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盡孝該不該？丈夫告妻子剝奪腦死亡父親生命權

他是個公認的孝子：為給父親治病，他花光積蓄，四處舉債。直到父親被診斷為“腦死亡”，醫生建議放棄治療時，他仍堅持舉債維持父親的生命。原本支持他盡孝的妻子忍無可忍，趁他不在時代表病人家屬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放棄了治療。父親不久去世，一怒之下他以“剝奪了父親的生命權”為由，將妻子連同醫院告上了法庭——

給父親治病，孝子拼命掙錢四處舉債

葛天民是江西省南昌市一家貿易公司的業務骨干，是個出名的孝子。因母親早年病逝，他是由父親一手拉扯大的。當年，為了供他上大學，有出息，父親省吃儉用，把辛苦掙來的錢幾乎全花在了他身上。因此，懂事的葛天民從小就暗自發誓：將來長大了，一定對父親好。

2009年秋，葛天民與同事藍藝芹戀愛了。他對女友直言：“我父親為我吃了不少苦，將來我們結婚后，我希望你首先要對我爸好！”藍藝芹滿口答應，說：“那是當然。你孝順父親，說明你重情重義，是個爺們兒，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2010年10月1日，葛天民與藍藝芹舉行了婚禮。為籌辦這個婚禮，葛父除了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還向兩位親戚借了一些錢，用他的話說：“再窮也不能讓人家姑娘在終身大事上留遺憾。”

婚禮過后，一家三口過起了尋常的日子，外債成了葛天民心頭的牽掛。為了還債，他除了正常上班，業余時間還掙外快，每天工作超過16個小時。

然而，就在葛天民不分晝夜地拼命賺錢還債的當口，父親得了腦血管疾病。醫生說，他父親的這種病都是因為年輕時過度辛勞而落下的病根。身為孝子，葛天民毫不猶豫地讓父親住院進行治療，并對醫生說：“只要能把我父親的病治好，花再多錢我都情愿！”為此，葛天民在舊債未還清的情況下，又借了新債，壓力更大。起初，妻子藍藝芹并沒異議，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她理解丈夫的舉動，甚至幫丈夫向娘家借錢。葛天民既感動又愧疚，覺得自己拖累了妻子。

自從葛天民的父親住進醫院的那天起，葛天民和藍藝芹就輪換著陪護在父親的身邊。如此一來，葛天民就少了掙外快的時間。收入減少了，醫藥費用卻一直居高不下。葛天民心里著急，但表面上還是一臉樂觀地對妻子說：“等把父親的病治好了，我繼續做兼職，一定會把錢賺回來的！”

葛父在醫院“好醫好藥”的治療以及葛天民和妻子的精心護理下，恢復得很快，兩個月后出院了。這次住院，共花去31000多元。主治醫生鄭重交代葛天民：“你爸這種病，飲食方面很講究，應多吃富含膳食纖維及優質蛋白質的食物，如奶類、蛋類、瘦肉、雞、魚或大豆等，此外還應適量補充維生素C、維生素B6及維生素E等。”末了醫生還特別強調，“一日三餐千萬不要吃得過飽，不然很容易引起疾病復發?！备鹛烀襁B連點頭。

回到家，葛天民按照醫生的要求，十分注重對父親的飲食調養，買來各種能滋補父親身體的營養品。藍藝芹提醒他：“現在咱欠那么多錢，有些可買可不買的營養品還是應該控制點?！备鹛烀衤犃擞行┎桓吲d，說：“我們再窮，也不能虧待了爸爸！錢我會去賺的。”

父親腦死亡，兒子堅持維持其心跳

一個星期后，葛天民便找到一份報酬不菲的兼職，為一家科技情報信息公司翻譯資料。有了這份額外收入，葛天民的經濟壓力大為緩解，除了還債，他給父親買補品時更大方了。

一年多后，葛天民終于還清了外債，不但孝敬父親更加大方，還時不時地買件衣服作為禮物送給妻子，一家人的生活更加和睦。

2012年3月17日，老板獎勵葛天民一個大紅包，原因是他剛為公司談成一單大生意。父親、妻子得知后，都很高興，當晚一家人一起到一家五星級酒店吃飯慶祝。席間，好長時間沒有這么開心過的一家三口，放開肚皮大吃大喝。葛天民不知是因為一時高興忘了醫生的叮囑，還是不愿掃父親的興，任由父親放開肚皮吃喝。很快，葛父吃了個酒足飯飽?？删驮谌苏勑︼L生時，葛父忽然暈了過去。葛天民夫婦慌了手腳，趕緊撥打急救電話，把父親就近送進了一家私立醫院。

經過長達六小時的搶救，醫生最終遺憾地告訴葛天民，他父親因暴飲暴食，導致腦血管疾病復發，已經腦死亡。一聽這話，葛天民當場大哭：“不可能！我父親不會死的！”說著，他不顧護士的阻攔沖進了急救室，伏在父親身上不停地哭喊：“爸，你醒醒，醒醒??！”他一邊哭喊，一邊深情地將臉貼在父親的臉上，令在場的護士都為之動容。突然，葛天民停止了哭喊，大叫道：“快叫醫生，我爸沒死呢，心臟還在跳！”護士沒有反應，葛天民興奮地站了起來，對她們說：“你們來聽聽，我爸的心臟確實在跳！”兩名護士將信將疑地貼著葛父的胸口聽了聽，才相信葛天民說的是真的，覺得不可思議，立即叫來了主治醫師。

主治醫師認真檢查后，對一臉激動、滿懷期望的葛天民說：“初步認定，患者腦神經細胞已經死亡，最終結果有待進一步做腦干測試?！币宦牳赣H仍存有一線希望，葛天民哀求道：“醫生，你一定要救救他！我求你了！”說著，撲通一聲跪下了。一見這情形，主治醫師忙扶起他說：“你放心，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天職！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就會盡百分之百的努力！”

腦干測試的過程中，葛天民和妻子一直焦急地守候在醫院，希望盡早得到好消息。然而，經過兩天一夜反復測試，腦電圖始終顯示，葛父沒有絲毫腦電活動。主治醫師明確告訴葛天民：“你父親確定已經腦死亡！盡管他的心臟仍在跳動，但不可能再復活了！這是我們的最后結論。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寫‘死亡證明’?！备鹛烀翊笫?，一改哀求的態度，口氣堅定地說：“不！你不能寫‘死亡證明’！只要我父親的心臟還在跳，你們就有義務搶救他！花多少錢，我一分不少地付給你們！”主治醫師無奈，只好按他的要求繼續救治。

“腦死亡”的人沒有自主呼吸能力，醫院為葛父配備了呼吸機，并使用大量藥物維持其心跳，每天的醫藥費高達一兩千元，但葛天民仍堅持要求繼續治療！

這么盡孝該不該？丈夫告妻子“害死”父親引熱議

在巨大的經濟壓力下，藍藝芹第一次對丈夫提出了異議：“醫生已經作出診斷，咱爸搶救不過來了，再救治，就是毫無意義的付出！我們就是把房子家具賣了，最終只會落個人財兩空?！备鹛烀衤犃耍瑧嵟睾鹊溃骸澳憬o我閉嘴！我爸明明還活著，心還在跳，難道我能見死不救？你身為兒媳婦，怎么能說出這種沒良心的話？”藍藝芹十分委屈，爭辯道：“我沒良心？自從跟你結婚，我啥時候虧待過咱爸？你以前孝敬他，我啥時候反對過？咱們一直過著窮巴巴的日子，哪天不是給他好吃好喝？你說，我怎么就沒良心了？按醫生的說法，他老人家現在已經過世了，可你不愿面對現實，天天為一個作古的人燒錢！你就醒醒吧！”葛天民更火了，掄起巴掌扇在了藍藝芹的臉上，罵道：“你這個臭婆娘，竟敢說我爸作古！”藍藝芹被丈夫這一巴掌打懵了，加之內心委屈，放聲大哭起來。葛天民自覺出手太重，也一時不知所措。

但這次沖突并未讓葛天民有一絲改變，他依然故我地借錢給父親“治病”?？苫ㄙM實在太大，漸漸地，親戚被他借怕了，紛紛躲著他。他開始跟朋友借，這個借三千，那個借五千。不出一個月，又把幾個要好的朋友也借遍了。實在借不到錢時，葛天民想到了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大學同學，又通過這個同學向銀行貸款兩萬元……

其間，藍藝芹又委婉地勸過丈夫兩次，但仍然沒有效果。醫生出于多方面的考慮，也曾做他的工作，說：“誰掙錢都不容易，你這么大把地花錢，僅僅維持你父親的心跳，實在沒有意義。我們想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希望你的父親能捐獻器官。他雖然已經‘腦死亡’，但他的一些器官對其他危在旦夕的病人很有用！這樣不但能幫助別人，同時也能讓你們少花冤枉錢，還能得到一些補貼?！备鹛烀褚豢诨亟^：“我怎么能拿我爸的器官賣錢！”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既不解又遺憾。

不到兩個月，葛天民已借貸6萬余元。藍藝芹再也無法忍受，開始強烈反對葛天民借貸，甚至以離婚相威脅，但葛天民仍不為所動。

此時，身邊的親朋好友已經沒人再敢借錢給葛天民，他把目光投向了外地的親友。一天上午，因醫院催交醫療費，他坐火車去了景德鎮，準備跟一個遠房親戚借錢，臨走時交代藍藝芹好好照顧父親。

傍晚時分，葛父的面部表情突然顯得很痛苦，藍藝芹發現后，趕忙喊來了值班醫生。醫生當即對葛父做了生命體征測定，結論是患者的生命體征已接近徹底死亡。醫生征求藍藝芹的意見：“要不要繼續維持？如果繼續維持，需要趕緊補交費用?！?/p>

藍藝芹早就對這種沒有意義的維持怨氣十足，一聽醫生又催交醫療費，心里更加生氣。當時她身上根本沒錢，對丈夫能不能從景德鎮借到錢也心里沒譜，便說：“是不是維持，我不敢做主，但醫療費暫時交不了，我愛人去景德鎮借錢去了，得等他回來我們才能決定?！贬t生一聽，考慮了片刻說：“那就是你們暫時無力支付醫療費，我們只能停藥了?！彼{藝芹沒有表示異議。

隨后，醫生拿來了病危通知書，讓藍藝芹簽字，而且特別提醒她，簽了字，就是同意放棄“繼續治療”。藍藝芹猶豫了一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次日凌晨，葛父心跳停止。下午，葛天民從景德鎮返回南昌，借來了1萬元錢。可當他匆匆趕到醫院時，得到的卻是父親已經死亡的消息。他難以接受，聲嘶力竭地質問醫生：“為什么不救我爸？誰讓你們停藥的？”

醫生把前后經過如實告訴了他，還拿出有藍藝芹簽字的病危通知書。葛天民一看惱羞成怒，狠狠地打了藍藝芹一巴掌，咆哮道：“是你害死了我爸，我要告你！”然后沖醫生喊，“你們也有責任，我連你們一起告！”

2012年6月19日，葛天民向法院提起訴訟，狀告藍藝芹和醫院剝奪了他父親的“生命權”，要求賠償他的精神損失，并同時提出了與藍藝芹離婚的請求。法院受理了這起特殊的民事案件，并于2012年8月21日進行了不公開審理。

法庭上，控辯雙方激烈交鋒。原告律師認為，第一被告人藍藝芹，作為原告的妻子，在明知道原告父親的生命體征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情況下，擅自做主放棄救治，并在未經原告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這是剝奪原告父親生命權的表現；第二被告，也就是那家私立醫院的醫生，在明知病人還有生命體征的情況下，完全放棄對病人的救治，是漠視生命權的不作為行為。辯方律師則認為，第一被告人，作為原告的妻子和病人的家庭成員，有權在病人的病危通知書上簽字，有權決定是否繼續治療；而第二被告，作為醫療單位，已經把病人的病情如實告知了病人家屬，是否繼續治療，決定權不在醫院，而在家屬，因此醫生不存在不作為行為。

法庭辯論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最終，經合議庭合議，法庭作出如下判決：第一被告藍藝芹作為病人的家屬，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并無不當。第二被告在掌握了患者的實際病情后，及時告知了病人家屬，讓病人家屬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并保留了書證，不存在不作為行為。至于兩被告是否存在剝奪原告父親生命權的問題，按照我國《民法通則》第98條規定：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權；《民法通則》里所表述的生命健康權，實際上是生命權、健康權與身體權的總稱。而生命權是以自然人的生命維持和安全利益為內容的人格權?，F在醫學界普遍認為，腦死亡就是人的死亡，就是生物學死亡；被確診腦死亡的人，就是死人，其社會功能已經終止，當然不具備活人的民事和刑事的責任、權利，腦死亡等于死亡是基本共識。因此，對腦死亡病人的搶救是毫無意義的。鑒于患者已瀕臨深度腦死亡，并出現痛苦跡象，兩被告采取放棄治療，不存在侵犯原告父親生命權的問題。因此，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對于原告要求與第一被告離婚的請求，法院予以支持。

父親死了，妻子走了，留給葛天民的是沉重的外債負擔，以及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的熱烈議論。有人說他是大孝，對他豎大拇指；也有人說他是愚孝，暗地里說他腦子不正常。孤身一人時，葛天民也曾反思自己，但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對不對。但有一點他時常掛懷：要是自己聽從醫生的建議，接受妻子的忠告，接受父親“腦死亡”的現實，或者按照醫生的建議讓父親捐獻器官，結局又會怎樣呢？雖然不得而知，但他明白一點，他曾經堅持做的，并非他唯一能夠做的選擇，他完全可以不把自己逼上這條路——這條人財兩空、打官司離婚的路。這樣想著，他偶爾會有一絲的后悔。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