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前的一天,阿昆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他去得有點晚,趕到的時候,婚宴已經開始了,有人熱情地招呼他:“快點,坐下來吃!”
阿昆也沒想那么多,坐下來就吃。目睹別人的婚禮,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家里要他把女朋友帶回家過年,可他八字還沒一撇,上哪兒去找個女朋友交差?
吃了一陣,阿昆才覺得有點不對頭,滿桌都是陌生人,再看看新郎新娘,頓時就傻了眼。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糊里糊涂地吃錯婚宴了。這不是混吃嗎,萬一被人發覺多沒面子。阿昆向同桌招呼一聲,趕緊開溜。可他剛站起身來,一下就愣住了,他看到一個美女。
就在幾天前,阿昆在公交車上,一個女子先是向他使勁眨眼睛拋眉眼,接著突然過來挽起了他的胳膊。當時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了他的全身,沒想到自己走了桃花運,那女子下車的時候,阿昆本來還有兩站路,卻也跟著跳了下去。一下車,女子不再理他,很快就跑開了,阿昆這才發現,自己屁股兜里的兩千塊錢不翼而飛了。身邊一個小胡子幸災樂禍地說:“你娃糟了,還不曉得,那個美女是小偷,你以為占了便宜啊?”
阿昆后悔得直跺腳,這么個美女竟是小偷,誰會相信?
從那天起,阿昆就有意無意地在找這個女子,可哪有半點影子。不想今天竟在這里遇上了,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但阿昆想到自己坐錯了地方,也不好生事。那女子也看到了阿昆,故意刁難他一樣,端起杯子走了過來:“哈,我們又見面了,來喝一杯!”
阿昆看了她一眼,端起酒喝了一口,話里帶話說:“美女,你叫什么,那天還真看不出來啊!”
女子大大咧咧地說:“我叫曾亞光。那天怎么樣啊?”
摸了人家的錢,還問人家感覺怎么樣,天底下哪有這種賊?阿昆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說,你別得意,等會兒有你好看,得叫你出盡洋相。
阿昆也不換場了,就在那里盯著曾亞光。
曾亞光回到座位上吃了一陣,起身去了洗手間。想溜,沒那么容易,阿昆趕緊悄悄跟了過去。阿昆站在一棵樹后面,兩眼緊盯著女洗手間的門。可他看了好一陣,出來的人一撥又一撥,就是沒有看到曾亞光出來,難道她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
正想著,“吧嗒”一聲,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阿昆一驚,回頭一看,哎喲,是曾亞光,她竟轉到自己背后來了個反監視,真是高啊!
曾亞光顯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說:“嘿,你老跟著我干什么?”
阿昆也笑了:“我跟著你干什么,你自己曉得!”
阿昆正要說出那天的事,這時,一個人突然走過來,大聲喊道:“亞光,你們兩個躲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好久耍的朋友,也不介紹一下?”
曾亞光支吾著說:“啊,他是……”阿昆想都沒想就報出了自己的名號:“我叫阿昆。”那人又調侃說,什么時候吃你們的喜酒哦?真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自己一眨眼就成了女賊的男友。曾亞光白了阿昆一眼,轉身就走。
阿昆當然不給她逃跑的機會,又叫住了她。曾亞光問他什么事,阿昆嘿嘿一笑說:“美女,你就別裝了,那天你在車上拿我的錢呢?拿出來就算了!”
曾亞光臉色突然變了,盯著他說:“你說什么呀,你是說我摸了你的錢,認錯人沒有哦?”
阿昆也不怕,索性全都抖了出來。
曾亞光說:“你弄錯了!”她說那天她看到一個小偷在摸阿昆的兜,又不好直接說出來,這才拉起阿昆的手裝成戀人來嚇退小偷。“真是狗咬呂洞賓,你的錢肯定是下車的時候被偷的!”
阿昆晃起腦袋說:“不可能,我一下車錢就不見了,只有你一直跟在我身后,不是你拿了是誰拿了?”
聽說出了小偷,大家一下就圍了上來,朝曾亞光指指點點。曾亞光頓時怒氣沖沖,恨恨地說:“那好,總有一天我把那個小偷逮給你看!”阿昆笑了,報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到時候可別忘了通知他一聲。曾亞光看也不看他,匆匆擠出人群消失了。
阿昆這一招確實夠狠,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曾亞光剝得體無完膚。這就夠解氣了,誰還指望她抓賊?
誰料兩天沒過,曾亞光真的打來了電話,要他到一家茶樓碰頭,說有事情跟他商量。阿昆調侃說:“你抓到那個賊娃子了啊?”曾亞光說:“你來了就曉得了,反正是好事!”
走進茶樓,曾光亞一個人坐在那里,說:“今天我辦招待,也算是對你的補償,咋樣?”阿昆哈哈笑了:“又是美人計吧?”
曾亞光一擺手:“先不說這個,今天真的有事跟你商量。”原來那天玩笑開大了,說阿昆是自己的男朋友,不曉得這事怎么就傳到家人的耳朵里了。現在不是快過年了嗎,家里就打電話來,要她把男朋友帶回去看看。她現在去哪兒抓一個男朋友來,急來抱佛腳,就想到了阿昆。
曾亞光說:“我看你這個人還有點意思,就幫個忙,臨時當一下我的男朋友,陪我回去一趟,反正你也不虧。”
阿昆眼睛都瞪大了,他正愁沒女朋友回去交差,沒想到好事就找上了門。曾亞光驚訝地看著他說:“你也遇到了這事兒?”
惺惺相惜,兩個人一拍即合,他們決定來個拼友,方便又簡單,你陪我回家,我陪你回家,雙方的問題都解決了,還用不著付租金。但這女子狡猾得很,不得不防,萬一又中了圈套呢?阿昆盯著曾亞光說:“你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
曾亞光說:“你還是不相信我,那就算了!”起身要走。阿昆趕緊攔住了,帶個女賊回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反正小偷臉上又沒刻字,哪個曉得呢!
接下來,阿昆就同曾亞光開始熱身彩排,進入角色。管他賊不賊的,有個美女貼在身邊,走路腰桿都硬,如曾亞光所說,反正他也不吃虧。這天,曾亞光又打電話來,要阿昆去商場里幫她挑一件衣服,阿昆答應一聲就去了。
買了衣服出來,兩個人又坐上了公交車,曾亞光又挽起了阿昆的手臂。阿昆忽然想到那一次的事,他隱隱感到屁股后頭癢癢的,伸手一摸,一只滑溜溜的手一下子縮回了。他看了一眼曾亞光,曾亞光朝他一笑,心照不宣的樣子。車到站了,車門剛一打開,曾亞光突然一聲厲喝:“看你往哪兒跑!”一下抓住了一個人的手。
那人掙脫曾亞光的手,跳下車就跑,把阿昆嚇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曾亞光大喊:“抓小偷!”阿昆還沒有回過神來,一條黑影突然沖下了車,麻利地抓住那個人的手反背一擰,大喝:“拿出來!”
一個女子抓個賊,并搜出了一個錢包,正是阿昆的。阿昆接過錢包時,曾亞光走過來說:“麗姐,你簡直太厲害了!”
阿昆大感意外:“你們認識?”
曾亞光沖他一笑:“讓你見識見識!”這個麗姐是曾亞光的朋友,反扒警察,要不然,她怎么敢輕易說抓到賊的話?阿昆抬頭一看才發現,這個小偷就是那天對他說曾亞光是小偷的小胡子。在派出所里,小胡子交代,那天由于曾亞光打岔,他在車上沒有下手,阿昆下車時,他跟在身后趁機拿走了錢。
阿昆沖到小胡子跟前,小胡子以為阿昆要打他,阿昆沒動手,卻忽然說:“多虧了你啊,要不是你,我們兩個還走不到一起呢!”阿昆看了曾亞光一眼,她也正偷眼看他呢。
兩個人開始商量起回家的事,這時,阿昆才忽然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該先回誰的家呢?曾亞光沖他說:“廢話,女士優先都不懂,當然是先去我家了!”
天天讀故事
莫言——講故事的人
我獲獎后,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榮,但我的母親卻無法分享了。
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孩子。我記憶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著家里唯一的一把熱水瓶去公共食堂打開水。因為饑餓無力,失手將熱水瓶打碎,我嚇得要命,鉆進草垛,一天沒敢出來。傍晚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呼喚我的乳名。我從草垛里鉆出來,以為會受到打罵,但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撫摸著我的頭,口中發出長長的嘆息。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里撿麥穗,看守麥田的人來了,撿麥穗的人紛紛逃跑,我母親是小腳,跑不快,被捉住,那個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扇了她一個耳光。她搖晃著身體跌倒在地。看守人沒收了我們撿到的麥穗,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我母親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讓我終生難忘。多年之后,當那個看守麥田的人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集市上與我相逢,我沖上去想找他報仇,母親拉住了我,平靜地對我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并不是一個人。”
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母親去世后,我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那本《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僅用了83 天,我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 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后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
今后的歲月里,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