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頭的那抹香

我趴在娜姐和林總的大床上，像條鬣狗一樣，抽動鼻子一寸一寸仔細嗅床上的氣味。除了娜姐的氣味，床上還混有好幾種香味在上面。娜姐問：“到底有多少個女人？”我回答：“五個。”娜姐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甩給我一沓粉紅的票子。

我是一名聞嗅師，曾經(jīng)在歐美接受過一套系統(tǒng)嚴密的培訓，加上我的嗅覺天生敏銳，毫不夸張地說，我能從一陣微風里面分辨出至少二十種以上不同的氣味。從國外鍍金回來后，我開了家私人聞嗅公司，靠聞各種氣味吃飯。畢竟在國內(nèi)做這行業(yè)的人不多，而我的活又干得非常出色，很快我的名氣就打響了，雇主也越來越多。

兩天前娜姐找到我，很直白地告訴我她老公林總在外面有女人，如果再有了小孩，將會直接威脅到她正室的地位，所以她要鏟除隱患。娜姐之所以這么急迫，是因為年近四十的她至今還沒有生育。兩個月前她出了一場車禍，在醫(yī)院躺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猜想，林總有足夠的時間來造人。

其實那張床上只有娜姐和另外一個女人的體香。我找出的那五種香味，只是另外一個女人身上攜帶的五種香水味。之所以欺騙娜姐，一是為了騙更多的酬金，二是我有了其他打算。我得利用那幾個虛擬的女人來保護真正和林總有一腿的女人。我覺得，她不請私家偵探，只請一個聞嗅師，應該是非常相信我的。

娜姐要找的女人，應該是一個青春燦爛的女孩。她可能喜歡從網(wǎng)上買來一打快干指甲油，然后挨個涂在自己的十個指甲上，很招搖地去逛女人街。她還不懂得使用某種名牌香水代言自己的品位，喜歡從小店里買回一大堆各種香味的廉價香水，在空氣中噴上一圈，充滿驚喜地自我享受。我的業(yè)務素質(zhì)很高，這樣的推理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

這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對于資產(chǎn)上億的林總來說尤其重要，從她身上，我一定能夠拿到更多的錢。

在我絞盡腦汁想把那個女人找出來的時候，娜姐適時邀請我參加她們公司的一個晚宴。娜姐說舉辦這場宴會是為了慶祝她平安脫險，因此從前臺文員到高層管理，把大廳擠得水泄不通。

“找出那五個女人，錢我加倍給你。”娜姐把我叫到一旁輕聲說。這才是娜姐舉辦這場宴會的真正目的。林總的公司是家上市公司，規(guī)模大，員工也多。女員工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御姐蘿莉，燕瘦環(huán)肥，應有盡有。可要在里面找出五個我捏造出來的林總情婦，真?zhèn)X筋。

我裝模作樣地端著酒杯，在那些笑靨如花的女白領堆里穿梭。娜姐派的人緊隨其后，只要我駐足兩秒鐘，就會有人把目標記下。我一圈轉下來幾乎沒有停頓，朝娜姐聳聳肩做出無奈的表情。娜姐雙眉緊蹙，眼睛狠毒地掃在那些年輕漂亮的女白領身上。

宴會散后，我給娜姐打了個電話：“林總為了避嫌，應該不會在公司里面亂來的。”娜姐不滿地說：“老林很在意公司的業(yè)務，他幾乎每天都泡在公司，哪來的時間外出鬼混？況且，近水樓臺先得月是不是更合理些？”我頓時無言。娜姐淺笑著說，她總會有辦法找出她們的。

宴會上，我從一個長得很像周冬雨的女孩身邊飄過時，就已經(jīng)找到了目標。不過，我不露聲色，在宴會結束后偷偷跟蹤她回到住處。

第二天，我寫了一封勒索信塞進那個女孩的門下。告訴她，我知道她懷了林總的小孩，要是不想讓娜姐知道的話，就打上一筆封口費。我去查銀行卡，卡里并沒有多出錢來。關鍵時刻，娜姐又幫了我一把。

那天晚上，我看到一則新聞說，林總的公司里發(fā)生了幾個孕婦莫名流產(chǎn)的事，當事人已經(jīng)報案，警方介入了調(diào)查。當時我就斷定，這一定是娜姐干的！原來她在意的只是情婦肚里的小孩。不久，一個叫阿蓮的女孩撥通了我的手機。

阿蓮說，她知道我就是那個往她家塞勒索信的人。我正要狡辯，阿蓮接著說，她家門口裝有攝像頭，而且那天在公司晚宴上，她見過我一面。到保安處查入會私人登記資料，很容易就能找到我的手機號碼。阿蓮約了我在一家花茶店見面。

阿蓮穿著素色的麻布長裙坐在我對面，小小的臉，五官青澀而又干凈，她俯身把茶碗放到我桌前時，胸前的吊帶衫里散發(fā)出一股濃烈的蘭花香味，直撲我的鼻子。我毫不掩飾地說：“其實你不用噴香水，你身上的藕香味就很好聞。”阿蓮很驚訝地看著我，半晌才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蓮說，她從小在水鄉(xiāng)長大，屋前屋后是大大小小的水灣。水灣里開滿了遮天蔽日的蓮花，還有一片片碧綠的蓮葉。阿蓮從小就喜歡喝用蓮花泡過的茶，一顆顆抽掉了黃心，嫩白醇香的蓮子，和一截截清脆香甜的蓮藕都是她的最愛。

這就對了，我的鼻子不會出錯的。我抿了一口花茶，鼻子里全是阿蓮身上散發(fā)開來的香味。說實話，我嗅過的女性體香不計其數(shù)，唯獨阿蓮身上的那種天然體香令我心曠神怡。我的臉居然莫名地感到發(fā)燒，而且心跳也快了。我吸了一下鼻子，這次竟然聞到一絲荷爾蒙的氣味。

阿蓮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變化，她像個充滿童真的小女孩，飛快地翕動鼻子嗅兩只手臂上的香味。“這是真的嗎？我身上真的有蓮藕的香味？我怎么聞不出來？”她的兩只眼睛里灌滿了慌亂害怕。

阿蓮害怕娜姐，她約我來只是想求我救她肚里的孩子。聽公司里的人說，娜姐年輕時混過黑社會，為人處世很有手段。阿蓮說起娜姐時聲音在喉嚨里打戰(zhàn)，她說，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冒犯娜姐的。如果被娜姐知道是她，她肚里的小孩遲早不保。

“這是二十萬，你先拿著。等林總一回來，我就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小孩。到時，我再給你一些錢。”阿蓮遞給我一張卡，她把寫有密碼的小紙條塞到我的手里。

“這么說，林總還不知道你懷了他的骨肉？”我驚訝地問道。阿蓮說，自從娜姐出院后，林總就消失了，娜姐在公司會議上說他去國外度假了。可是誰又知道一個年近花甲的老頭子是否真的有閑情逸致在國外看山看水呢？

阿蓮急著安慰我說：“林總會回來的！”林總應該是看膩了用胭脂水粉堆砌出來的都市麗人，才會選擇像阿蓮這樣干凈純潔的女孩替他生子。他用二十萬誘惑了阿蓮，告訴她，不管她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她會得到比這更多的票子。

我為阿蓮感到悲哀，她才十八歲，一朵剛從水里冒出來的還來不及綻放的水蓮花，就這樣帶著花苞夭折在物欲的渾水中。

“好吧，我答應你不把你供給娜姐，不過你自己也小心點。”我說。

在得到我的承諾后，阿蓮舒了一口氣，輕松地從座椅上站起來。臨走時，她又問我：“我身上真的有藕香味嗎？”我點點頭，阿蓮很開心地笑了。

之后，娜姐又多次邀請我去她的別墅，讓我嗅其他角落里的味道。在她看來，她的老林曾在別墅里設置過酒池肉林，邀請了一大幫子艷麗的女人前來聚會。而我，偶然中有了意外的收獲。

娜姐領我去別墅的每間房子，唯獨背靠花園的那間大房子沒讓我進去。透過被風掀開的半截窗簾，我隱約看到了那間房子里放著一架輪椅。靈光一閃，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從娜姐那一出來，我立馬打電話告訴阿蓮馬上收拾東西走人。林總的腿怕是被娜姐給敲斷了，人也被囚禁了起來，他應該沒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

我竟然擔心起了阿蓮，其實這時候得知形勢有變，我應該馬上抽腳站到娜姐那邊才對。而阿蓮的表現(xiàn)更像一個瘋子，起初她聽完我的話嚇了一大跳，馬上她在電話中沉默了下來，最后告訴我，她不能走。

“為什么？”我低聲吼道。阿蓮幽幽地說，錢。我罵她，命都沒了，你還要錢干嗎啊？娜姐現(xiàn)在到處找林總的情婦，如果她知道是你，后果不堪設想！我的憤怒起不了絲毫作用，阿蓮執(zhí)著地想從林總那兒掙回一筆巨金。我氣得不行，打車直奔阿蓮的住處。

阿蓮不屑地問：“你為什么要幫我？如果我走了你也拿不到錢了嗎？”我一時語塞，只是吼她，你管我想干嗎？你趕緊走聽到?jīng)]？那二十萬我還給你！阿蓮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良久，她說：“李哥，我明白你的一片心意。可我一個中專畢業(yè)的前臺文員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機會，掙那么多錢啊？”我鄙夷地說：“你就這么愛錢嗎？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阿蓮點頭輕聲說：“有了錢就可以拯救村里的那幾片水灣了。”

阿蓮說，幾年前她們村里的大片土地租出去建了幾個化工廠，那些化工廠把生產(chǎn)污水就地排放，全部排到了水灣里面。從此，那些被污染過的水灣中，再也長不出粉紅瑩白的蓮花來。村民們也抗議過，可村委會為了高額的土地租金，絕口不提水灣被污染一事。阿蓮姑娘很想為水灣做一點事，可她的力量太過于單薄弱小，以至于當公司老板拋給她一個機會時，她毫不猶豫就接住了。

在阿蓮的喃喃低語中，我想到了我的姐姐。我突然覺得這兩個女人太相似了。很多年前，我的姐姐，一個在洗腳城打工的女孩，為了掙取弟弟出國學藝的高昂學費，曾忍受屈辱做了一個有錢男人的小三。因為“小三”的惡名，姐姐的名聲在村里壞到了極點。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在外漂泊而不敢回家和親人團聚。

我很能理解這類犧牲。肯定會有人罵她們要錢不要臉，可我還是很想用很文藝的腔調(diào)說：她們的靈魂是很高貴的。我決定幫阿蓮一把。

我非常利索地把警方帶到娜姐的別墅，救出了被軟禁的林總，繼而舉報了娜姐就是林氏公司孕婦流產(chǎn)的罪魁禍首。我想，只要林總重見天日，娜姐被刑拘，就沒有人會威脅到阿蓮的人身安全了。

事情的發(fā)展讓我大跌眼鏡。林總并沒有被娜姐給敲斷雙腿軟禁起來，他只是中風后導致下半身癱瘓，娜姐說她怕影響公司正常運轉，才謊稱林總去了國外。而且，孕婦流產(chǎn)一案的真相也很快揭曉了，一個被公司解雇的老員工心懷怨恨在辦公室大廳的桶裝水里下了藥，這才使孕婦喝了流產(chǎn)，那個員工因為害怕而投案自首。

娜姐果然霸氣，不說林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明明就是流產(chǎn)案的主謀啊。我早該知道有錢還怕找不到替罪羊，看來，是我太嫩了。現(xiàn)在娜姐毫發(fā)無損，而且很快她就得到消息是我在她背后捅刀子。

那天晚上，我一身疲憊地回家，快到家門口時，一個黑影突然從旁邊的花圃里跳出來卡住了我的脖子。那人找準我的鼻子，舉起拳頭往上一通猛砸。我被打得眼冒金星絲毫沒有招架的余地。那人越打越上癮，好像不把我的鼻子砸碎就不罷休。

“救命！”我掙扎著喊。在我體力不支快要倒下的時候，黑影“轟”的一聲先倒下了。阿蓮握著一根木棍站在我身后大口大口地喘氣。

“是娜姐的手下，你得罪她了知道嗎？”阿蓮扔下木棍拉起我往前跑，跑了幾步，又轉身去提一個大大的編織袋。黑影還在地上呻吟，我們逃命一樣在路燈下狂奔。

“去哪兒？”我用手捂著鼻子問。血流了我一臉，也流到了阿蓮的裙子上。阿蓮從包里掏出紙巾小心地把我臉上的血跡擦干凈，又用紙巾幫我止住了血。

“去火車站。”阿蓮舉起兩張火車票說。

“錢呢？你不想要了？”我突然想到，林總那個中了風的老頭不可能再回到公司去了，有娜姐把持林氏企業(yè)，阿蓮一個異鄉(xiāng)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再拿到一毛錢。

“你愿意和我一塊回水灣嗎？”阿蓮很坦然地問我。我沒有多思考一秒鐘，爽快地回答：“當然愿意啊！我倆現(xiàn)在可都是被娜姐追殺的對象，水灣是最好的避難之地，不去那就太可惜了。”只要阿蓮愿意，我會陪她去任何地方。

那個沒有任何氣味的夜晚，扎著兩個小辮，穿著一條蘇格蘭連衣長裙，手上還拖著一個大大編織袋的阿蓮和一身狼狽的我跳上了一輛開往南方的列車。我們兩個依偎在車廂里偷偷說了很多建設水灣的話，阿蓮那個笨姑娘竟然說那是我倆第一次說情話。也就在那晚，我的鼻子徹底失靈了，上天突然收回了我的天賦，我再也嗅不到其他女人身上的體香。只是一靠近阿蓮，我就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幽幽的藕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