凄冷的雨夜，他知道妻子會來我這里尋求安慰。他緊跟過來，在關(guān)鍵時刻再次對我進行催眠，是想讓我親手殺死妻子，再替他頂了殺人的罪。

妻子還是起了疑心，是太過在乎，才足夠了解，她帶了一根針，在關(guān)鍵時刻喚醒了我。

警察闖進來的時候，周水滿臉的懊悔。我知道他懊悔的是自己一時貪心，賣了那輛車，偏偏被我買到，才會引來這些一直守在我門外的警察。

他終是還抱有一絲僥幸，認(rèn)為自己做得再圓滿一些，便可掩蓋這一切，卻不知道，從他動了邪念的那一刻起，這個結(jié)局已經(jīng)在不遠處等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