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富太的煩惱
謝海莉從包里掏出一面精致的化妝鏡,目光苛刻地對著里面打量半天,憤憤地質問:“皮膚還很有彈性,眼角一絲皺紋也沒有。我這個狀態會是黃臉婆?荒唐!”我忙討好道:“你看上去頂多二十五,姐。”
她比我媽大三歲。我今年二十二,我媽二十有了我。這是道不難的數學題,但我永遠不會在她面前算出答案。作為一個小白臉,我得有職業道德。
我要做的是使出渾身解數,幫她填補空虛、排解寂寞、找回青春、重塑自我。整個過程有一半時間是在進行些很黃很暴力的運動,另一半時間則是聽她絮絮叨叨發牢騷,后者比前者更難忍受。
謝海莉的煩惱來源于她的家庭。無非是男人有了錢就變壞,為“大局”不能離婚,但又對狐貍精心有不甘之類。
她掐著我的大腿,感慨道:“那些小賤人年紀輕輕為了錢去傍老頭子,這個社會啊,風氣越來越壞。”我唇角一陣抽搐,只好打岔問:“餓不餓?煮碗面給你?”謝海莉被感動了,眼睛霧蒙蒙地望向我,說:“還是你懂得心疼人。”
這是我的保留曲目。有錢人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偏偏就是一碗缺油少鹽的掛面湯,最熨帖腸胃——人家要的不是那碗面,是關懷。
面熟了,我端到床頭,挑起面條細心吹涼,一口口送到她嘴邊,像喂親娘似的。吃完面,謝海莉拍拍床沿,讓我坐到她跟前,柔聲道:“跟姐說實話,難道你想一輩子干這個?就沒點兒別的理想?”
當然有。我十四歲跟老鄉出來打工,在后廚洗碗擇菜,最想有一天開個小飯館,自己掌勺兼做老板。店面不用多大,擺得下幾張桌子就夠了。可惜以這座城市的消費水平和我目前的經濟狀況來看,這只是個妄想。
謝海莉翻身坐起,目光堅定地直視我:“你的理想姐幫你實現,三十萬夠不夠?只要你完成我給你的任務!”
她要我去勾引她老公的二奶,上床后拍下視頻,再拿給她老公看,讓他知道外面的女人只是貪圖他的錢。我年輕、健康、有理想,她對我有信心,才決定將我委以重任。
謝海莉的神情是那樣坦率,語氣又是那樣真誠,我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便同意和她結成聯盟。
2 二奶的悲涼
唐恬恬每周四去醫院探望她爸,隔著病房門看老頭兒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人事不省。護士長勸她:病人這樣其實挺受罪,不如接回家還省點錢。可唐恬恬態度很堅決,銀牙一咬,干脆地反問:“我沒給夠你們錢?”人家看她不識好歹,便什么都不說了。
重癥監護室一天五千,唐恬恬不在乎。她三本畢業,在一家上市公司做前臺,每月工資三千五。她爸的醫藥費由她老板埋單,陶明亮出手很大方,反正都是股東的錢。
她跟我說她對陶明亮是有感情的。有感情會背著他跟我上床?當然,這種謊話我沒資格戳穿。我要做的很簡單,在謝海莉那兒已經練得駕輕就熟,翻云覆雨后給她煮碗面,靜靜地聽她發泄各種不滿。
“昨天半夜那個死老太婆又給我打騷擾電話,自己留不住老公,咬我有什么用?也不照照鏡子,又老又丑,口味多重的男人才能滿足她。”
這樣躺著也中槍的情形我已經習慣了。唐恬恬發覺自己失言,忙安慰道:“真是辛苦你,事情辦完,說好的價錢一分都不會少。等你成了大飯店老板,我天天去給你捧場。”
我告訴她我沒什么野心,能開家小飯館就夠了,到時候她來,我還給她下面。我這個手藝是絕活,從小練到大。我爸去世得早,我媽一個人帶我,在農村很辛苦,白天去下地,天黑才回來。我自己在家,餓了就煮面吃,順便幫我媽留一碗。
有一天我媽在地里昏倒,被抬回家躺了三天三夜。大夫來看,說是積勞成疾,病入骨髓,沒救了。那天傍晚她忽然清醒,坐起來喊餓,要我去給她下碗面。我以為她好了,喜滋滋地去忙活,等面熟了端進來,才發現人已經咽氣了。
唐恬恬眼圈通紅,摟著我的脖子嗚嗚哭,她說:“我沒看錯你,咱倆都是孝子。為了咱們爹媽,這事你不能含糊,趕緊點,早辦完早踏實。”
她讓我辦的事是去勾引謝海莉,拍激情視頻給陶明亮看,讓他知道家里的黃臉婆不安于室,不如休了謝扶自己上位。
我最早受雇于唐恬恬,接近謝海莉是按計劃行動。本來藏在窗簾后的攝像頭都已經圓滿完成任務了,沒想到謝海莉會突然策反我,且開出的條件同樣誘人。
3 雙重間諜的困擾
我人窮志短,但是不傻,不可能同時完成兩筆交易,那樣只會一拍兩散。再說如果陶明亮知道我把他的妻妾都睡了,非掐死我不可。
唐恬恬年輕漂亮正得勢,謝海莉畢竟和陶明亮夫妻一場,還有個孩子,我吃不準投靠哪邊更有把握。好在謝、唐對我的進程都一無所知,權衡再三,我做出個大膽的決定——潛伏到陶明亮身邊,試探他到底對誰感情更深。
謝海莉的兒子正讀高中,典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這樣的小孩兒最容易惹麻煩,跟蹤不到一個禮拜,就被我找到鉆空子的機會。他和外校一群學生打群架,被人家追進死胡同,我及時出現假稱已經報警,嚇退那伙人后把他送進醫院。
陶明亮和謝海莉聞訊趕來,謝海莉看見我,臉色青紅不定,我忙悄悄示意她別聲張。陶明亮則握著我的手,聲稱一定要重謝。我不切實際地想:如果要錢,他能給多少?十萬?二十萬?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我做的只算舉手之勞,還不值那么多。陶明亮是商人,可不像女人那么好騙。我請他幫我介紹個工作,他給我一張名片,讓我去他公司的保安部報道。
兩個女人分別對我進行了盤查,她們不明白我為什么主動在陶明亮面前暴露,我的回答理直氣壯:“唐恬恬(謝海莉)警惕性高,不上鉤,我只能通過這種迂回的方式接近對方。”
可我的如意算盤還是落空了,陶明亮在公司的地位不是我這種小嘍啰能接觸到的。他和唐恬恬的奸情掩藏得很深,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而謝海莉每次來找他,也是一副老夫老妻不冷不熱的樣子。他更愛哪個?這個問題深深困擾著我。
謝海莉沉不住氣了,她的煩躁情緒伴隨更年期紛至沓來。“老陶的身體我知道,根本滿足不了那個小妖精,你這樣精壯的男人她怎么會沒感覺?真連一次都沒得手過?到底有沒有把握?實在不行我就去雇別人了。”
我忙拿出唐恬恬半裸的照片安撫她:“其實上次就差一點兒,可惜手機沒電了,只拍到這么模糊的一張。我會吸取教訓,爭取早日交上讓您滿意的答卷。”
這邊剛松一口氣,這天下午,唐恬恬就把我叫到公司頂樓的天臺上,怒不可遏地問:“昨天晚上陶明亮竟然懷疑我在外面有人!你該不會反過來把我賣了吧?”
我一驚,隨即想到肯定是謝海莉自以為勝券在握,忍不住提前向陶明亮挑撥了。唐恬恬惡狠狠地說:“連個老太婆都搞不定,活該做個窩囊廢!”
后半句話把我刺激得不輕,唐恬恬有什么資格鄙視我?我要讓她嘗嘗窩囊廢的厲害!謝海莉在電話里聽說我已經得手,高興得連聲保證三十萬可以隨時到賬。在把視頻交給她之前,我去人事部辦了辭職手續,然后去陶明亮的辦公室和他道別。
這個年逾五十腦滿腸肥的成功人士,做夢也想不到眼前的小保安給他戴了兩頂綠帽子,想到這兒我甚至對他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他和顏悅色地問:“怎么好好的不想干了,是對待遇不滿意嗎?”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唐恬恬忽然涕淚交加地闖進來,撲到陶明亮懷里失聲慟哭:“醫院來電話……我爸死了!”
形勢瞬時來了個大逆轉,唐恬恬和我一樣成了孤兒。做事不能做絕,我雖然無恥,也有自己的底線,這個節骨眼上,給她背后插刀太不厚道。陶明亮見我撞破這一幕,索性指派我做他的心腹,讓我幫唐恬恬準備亡父的后事。他不批準我辭職,工資加倍,并讓我好好干,以后不會虧待我。
4 我們都太嫩
我夾在這三人中間,一會兒給陶明亮跑腿兒,一會兒聽唐恬恬哭訴她的喪親之痛,一會兒對付謝海莉的連環奪命call。本以為扮演的是個風流不羈、一切盡在掌握的角色,怎么竟像上了轡頭的騾子,搞得如此狼狽不堪?不過經過這番波折,我總算看出陶明亮心里的天平更傾向哪邊,沒錯,是唐恬恬!
沒必要再拖下去了,我把謝海莉的偷情錄像匿名寄給陶明亮,視頻的拍攝角度很講究,畫面可以清晰辨認出女方的臉,男方則一直以背示人。謝海莉面對質問肯定會狗急跳墻,把我供出來,并叫囂這是個陰謀,到時我已經拿著應得的酬金遠走高飛。唐恬恬自然有辦法撇清,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唐恬恬給的錢已經到賬,我買了張機票打算離開,卻在機場被人攔下——是陶明亮。他臉上絲毫沒有被戴了綠帽子的惱怒,倒像個慈祥的長輩,笑瞇瞇地看著我。我想奪路而逃,他悠悠地道:“小子,我有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江湖規矩這種事是要卸胳膊卸腿,你應該知道。”我心一橫,硬著頭皮回答:“想怎么報復你直說吧!”他雙手一拍,斷喝:“是條漢子!”
我沒想到陶明亮這么老謀深算,謝、唐二人的小九九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女人爭寵對男人來說是種榮耀,就算妻妾偷情又怎么樣?他是做大事的人,才不在乎這些小動作。
但他讓我做的事我下不了手,陶明亮伸出一只巴掌,正反晃晃,開價道:“一百萬。”天!我這個鄉下出來的窮孩子、小飯館的洗碗工、以色事人的鴨子走了什么狗屎運?
可是……值得嗎?陶明亮見我還猶豫,不耐煩地皺皺眉,給我講了他二十年前的發跡史,末了道:“要想成功就得豁得出去,等你將來功成名就,回憶起這第一桶金,只會慶幸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事已至此,只好按他的指示做。我在唐恬恬的住處等她,她看見我,狐疑地問:“你不是已經走了嗎?”“航班臨時取消,我在你這兒等一夜,明天坐火車走。”我和唐恬恬聊了大半宿,天快亮時,我去廚房下了一碗面,唐恬恬吃完睡著了,我給陶明亮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一切順利,我已經出來了。”“開煤氣了嗎?”“開了。”
陶明亮讓我去做掉唐恬恬,偽裝成自殺現場。如果警察來調查,自殺動機可以解釋為剛失去唯一的親人又失戀,一時想不開。我是她男朋友,有和她在一起的激情視頻為證;她父親去世是我在幫著操持后事;她接到醫院通知哭著沖進辦公室找我尋求安慰,當時我正和陶明亮在里面談辭職,所有同事都能做證。我們分手是因為我懷疑她傍大款,為此她曾向上司哭訴,陶明亮可以做證。
我的無間使命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即將結束,卻與一開始預計的走向大相徑庭。我終于認清自己原來是一粒棋,每走一步都在陶明亮的計劃之中,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設局的?謝海莉是否扮演了一個幫兇的角色?
5 誰才是幕后老板
陶明亮以為上門的警察是來調查唐恬恬自殺案的,直至他被帶到規定地點審問,才知道是行賄、貪污、挪用公款、唆使謀殺等多項罪行東窗事發。他的情婦連夜去證監會揭發檢舉,并提供了他海外賬戶的證明。這個不起眼的前臺精通財務知識,一直幫陶明亮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因此也掌握了他犯罪的所有證據。陶明亮撈得差不多,早就想伺機帶家人逃到國外快活,只是必須先把唐恬恬這枚定時炸彈處理掉才安全。
唐恬恬沒有死,那天她看著我打開手機免提和陶明亮對話,聽到“煤氣開了嗎?”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攥起拳頭說:“想不到他這么狠。”是啊,本想算計個正室的位置,卻不知道對方已經要算計掉自己的性命。女人一旦絕望,只剩下魚死網破。
我作為涉案人也配合調查,最后總算平安無事,當然,也沒拿到一分錢。夢想中的小飯館依舊遙遙無期,但我已經決定,以后不再走捷徑,踏踏實實做人,哪怕只吃一碗清湯面。
陶明亮在獄里想破頭,也不會明白我這樣的人怎么還會有一絲良知,他大概以為我是個膽小的窩囊廢才不敢殺人。就像我曾經想不通他為什么會選擇謝海莉,放棄唐恬恬一樣。他在庭審上承認,謝海莉對他的犯罪事實一無所知,她是清白的,請檢察院放她回家。他不把妻子拉下水不是因為多愛她,而是她是他孩子的親媽,他的寶貝兒子不能沒人管。
可是陶明亮,在你因愛子之心而給他留一片無云晴空時,有沒有想過別人的孩子?二十年前,陶明亮下崗,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困難時期,學文化來不及,做生意沒本錢,在家里悶了半個月,終于想出個主意:郊區的菜農每天凌晨三點趕驢車進城,陶明亮和一群兄弟早早拿刀堵在外環線,強搶他們的菜,價錢由自己定,不服嫌少的就用刀子補。
他們整整劫了兩年,靠一本萬利的賣菜生意狠賺了一筆,那是他的第一桶金。鄉下人土里刨食不容易,有個菜農哭著求他多給點,被他一拳揮到眼睛上。那人回村的路上又氣又屈,看不清路,不小心連人帶車翻進溝里,脖子當場就摔斷了,留下孤兒寡婦艱難度日。
我從沒想過能親手幫父親討回這筆債,是陶明亮主動向我炫耀當年的發跡史,那一刻我才悟出,是冥冥中的天意帶我陷入這場無間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