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小平同志這一精辟總結曾經激發起一代人的科技夢。文革結束之后,改革開放之初,“科學家”曾經是年輕人最為向往的職業,“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曾為多少學子耳熟能詳的“學諺”。記得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位于合肥的以從事前沿科學與高新技術研究、教育為主要任務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其錄取分數線曾經一度領先于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列全國高校第一位。每年高考中脫穎而出的優秀考生也大都進入了與科學技術相關的專業。三十多年過去了,年輕一代在擇校、擇業方面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科學研究已經不再成為年輕人最為心儀的事業,“科學家”在中學生心目中地位早非昔日可比。何以至此?值得每位關注國家發展的有識之士深思。
與招生脫鉤的“科學營”
掛掉打給肯德基、麥當勞的電話,程聰興奮極了,連這兩家公司的工作人員都不知道送外賣的便攜干濕溫度箱是怎么做出來的,“而我卻搞明白了!”
在清華大學的一周,這位來自西安的高二男生腦子里裝的幾乎都是這些平時不會花時間思考的問題——用他的話說,就是類似于牛頓為什么會被蘋果砸到的“弱智”問題。
今年暑期,同程聰一樣來自全國各地的上千名高中生來到北京,參加由中國科協、教育部,加上包括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在內的41所重點高校合力組織的全國青少年高校科學營。
與很多假期名校舉辦的夏令營不同,科學營并不具備變相的招生選拔功能,參加科學營活動的高中生以高一學生為主。
這些高中生在奔赴高考的既定路線中拐了個小彎兒,享受了一次難得的假期。以程聰為例,如果沒有這次活動,他的暑假將繼續由父母導演:塞到老家某位老師的“私塾”,玩命做題。而對主辦方而言,他們更希望通過高校的科技資源優勢來激發青少年對科學的興趣,鼓勵青少年立志從事科學研究事業。
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7月底,在中國科技館與巴斯夫公司舉辦的“小小化學家”活動上,對隨機抽取的1383名6—12歲的孩子的調查結果顯示,僅有不到四成的孩子以當科學家為自己的愿望。
與科學家越來越遠的一代?
四成,這個看似并非極具爆炸性的比例,在經過分析后卻更值得深思。活動負責人告訴媒體記者,調查結果是以這些孩子填寫在許愿卡上的心愿為原始數據統計得出的,而填寫許愿卡的環節是在中國科技館內隨機進行的。
這意味著,被統計的孩子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默認是對科技感興趣的人,而就是在這群對科技“感冒”的孩子中,選擇科學家作為職業愿望的人才占到四成,那么,如果將這一調查放到科技館之外呢?
中科院一位研究員在2010年對北京市1000多名中小學生的調查顯示,在9個未來希望從事的職業中,選擇“科學家”的人數居倒數第三,只比工人和農民排名靠前。
此次高校科學營所吸引的高中生,多數有過數物化生等學科競賽經歷,其中不乏大賽的獲獎者。這樣一群被學校老師看作有科學夢想,至少是愛學習的學生,抱著前來“鍍金”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在清華大學高校科學營,來自河北某中學的高二學生阮清玲告訴記者,她從未想過要當科學家。理由很簡單,她的堂姐在投資銀行工作,家里人都以這個堂姐為榮,自己想像這個堂姐一樣。盡管曾經在物理競賽中獲過大獎,但對她而言,這份大獎最重要的作用是明年參加名校自主招生面試時“能加分”。
阮清玲的想法并不特殊。這些年,經濟等熱門學科對數理化等基礎學科的沖擊可謂不輕。據媒體報道,在1999—2010年的高考狀元中,選擇就讀“經濟管理類專業”的最多,有358人;其次才是數理化基礎類專業,僅有142人。
公開資料顯示,清華的狀元至少占全國的一半,其中又有1/3—1/2選擇經管專業。這意味著每6名狀元,至少就有1人選擇就讀經管專業。
高分精英拋棄理化生等基礎學科,選擇投身金融、經濟等熱門專業,這讓不少科研工作者失望。甚至有學者感嘆道,當下的年輕人正在成為與科學家越來越遠的一代。
STEM人才危機
一次奧數比賽后,5名中國高中生獲獎。中國科學院副院長詹文龍問獲獎學生將來想讀什么專業,結果令他大失所望。5人想讀的專業或者是管理,或者是金融,沒一個人表示要去讀物理和數學。
這位文革后畢業的大學生清晰地記得,自己年輕時一心想做科學家。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做研究的條件相當艱苦,一個電鈴、一個接頭乃至一個薄膜都要從國外的朋友那里拿。盡管如此,出自對“愛迪生事業”的向往,詹文龍依然津津有味地做研究,30多歲時便拿到一個千萬元的國家級科研項目。
如今身居領導崗位,很少再做科研的詹文龍有些憂心:在向“錢”看的功利環境下,孩子們的選擇也隨之發生變化,科學家夢想似乎被邊緣化了。
中國科協的一位領導感慨:在未來的中國,最為缺乏的仍是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第一個英文字母的縮寫)人才。而STEM人才的數量和質量在不少學者看來,很大程度上代表著一個國家科技領域的發展潛力。
事實上,對STEM人才培養的呼吁并不陌生。2006年《世界是平的》一書風靡大江南北,教育界曾經掀起過對此書的熱烈討論。該書提到,美國教育部注意到,在中國有超過50%的學士學位是授予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的學生,而在美國,只有17%的學士學位是授予這些領域的學生。
盡管中國每年授予STEM學位的絕對數量已經超過美國,但西方對中國STEM學位的質量提出很多質疑。這些質疑包括學科領域研究的質量、國家在每一個學位獲得者身上的投入、學位持有者的知識更新狀況、獲得學位者的創新能力等。此外,對于中國未來STEM人才的補給量,外國學者同樣給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在一家科研單位的科技創新討論會上,一名即將畢業的研究生說出了自己的困惑:近幾年留在科研院所的師兄師姐越來越少,學生間流行的說法是,去一些大型國企和科技創業公司依然可以做科研工作,待遇也相對豐厚,那么留在院所的意義又在哪里?
有學生接過話說,這種選擇或許正適應了科技體制改革的大潮。但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科研院所仍是研究基礎科學,即傳統意義上“科學家”的大本營。它的興盛,與年輕人能否安心坐冷板凳仍有必然關系。會后,一位副所長告訴記者,為了留住這些人才,很多單位下決心幫助他們解決住房乃至孩子上學的問題,而這將越來越難。
學科學更重要的是培養科學的態度
科學人才的培養問題已經受到關注,然而,作為首都優秀青少年校外科技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嚴純華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上升到人才戰略層面的問題。在全國青少年高校科學營上,他并未過多談及如何刻苦學習,而是圍繞“成名、成家固然重要,但是成人更重要”談了自己的做人心得。
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嚴純華表示,與還有多少孩子愿意做科學家相比,一個更為重要的現實問題是,有多少人真正理解科學。
他說,當前,往往一談到學科學就是上大學,讀碩士、博士和博士后,然后就是科學家、金融家或是企業家。這種“學歷攻勢”已經偏離了原本的科學精神,很容易把學生嚇跑。
學科學的目的被誤解了。對于科學,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解釋,比如遵守學術規范,要有執著信念,等等。而在嚴純華看來,學科學不僅僅是為了當科學家,而且是每個人都能用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去享受生活和創造生活。
他不想看到很多學生連最基本的生活態度都沒有,卻在教室里大談特談科學精神。因此,嚴純華也不愿意給學生們灌輸“做科學有多難、科學家有多牛”的想法。
高一女生楊光因為參加這個科學營,改變了自己對科學的看法。這是楊光第一次參加課外科技活動,此前,她對科學工作者的理解是一定要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對此她常常苦悶自己沒辦法把書上的知識點都給背下來。在清華大學度過7天之后,她對學習的看法變了,“最重要的是能找到生活中的問題,不是一定要研究出什么成果”;她對科學家的看法也變了,作為科學家的第一素質是“一定要發現問題”。
“科學其實并沒那么復雜,有人把科學邊緣化了,也有人把科學高尚化了,其實科學就是生活本身,如果孩子們不關心生活,不熱愛生活,就一定不會對科學感興趣。”嚴純華說。
“骨感”的科學夢想亟須不斷的“真空”刺激
然而,就是這種讓孩子對生活感興趣的環境,至今依然被功利色彩籠罩著。
此次科學營的報名就是一個例子。來自某省科協青少年中心的老師對記者講起了他去學校“拉人”的經歷。中學教務處處長開門見山:可以去,但只能讓成績中等的學生去。這位教務處長的理由非常充分:拔尖學生要沖刺考北大、清華,在這期間參加活動勢必會影響成績。
當然,也有不少老師和家長十分支持孩子參加科學營,其中,希望孩子通過比賽獲得“鍍金”經歷的人也占一定的比例。
不過,持有這種想法的老師和家長恐怕是要落空了。這些孩子面對的是近乎“真空”的一周——沒有分數,沒有考試,沒有硬性作業,更沒有一張證明參加過這次活動的“證書”。他們面對的是完全不一樣的“考核標準”:每天傍晚的一次小組討論,沒有既定題目,而是根據一天的觀察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提不出,沒有懲罰,只是“臉上掛不住”。
在最后一天的小組例會上,令阮清玲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總結陳詞居然是做科學實驗輕松有趣。盡管現在她還無法確定以后到底要不要走科研這條路,但這位即將成為畢業班一員的學生告訴記者,在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暑假里,她已經決定先買本《時間簡史》看看。
看到學生的變化,一位帶隊老師松了一口氣,但他隨即又有了新的擔憂:如果大環境仍無法改變,這種剛剛燃起的科學興趣之火可能會很快熄滅。
說到底,諸如唯分數至上的功利化、娛樂化的社會環境仍讓追求科學家夢想、培養科學態度的現實顯得太過“骨感”。中國科協2010年青少年創造性想象力水平課題組在報告中提到,當下學生最喜歡閱讀的課外圖書是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十萬個為什么》,反映了幾十年來新穎科普讀物的缺乏;而學生最喜歡看的電視節目是《快樂大本營》,一檔綜藝娛樂節目受到學生的熱捧,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科教電視欄目對學生沒有太大的吸引力,難以寓教于樂。
在采訪最后,嚴純華呼吁,孩子就是一張白紙,他們的科學素養,是大人世界的環境所賦予的,為此,大人們務必以身作則,給孩子們營造寬松、健康的成長環境。
他同時也表示,在大環境難有改觀之時,不斷“真空”的刺激仍顯得十分必要。
沒有科學技術,我們只能永遠生活在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時代;沒有科學技術,一切的商業、金融、財會都會成為失血的行業。怎么才能讓短視的學子目光放遠?怎么才能讓科學技術重新散發出奪目的光彩?我們固然需要前途理想教育、需要人生觀擇業觀教育,我們更需要調整分配機制,以經濟杠桿來撥正人們的職業觀。“中國制造”只能讓我們成為發達國家的加工基地,我們需要的是更高層次的“中國創造”!而這又如何離得開創新精神和科學研究?年輕一代離科學越來越遠應當引起我們每位對祖國未來充滿期待的國民的警覺和憂思。無論如何,一個在科學上失血的國家是注定難以走向富強的,這絕非危言聳聽。
(作者單位:江蘇鹽城市景山中學)
責任編輯 蕭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