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他很幸福,有疼他愛他的爹娘。他們家有一個遠近有名的藥鋪,他在爹爹的熏陶下對醫(yī)術(shù)也略懂一二。每天早上,他們一家都會去鳴沙山上采藥。
這天夕陽落山時,爹爹忙著在前面尋藥,將他和娘落下了一大截。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兵器交織的聲音,嚇得他和娘不敢出聲。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震驚了:爹爹被五花大綁,周圍全都是兇神惡煞的士兵。一匹馬上坐著一個穿著華麗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小男孩。
“刺客抓到了嗎?”騎馬的人冷冷地問。
“是,就是這個。”士兵說。
“不,不,我只是個采藥的。”
“哼,你還狡辯,尸體都在那兒呢。”他想沖上去替爹爹辯解,卻被娘捂住嘴巴死死地摁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看見一個手拿大刀的人一步步走近爹爹,爹爹一直在苦苦地辯解,拿刀的人有點猶豫了。他此刻害怕極了,卻聽見馬背上的小男孩扯著男人哭喊著:“殺,殺了他,殺了他。”
再后來,他成了沒有爹的孩子。娘把藥鋪盤了出去,然后千辛萬苦為他請來一位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锝趟涔Α?/p>
從此以后他就開始沒日沒夜地練功,受傷了,娘只是過來淡淡地說:“沒有大礙的話,明天繼續(xù)練。你還要報仇呢。”就這樣過了十幾年,他終于有能力為爹爹報仇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過后,人群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穿著雖不算華麗卻干凈整潔,說:“同湖客棧今天就正式開張了,我是掌柜峻峰。謝謝諸位捧場,今天我請客,大家里面請。”
客棧后面倒是沒有被前廳的熱鬧打擾,閨房里傳來柔柔的聲音:“小姐,都已經(jīng)晌午啦,峻峰少爺在外面忙得要死。”
“哦,對哦,今天客棧開張,我還要幫忙呢,快幫我梳洗。”丫鬟忙替小姐更衣。
“我不要穿女裝,幫我拿一套帥氣點的男裝,快點!”
“真搞不懂,一個大姑娘家,卻從小就喜歡穿男裝。”丫鬟嘀咕著,手卻沒有停下,很快幫小姐換上了男裝。
小姐跑進熱鬧非凡的前廳,拉著峻峰說:“哥,我來幫忙了。”
“嗯,來得正好。”說完就把她介紹給大家,“這是我小妹敏儀,以后還請大家多多關(guān)照。”
隨后,大家七嘴八舌地邊吃邊聊:“這兩兄妹真是了不起,短短幾年就開了家客棧。”“人家賣藝的時候那叫個起早貪黑……不過那個妹妹倒是真享福,有這么好的哥哥。”
同湖客棧飯菜可口,童叟無欺,短短半年時間就上了軌道。
這天晚上,峻峰外出辦事還沒有回來,敏儀和店里的伙計打算提前關(guān)門的時候,突然闖進來一個醉醺醺的彪形大漢,嚷嚷著要酒喝。醉漢轉(zhuǎn)頭看到敏儀,伸手抓住她說:“陪大爺喝兩杯。”
在一旁吃飯的一個年輕人箭步上來,左手控制醉漢的頭,右手將他的兩只手死死地固定在后背,一腳把他踹出了門外,淡淡地對店小二說:“關(guān)門。”店小二順勢關(guān)了大門。
敏儀定了定神問:“你住店的嗎?功夫不錯,以前怎么沒有見過?”
“我昨天來的,當(dāng)時掌柜的在,他還請我喝酒。”
“我是敏儀,掌柜的妹妹,你怎么稱呼?”
“在下孫勝天,沒什么事情我就先上去了。”這時峻峰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知道了剛才的事,急忙拉著敏儀上上下下看:“你受傷沒?”
“沒有了,不過多虧了他。”敏儀指著勝天。峻峰謝過勝天說:“兄弟今后的食宿我管了。”
這個夜晚真的不太安靜。敏儀穿上夜行服,睡在旁邊的丫鬟揉揉眼睛問:“又要回那個地方拿什么?”
“沒什么,就去看看。”說完就出去了。
十三年前這個大院里燈火輝煌,此刻卻陰森恐怖。敏儀溜進了一間擺滿書的房間,像往常一樣在書架上翻閱著。突然一把匕首頂住了她的脖子:“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蒙臉的布就被扯掉了。“敏儀?”
“勝天,你來這里做什么?”勝天沒有蒙臉,趁著月光敏儀看清了他的樣子。
“哦,白天經(jīng)過這里好奇就晚上來看看。你呢?”
“這里有很多書,我有時候來看看。”
兩人陷入了沉默,敏儀為了打破尷尬,自爆丑事地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三四歲了都不會說話,爹娘都以為我智力有問題呢。”
“四歲都不會說話,那你第一句說的什么呀?”
“啊哈,不提也罷,是個不愉快的經(jīng)歷。”
敏儀突然好奇地問:“你住在這里到底有什么事?要待多久?”
“我是來報仇的,報完仇就走。”勝天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對她輕易說出了此行的目的,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這天,峻峰正在店里忙碌,一群兇神惡煞的官兵闖了進來。峻峰趕忙迎上去:“官爺,有什么事嗎?”
帶頭的官兵吼:“滾開!給我搜,一定要找出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敏儀馬上想到了勝天。官兵快要搜到勝天的房間時,他一個箭步上前:“官爺,這是家妹的房間,就不必進去了吧。”他話剛說完,門就開了,敏儀走了出來:“官爺想搜盡管進來,看看我這里有沒有嫌疑犯,要是沒有您可得給我個說法。”
帶頭的官兵往里看了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敏儀確定官兵走了以后,把峻峰拉進房間,掀開被子就看見左臂鮮血直流的勝天。兩個人都不知道怎么辦,倒是勝天鎮(zhèn)定地說:“給我點干凈水,棉布。”兩個人看著勝天熟練地處理自己的傷口,心中不免懷疑他的來歷。
安排好勝天之后,兄妹兩個離開了他的房間。敏儀拉住峻峰說:“哥,你不要趕走勝天,他辦完自己的事情自然就會走的。”
深夜,睡不著的峻峰拿著一壺酒在后院自飲。遠處走過來一個人,他抬頭一看是勝天:“怎么樣,傷好點了沒有?”
“沒什么大礙了。你不好奇我今天干什么了嗎?”
峻峰笑笑,不語。
“我是來報仇的。十三年前我們一家三口上山采藥,不幸的是我爹爹被林天坤那個老賊殺掉了,娘時刻提醒我要報仇。”
“林天坤,怎么可能?他一家十三年前就被滿門抄斬了。”
“哼,我也以為老天幫我們報了這個仇。可是最近我才知道,原來林天坤的兒子逃過了那次劫難,我這次來就是要他的狗命的。”
“林天坤的兒子?他當(dāng)時只是個幾歲的孩子,他能懂什么呢?”
“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孩,當(dāng)年我父親被抓的時候,那個邪惡的小孩哭喊著:殺了他,殺了他。”
“可是時間都過去這么久了,你怎么能找到他呢?”
“那家伙隨身有個玉佩,什么時候我都記得。我正在尋找線索,今天就是去官府查看那次事件的卷宗,結(jié)果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沉默了好久,峻峰問:“不能不報嗎?”
“我活這么多年,就為報仇。”
峻峰喝了一大口酒:“不說傷心事了,你覺得我妹妹敏儀怎么樣?”
“大仇未報,還不敢談兒女私情。”可他的眼里分明起了變化,任何人都看得出。
這天客人真的很少,就連經(jīng)常晚歸的勝天都早早地回來了,峻峰苦笑著上了樓去洗澡。沒過多久,峻峰房里傳來一聲悶叫,勝天和店小二忙進去看情況。原來峻峰不小心滑倒了,勝天把他扶起來之后,就死死地盯著峻峰胸前的那塊玉佩。是的,那就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玉佩。
“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沒錯,就是我。”峻峰漸漸地冷靜下來。
“哼,真是造化弄人啊,本以為可以是永遠的朋友。”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動手吧。”
“為了公平我們決斗吧,我在二里外的小樹林里等你。”說完恨恨地轉(zhuǎn)身走了。
峻峰邊穿衣服邊對旁邊的店小二說:“出去先別和敏儀小姐說,要是快天黑了我還沒有回來再告訴她吧。”
夕陽下的樹林很美。兩人在樹林里廝打了半個時辰后,峻峰沖面前時而堅定時而猶豫的勝天說:“這仇是你一定要報的,不要讓我!”
勝天像受到了刺激一樣,一劍刺過來,中途卻偷偷轉(zhuǎn)向,最終刺在峻峰的肩膀上。
“你個膽小鬼,膽小鬼。”說完,峻峰舉起劍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就在峻峰奄奄一息之時,他說:“答應(yīng)我,不再殺人,好好照顧敏儀,好嗎?”
勝天重重地點頭。
敏儀聽店小二說完后就急忙趕到了樹林。看到眼前的一切,敏儀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玉佩,林天坤的兒子,我的殺父仇人。”勝天說話時還死死地盯著玉佩。
敏儀顫巍巍地走到峻峰跟前,摸著他的臉:“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說完,從他脖子上拿下玉佩,緊緊地握在手里。
勝天走過去扶她:“對不起。”眼前的敏儀推開勝天,放聲大哭:“我是林敏儀,我才是你的仇人啊。”
十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她被母親的貼身婢女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后來她聽說就是那個晚上,一幫陌生人抓走了她最愛的爹娘。沒幾天,她就成了一個孤兒,流落在了街頭。再后來,她就有了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那個哥哥很好,餓了給她好吃的,不開心了逗她開心。
八年前,哥哥在她生日的時候說:“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她拍手叫道 :“好。”
她十五歲那年,哥哥又問:“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她反問道:“你永遠做我的好哥哥好不好?”哥哥低著頭回答:“好。”
昨天晚上,哥哥走進她房里說:“敏儀,我剛認識一個玉器店的老板,我讓他幫你給那塊玉佩換個繩子吧,都那么多年了。”她像小時候一樣聽哥哥的話,放心地把玉佩交給了哥哥。
小時候,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小孩,三歲多了都不會說話。有一天,她溜進前廳想找爹娘玩,不料聽見爹最后一句說:“殺了他。”三歲的她怯生生地走過去第一次開口說話:“殺,殺是什么?”
爹娘聽見自己的寶貝女兒會說話了,喜出望外。她還執(zhí)著于那個問題:“殺是什么?”
“哦,就是你爹想幫助一個人,想幫他。”娘避開她的眼。
又過了幾天,她們一家去鳴沙山打獵,她看著外面的世界開心地笑著。可是沒一會兒,士兵就五花大綁地抬上來一個人說是刺客,她不懂,只是看見那個拿大刀的叔叔走過去,她著急了,哭著喊:“殺,殺了他,殺了他。”后來娘就把她抱走了,她哭了好久好久。
那天的夕陽就好像十三年后的今天一樣,低低的,垂垂的,好像有什么傷心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