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一夢如煙

陰謀

中土與韃靼重新交好，皇帝決定放關押了十五年的韃靼質子回國。鎮(zhèn)北將軍府，是他們回國的最后一站。

竹柵欄外，歌舞和歡笑蔓延了鎮(zhèn)北將軍府曲折的回廊。竹柵欄里，茅屋里的蒲草低著頭，輕輕吹著娘親手指上的燙傷。

在蒲草的記憶里，娘親仿佛從來不曾年輕過，她臉上永遠帶著林林總總的傷疤，默默做著粗活，只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但娘親是愛她的。姐姐們都有珍珠粉搽臉，從不說話的娘親竟默默地跪了兩夜，從大夫人那里求了一盒。到最后，卻被誣賴成偷竊，被爹狠狠地責罰。他看娘親的眼神，那樣的睥睨。娘親不過是鎮(zhèn)北大將軍十七年前從軍營里擄來的韃靼軍妓，一個卑微的戰(zhàn)利品。

門外婢女的催促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野草，就要上菜了，還不快去幫忙？”蒲草應聲起身。

大廳內已是燈火輝煌，蒲草感受到氛圍的僵滯。白緞繡金的公子笑意盈盈：“陸將軍說笑了，我族的托婭王后豈是你說見就能見到的？舊時恩情已斷，將軍何苦自討沒趣呢？”

鎮(zhèn)北大將軍陸青被戳中了痛處，不禁大笑：“的確是自討沒趣，一夕約定終身，隔日卻嫁作他人婦。如今那欽國師和明燁王子寄人籬下，陸某若是不能把此事問得明白，恐怕國師和王子歸國便要延期了。”

那欽國師還想再駁，卻被王子一聲肚子叫逼了回去。坐在偏座消瘦的韃靼王子明燁，他自五歲起便養(yǎng)在中土，打扮從簡，左腿穿著齊膝的鐵護腿，面容略顯蒼白。肚子叫后，也不尷尬，只是微笑：“車馬勞頓，我已餓了一路，若你們再爭，恐怕我要在這大殿上餓昏過去了。”陸青這才吩咐：“上菜。”

菜上齊，蒲草上前為來賓添酒，在婢女身影的遮擋下，蒲草依稀看見國師袖中手用內力將身前玉佩化為粉末。她心中一凜，果然，稍后國師便大呼：“不好，皇帝親贈的玉佩不見了。”大廳眾人頓時神色慌亂，陸青盯著剛才倒酒的婢女：“倒酒時你看沒看見國師的玉佩？”婢女茫然點了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陸青眼見如此，也只得認了：“大膽奴才，當眾說謊，拉下去杖斃。”那婢女恐懼之余忽然瞥見了萬年墊腳石蒲草，忙大呼道：“奴婢知錯了，方才顧及姐妹情誼，袒護了蒲草。剛才那玉佩，奴婢親眼見蒲草拿走了。”大夫人見狀，也來掩護：“那蒲草生來低賤，沒見過大場面，看到寶物一時手癢，也是可以理解的。將軍還是從輕發(fā)落。”陸青心知肚明，卻還是順水推舟：“蒲草，你可認罪？”蒲草抬起頭來：“認，為何不認？”

那欽和明燁不禁抬眼看她，只見她緩緩站了起來：“偷是偷了，只是奴婢還有同伙，玉佩已被轉移，不知道國師和王子有沒有興趣知道？”看著那欽國師面色一僵，明燁忍不住一笑：“既如此，便帶下去留著本王審問吧。”

陸青的臉色變得越發(fā)凝重了，但愿這個丫頭不要把整個將軍府交代出去才好。

溫柔殺氣

侍從把蒲草帶去了王子的客房。蒲草坐在榻邊，摸上了腰間的小刀。門吱呀開了，蒲草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明燁跛著腿，緩緩進了門：“驚到你了？坐吧。”蒲草一怔，袖中的刀緊緊握著，并沒有坐：“王子好像忘了，此番是要來審問奴婢的。”

明燁笑了：“那欽雖錙銖必較，卻不是那小氣的人。他此番動作，不過是想借個由頭，問將軍府要一個人。”他眼里有些晦澀：“你壞了他的好事，只怕日子不好過，這些天就做我的貼身侍女吧。等我們走了，他定然不會難為你。”

蒲草深吸一口氣，拔出了刀抵在他的胸前，結巴地說：“你……你不要那么無辜地看著我，我只是迫不得已。我和娘親在將軍府待了整整十七年才等到這樣一個機會，我想請你帶我和娘親回到草原上。那里，才是我們的故鄉(xiāng)。”明燁做恍悟狀，竟不自覺上前了一步，刀刃刺入皮膚，滲出血來。

蒲草正驚訝，只見王子抽了抽嘴角，撫胸后退，尷尬一笑：“在中原念多了詩書，每要發(fā)表感想，總忍不住向前橫邁一步。嗯，剛才我想說什么來著？”蒲草白了他一眼，替他脫衣止血：“憑你這樣愚蠢的性子居然也能在敵國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十年，真是好大福氣。”明燁極為有禮地拱了拱手：“過獎。”

蒲草看他勾起的嘴角，忽然怒從中來，低聲道：“不對，我還沒有和你談成買賣。”明燁饒有興趣，拿出一盒瓜子來：“來談談買賣吧，我送你們母女回草原，你拿什么來交換？”蒲草微微皺眉：“我琴棋書畫都不通，這短短幾日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孝敬你。不過我卻是捏背好手，敲打推拿樣樣精通，不如這幾天便宜了你吧。”簡單地試了兩下以后，明燁不禁就地起價要延長三年，兩人經過一番爭論，定了一年的期限。

于是乎，幾日來將軍府每到夜晚，明燁王子銷魂的叫聲便成了將軍府婦女們飯后納涼的談資。

處于傳言中心的蒲草倒是寵辱不驚，白日照常幫母親挑水劈柴，晚上去王子臥房斗斗嘴，再痛快地把他捶上一頓。

驚 變

夕陽西下，蒲草出去把晾曬的被褥抱回來，尚未進門，便聽到國師陰鷙的聲音：“殿下，那個人已經找到了。既然陸青非要見王后，我們不如將計就計。”“那么，你就去辦吧。”明燁靠在榻上顯得很疲憊。

那欽出門遇上蒲草，大笑一聲：“這般聰明果敢，果然是她的好女兒！”國師今日倒是反常，蒲草索性直接問明燁：“國師好像認識我娘親？”明燁支支吾吾道：“今夜本王的腰越發(fā)酸痛了，蒲草快來替本王按按。”

蒲草沖著他的腰上穴位狠狠摁了下去，出乎意料，這廝并沒有叫喊，只說：“你不知內情，反而是安全的。”蒲草微微有些發(fā)怔：“你還沒有告訴我，怎么送我們回草原。”見他沉思，又下重手沖他腰間大穴，他仍面色如常。蒲草一驚：“莫非，你的腰也是假的？”明燁敲了她的腦袋：“自然是真的，我平常故意那么叫，只不過是讓這府里人都知道，你是本王的女人，叫他們忌憚三分。”他握了她的手：“這樣的小手，捏人又怎么會疼？”蒲草面色一紅，悶聲問：“你別打岔，談買賣，你要怎么送我們出府？”

明燁附在她耳側，只吐露了兩個字：“娶你。”這險些使蒲草咬了舌頭，好在蒲草立馬反應過來：“這是真娶，還是假娶？”明燁微微挑了眉毛。蒲草立馬拍床道：“不行，親兄弟明算賬，你這么模棱兩可的，到時候賴賬怎么辦。況且真娶假娶，交易的價碼也不一樣。”明燁忍著笑順著她說：“那你看看，真娶是怎么個價碼，假娶又是怎么個價碼？”

蒲草被他盯得聲音越發(fā)小了：“若是假娶，還按原價，我給你按背一年，若是真娶……”看她低頭，明燁逼得更緊：“真娶如何？”蒲草猛地抬頭，險些撞歪明燁的鼻子，碎碎念道：“我自小不挑食，好養(yǎng)活，你身為王子，我不求你此生只有我一人，只想我需要你的時候，不要離開我。”

明燁摸了被撞痛的鼻子，有些怔然：“就只要這些？”蒲草想想又大刀闊斧道：“再加一條。你腦袋時常糊涂，腿腳也不好，鉤心斗角殺人見血的勾當你干不了，會吃虧，我不想做寡婦。”明燁不禁擁住了她：“這些，我都答應你。其實，你還可以再貪心一點。”蒲草卻搖了頭：“只要你待我坦誠，這些就已足夠。”

明燁愛憐地刮了她的眉毛，微微皺眉。如果給她所有想要的，唯獨缺了坦誠，這樣，算不算耍賴呢？

騙局

韃靼王子要娶婢女的消息，未在邊塞引起多大的風波，大概是世人都看慣了這樣的感情。

蒲草穿戴著簡單的嫁衣，明燁執(zhí)著她的手：“塞外不比中原，沒有那么多曲折回廊，直的是孤煙，彎的是草原，涇渭分明。等你一覺醒來，我們就一起住在那里，躲掉人心的溝溝壑壑。”蒲草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便是一黑。

明燁向暗處的那欽吩咐道：“帶她走，回草原去。”那欽冷冷一笑：“王子這是在玩火燒身，倘若她知道了實情，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明燁苦笑：“若你那日沒有捏碎玉佩，若我如今不與她相識，此刻我還狠得下心來。那欽，你護我多年，這一次，就像保護我一樣。”那欽俯首稱是。

蒲草在蒙古包中醒來，身上依舊是紅色的嫁衣。明燁驚喜地握住她的手：“你已昏睡了三日，國師說你途中染了風寒，所以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這可嚇壞我了。”蒲草輕輕咳了一咳，引起高燒的哪里是風寒，而是滿腔的怒火。

她不動聲色：“娘親近來可好？我想見見她。”明燁面色一僵：“她很好，等你好了，我?guī)闳ヒ娝！逼巡莨郧傻攸c了頭，合眸要睡，明燁便知趣地起身。蒲草聽他腳步聲遠了，眼眸猛然睜開，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

三日前那夜，她中途醒來，看見將軍府火光沖天，舉著火把的韃靼士兵簇擁著明燁和王后逼到鎮(zhèn)北大將軍陸青面前。王后勾起了紅唇：“聽說將軍一直要見我，如今可是見到了？”陸青面色一僵，倒退一步：“不，你不是托婭。”他似有所悟，上前質疑：“你不是她，她那樣清新飄逸，絕不會用這般俗套的妝容，你究竟把她怎么樣了？”

王后忽然大笑：“當年托婭公主在那達慕大會上與你相識，并不知道你是漢人，私定了終身，等她知道以后，情根已深重。托婭公主身份尊貴，身后的王族更是不可小覷，斷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于是，老可汗便做主把她嫁給了部落的英雄。她不肯認命，而你得到消息，更是迫不及待地攻打邊塞。大將軍，你猜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

陸青眼中已有淚光，原來她并沒有負了他，他心生黯然：“她死于戰(zhàn)亂？”王后又是大笑：“死？哈哈……她與身邊婢女換了身份，只身出逃，被你的大軍掠入軍營，百般蹂躪，最后被你帶回府中，厭棄了十七年。”

陸青至死也不能相信自己像擦腳布一樣嫌棄的韃靼女子就是當初那個滿面帶笑的高貴公主。當初他得到托婭出嫁的消息，喝得酩酊大醉，勢要殺了軍中所有韃靼女人出氣，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掉落了手里滴血的長刀。當時她面容盡毀，那一雙流著淚的眼睛，卻讓他想起了寒夜里靠著他流淚的托婭。那時托婭問他：“巴特爾，你會一輩子保護我的對不對？”巴特爾，是韃靼語里的英雄。陸青眼里的恨意被痛苦澆滅，他抱起了滿臉傷疤的女人，把她帶回家。酒醒后，卻如何也不肯再面對她。因為她的眼睛，實在像極了托婭。

如今她正瑟縮地躲在王后身邊，不肯看陸青一眼。陸青一手將她抱在懷里，情緒幾乎失控。他甚至在哀求：“你告訴他們這不是真的，托婭是愛我的，她只是死在了戰(zhàn)亂里，對不對？”

托婭咬著唇。她從進入軍營的那一刻起，便永遠不能承認自己是高貴的公主，她可以任人蹂躪不要臉面，但是她身后的王族卻不行。她寧可裝聾作啞，就這樣卑微地陪伴著他。而今敗露，她無話可說，看著陸青輕輕說：“我不怪你，巴特爾，我只怪自己任性妄為。”陸青聽到“巴特爾”三個字如遭雷擊。陸青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仰天大笑，原來他最愛的人一直在身邊。笑聲并未持續(xù)太久，一支冷劍刺穿了陸青的胸膛，明燁的聲音低低響起：“死了，便不會再痛了。”

蒲草從未想過明燁的眸子會這樣陰狠，他的腿也不跛了，手執(zhí)長劍分外有力。王后捏了托婭的下巴：“我替你出嫁，不惜用計剪除政敵，一路攀爬到了王權頂端，卻原來你還是留了一手。把調動王族大軍的信印交出來！”托婭凄婉地笑了：“你一個小小的婢女，走到如今的風光，還不知足嗎？我待你如姐妹，你卻泄露了我的行蹤，讓我被敵人抓去。垂柳，你以為我當真什么都不知道嗎？”王后怒極，一掌將她打倒在地。蒲草猛地站起，卻被身后人按了下去。

“小不忍，亂大謀，公主應當知道這個道理。”蒲草猛然回首，正是國師那欽。蒲草沒有再動，她看著拿劍的明燁走向娘親。她緊咬著唇，嘴角溢出鮮血，原來一切都是騙局，只為了那個能號令神秘軍隊的信印。

復仇

涼涼的指尖拂過她的額頭，蒲草睜開眼，望著眼前這個溫柔如水的男子，怎樣也無法把他和當夜紅著眼睛的魔鬼重疊在一起。

明燁撫她的頭發(fā)：“又做噩夢了？還是太餓，咬自己這樣狠？”蒲草身子忍不住顫抖，明燁卻以為她冷，靠她更近：“這樣，好些了嗎？”蒲草點點頭，想起國師那欽的話，那欽要她穩(wěn)住明燁，待時機成熟，便會以煙花為信號，用娘親留給她的信印集結部落叛亂報仇。可是她當真能下手殺了他嗎？

明燁見她點頭很是欣喜，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臉：“今夜，是我們成親的日子。”蒲草如約嫁給了他，新婚之夜，她一片悵然，她寧愿自己毫不知情，糊涂地幸福下去。可是，那些悲慘的記憶卻洗不掉。因此，在他身邊，蒲草變得沉默寡言，明燁卻變得話多起來。他甚至問她：“蒲草，你會不會嫌棄我的左腿跛了？”蒲草沉默不語，明燁憤怒地站了起來，語氣生恨：“你果然是嫌棄的。還是說，你喜歡上了別人，為什么回來以后對我這般冷漠？”蒲草只輕輕道：“你母后百般刁難我，我想娘親了。”果然明燁的臉色徒然生變：“你身體不適，我遣大夫為你診治，等你好了，我會帶你去看她的。”

大夫診治的結果出乎意料，蒲草已有身孕。王后熟知內情，是斷不肯讓這個孩子生下來的，蒲草想到這里，目光一冷。王后日日遣人送來的點心攙著墮胎的慢性藥粉，蒲草并非不知。直到有一天，流了產，蒲草看著身下的血跡，泣涕漣漣。明燁大怒，查到了王后，一怒之下將王后軟禁在帳內，不許外出。

入夜，明燁睡下了，蒲草換了黑衣，飛身走出大帳，消無聲息地潛入了王后的宮殿。她蹲在地上抱著膝，抬起頭看見蒲草，目光變得狠戾：“是你！是你迷惑了明燁，讓他對我這個生母如此生分。你究竟想做什么？”蒲草笑了笑：“我只是想把你欠我娘親的都拿回來而已。”她拉出袖中的白綾，第二日，王后自縊身亡的消息便傳遍了草原。明燁深受打擊，自責不已，在王后棺前跪了整整三天。蒲草去見他時，他抱著蒲草哭得傷心欲絕：“我不該那樣對她，縱然她再不對，也還是我娘親。”蒲草輕言安慰，心里卻在憤恨：你出劍殺我父母時，可曾想過我沒了娘親會如何痛心？

明燁把她抱得更緊，依舊是孩子的語氣：“我已經沒有娘親，不能再失去你了。蒲草，給我生個孩子好不好？”蒲草不語。

一念地獄

那欽終于還是來信了，他四處奔走揭露明燁的身份，已經集結不少舊部。

蒲草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微微蹙了眉頭。她記得那欽曾對她說，明燁遠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他比所有的草原英雄都要縝密可怕，卻絲毫不露聲色。或許正是這個原因，那欽決定背叛明燁，選擇更加溫順易掌控的蒲草做新一代的傀儡。

可是，為什么對于那欽的種種異動，明燁都好似熟視無睹呢？看著他日漸蒼白的臉龐，蒲草甚至忍不住要告訴他，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累了，先睡了。”

十個月后，蒲草產下了一個兒子，孩子健康可愛，眼睛大大的。明燁歡喜極了，替他取名明安，小名肉丸子。肉丸子自幼便黏著父親，明燁一離開，他便哭鬧。蒲草看著明燁打趣：“可惜你不能給他喂奶。”明燁聽了這話一怔，忽然抱住了蒲草：“你有許久沒和我這樣開玩笑了。”

與那欽約定叛逆的日期將近，蒲草反而變得心軟了很多，明燁早出晚歸，身體越發(fā)糟糕，想必已是焦頭爛額了吧。她靠在空床前睡去，依稀記得五日后，便是與那欽約定的日期。那一日，剛好肉丸子滿月，明燁與她相約踏青。

踏 青

春意漸深，露水沾濕了蒲草的衣袖，明燁環(huán)著她，帶她策馬草原。他們下了馬，走在山坡上，依稀看見不遠處的湖泊旁一間別致的小屋，像極了將軍府她曾住過的客房。

蒲草忽然覺得心痛，拉住了明燁：“別走了，我有話對你說。”

明燁扭過頭看她：“你說。”

蒲草看著他，忽然哽咽：“那夜將軍府發(fā)生的事情，我都親眼見了，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你的偽裝。你根本沒有跛，那鐵腿，只是掩藏實力的障眼法對嗎？我想過報仇，甚至親手殺了你的母親，還聯合那欽一起背叛你。”她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明燁的眼睛，“可是，我后悔了，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仇恨里。我只想，我們好好在一起，陪著肉丸子長大、成親、生子。”蒲草手指用力，捻碎了那欽給她的信號煙花和信印。

明燁聽她說完，流著淚笑了：“我都知道，那欽、母后，還有信印。我只是沒有想到，在我有生之日能聽到你親口對我說一句原諒。我以為，只有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蒲草微笑著向他張開了懷抱：“蠢明燁，我這么乖巧，是不是應該抱抱我啊！”

明燁蒼白的臉上已然溢滿憐愛，他沖她伸出了雙臂，卻只來得及抱住一懷空氣，便直直栽倒在草地上。蒲草大驚，連忙扶他去不遠處的小屋，卻意外地在屋里見到了爹娘。他們身體尚好，正與一身長袍的老人飲茶，見到蒲草俱是驚訝。

蒲草更是大驚：“你們沒有死？”陸青點頭：“當日混小子故意刺偏了幾分，讓我們在韃靼包圍下活了下來，又去請草原的藥仙，整整醫(yī)了一年才撿了一條命來。”

死水潭，鬼藥仙，素來只煉毒，不救人，如今卻救了兩條性命。蒲草忙拉住了長袍的老人，緩緩跪下：“藥仙，我相公身體虛弱，昏了過去，還請藥仙幫忙看看。”老人精神矍鑠，扌孚著長須，背了手：“我自己下的毒，何必還看。他答應以身試毒，身上綜合了我三十六種毒草，相互牽制，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奇跡。”

蒲草癱坐在地上，怔然望著藥仙：“如果我也愿意以身試毒，能不能把他換回來呢？或者把我的血換給他，可不可以延長他的壽命？”長袍老人并不看她，似嘆非嘆飄然遠去：“有舍便有得，他已得償所愿，你且找個僻靜處，把他葬了吧。”

尾 聲

五年了，這里依舊是干凈如洗的天空和草原。

那欽如愿掌握了大權，能夠掌控別人的生死，可他卻滿懷憤懣。當然會憤懣，為了滿足他的掌控欲，蒲草安排他成了監(jiān)看死刑的官員，每日下令斬殺囚犯幾乎令他連做夢都在嘔吐。

娘親接掌了韃靼的大權，陸青陪在她身邊。

蒲草則在布滿陽光的午后，帶著剛滿五歲的肉丸子去找父親。看著肉丸子在陽光下打滾奔跑，蒲草靠在明燁懷里覺得分外安心，喃喃笑道：“肉丸子長得像我，脾氣卻像你，整日里溫柔無害地笑，心里卻有許多鬼點子。明燁，他這么頑皮，我該怎么調教他呢？”時間靜默不語，她回過頭去，撒嬌似的攤了手：“我不管，明燁，你的兒子你要負責，你要教我！”蒲草望著他，終于流下淚來：“你還有好多事情都沒有教我！你要教我如何撫養(yǎng)他長大，如何為他選賢惠的妻子，你還要教我如何一個人面對冗長寂寞的歲月！”

蒲草身后，墓碑無言，唯有蒼松翠柏隨風搖曳，似是相迎，似是揮別。生如草芥，情亦如草芥，原本皆是脆弱的東西，得到便珍惜，一旦失去，始知得之不易。

她后悔沒在最好的光陰里放下仇恨，與他坦誠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