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是評價教師教學方法的一個重要依據,而外國也有類似的說法:“一個差教師給人們傳授真理,而一個好教師能教會人們發現真理!”戴安邦先生的一生,正是踐行著這樣的教育思想,為培養新一代化學研究人才和化學教育人才不遺余力。
不知道是用化學家還是化學教育家來形容戴先生更加貼切,作為中國配位化學的奠基人,他在學生時代的博士論文《氧化鋁水溶膠的研究》就受到學術界的矚目,世界各國對膠體和配合物的研究著述中多次直接引用這篇文章的研究結果。而我更愿意稱他為化學教育家,因為他一直倡導的啟發式教學思想至今仍是基礎教育乃至高等教育實踐中重要的理論依據。
1919年9月,戴安邦先生考入金陵大學農科預科班,但到第二年的下學期,就因經濟困境導致學業幾乎難以為繼。幸好南京成美中學要聘請一位物理及化學教員,由于先生學習成績優異,有師長介紹他到成美中學兼課,半工半讀的經歷讓他的大學學業得以繼續。后來由于農科田間實習時間與兼課經歷時有沖突,所以先生在兩年預科畢業時轉入化學科。在成美中學教課的過程中,戴安邦嘗試采用多種教學方式,尤其重視直觀教學,他經常從大學實驗室中借用各種教學儀器為學生做演示實驗,所以他的課非常受學生歡迎。而他倡導的課堂模式也得到了學校領導的贊賞與支持,不久成美中學專門撥出經費購置物理化學教學儀器,成為當時具有專門的理化教學設備的極少數中學之一。
1931年,戴安邦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他謝絕了美國多家科研機構的邀請,回國擔任金陵大學化學科副教授。1932年8月戴安邦與王箴、曾昭掄等化學界先驅一起發起創建了中國化學會,1934年在中國化學會《化學》雜志創刊號中他親筆題寫發刊詞呼吁:“吾國之貧弱已臻極點。富國之策,雖不止一端,要在開辟天然富源,促進生產建設,發達國防工業,而待舉百端,皆須化學家之努力。”而他本人,正是身體力行這種精神,為普及化學教育、提倡化學研究和推廣化學應用做出了杰出貢獻。早在抗日戰爭期間,戴先生隨金陵大學西遷成都,他就接受四川省農業改進所的委托,研制堿式碳酸銅。當時四川北部山區農田小麥遭受黑穗病毒害嚴重,堿式碳酸銅為防治該病害的特效藥劑。化學研究所即研究成功從廢舊銅材料制得高純度的堿式碳酸銅細粉并以實驗室規模進行生產,交省農業改進所發售給農民,川北嚴重的小麥黑穗病得以制止。
建國以后,戴先生繼續任教于金陵大學和院系調整后的南京大學,長期擔任南京大學化學系主任、南京大學配位化學研究所所長。然而他始終立足于教學第一線,致力于培養化學研究人才和更優秀的化學教育人才。他認為:“只傳授化學知識和技術的化學教育是片面的,全面的化學教學要求既傳授化學知識和技術,更訓練科學方法和思維,還培養科學精神和品德。學生在化學實驗室中是學習的主體,在教師指導下進行實驗,訓練由實驗解決化學問題,使各項智力因素皆得以發展,故化學實驗是實施全面化學教育的一種最有效的教學形式。”
在戴先生看來,一個好的教師,必須掌握優良的教學方法,不懂得教學方法,是不可能教好書的。也就是說,教育的目的不是傳授給學生多少知識,而是通過教師的教學讓學生自己掌握學習的方法——即“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因此,教學方法對于教師的“教”和學生的“學”都顯得非常重要。教學方法的類型很多,不同學科的教學有不同的方法,而同一個學科的同模塊、不同內容,教學方法顯然也不盡相同。戴先生認為:嫻熟地了解和掌握各種教學方法以及它們各自的特點、優缺點,恰當地選擇有利于教學活動開展和取得良好教學效果的教學方法,應該成為教師必須掌握的基本教育素質。
在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中,戴先生用自己的教育實踐為后輩做出了表率。他選擇教學方法的標準就是以能夠讓學生學會發現真理為準繩。用現代教學論的觀點來看,戴先生的思想恰恰契合了現代教學論選擇教學法的標準。有專家曾經這樣概括戴先生教育思想中對于教學法選擇的標準——第一,教師要根據教學目標選擇教學方法。現代教學論認為教學任務有三個:傳授科學基礎知識和技能、發展學生智力和體力、培養優良品德。教師對教學方法的選擇都需要與這些目標相稱。第二,教師要根據學生的特征選擇教學方法。要依據學生的心理特征和知識基礎特征選擇教學方法。只有根據學生已掌握的知識及其構成方式用不同方法進行教學,才能獲得良好效果。第三,教師要根據各門學科的特點選擇教學方法。方法乃是內容的運動形式。藝術性強的學科知識與理論性強的學科知識的教學方法完全不同,這是因為通向這些知識的心理過程不同。第四,教師要根據自身特點選擇教學方法。每位教師都有自身的優缺點,有著自己的個性特點,這就要教師在教學實踐中選擇那些與自己個性特點相適應,且運用起來比較得心應手的教學方法進行教學。
先生治學之嚴謹有時近乎苛刻——他指導的一位博士生曾經回憶:在一次全國性的學術會議中,戴先生的助手陳榮三教授代表南大配位化學研究所做學術報告,陳老師講完后,戴先生馬上嚴肅起來:“你父親當年和我在金陵大學同學時,英文比我強多了。你的英文發音怎么這么不準呢?”“我大學念了兩年就上山打游擊去了”,陳老師剛委屈地申辯了一句,就被戴先生打斷了:“不管什么理由,你是教授,要給學生作出表率。”戴先生走了以后,陳老師朝我們苦笑道:“戴先生就是這樣,一點不留情面。”而在這位博士生的畢業論文答辯過程中,正是戴先生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在導致硅肺的硅氧晶體中,絕大多數是二氧化硅,但也有三氧化二硅。這三氧化二硅中的硅是幾價的?”一個看似淺顯卻非常罕見的化學概念問題讓自己的學生面紅耳赤、瞠目結舌,而戴先生又在所有與會師生面前親自回答了這個問題。看到這里,有人也許會說戴先生不近人情,而在他的學生、故交的回憶中,先生又是平易近人、充滿親和力的——無論學科布局、科研選題、人才培養和經費使用,他從來都在獎掖后進方面不遺余力,學生與他的合著,他的名字從來署在后面;科研成果評獎,他重責任而輕名利,一次國家級項目評獎,他要求以集體名義申報,而主管機構不允許,最后提報他作為帶頭人獲獎,結果出來之后,先生臉色不豫,手書“有掠他人之美嫌疑”,先生之淡泊可見一斑。
筆者就學于煙臺師范學院(今魯東大學)化學系時,曾聽王鳳閣老師講述過戴先生逸聞數件。王老師上世紀80年代曾于南大研究生班就讀,當時班內多為南方學子,北方學子僅寥寥數人。時年八旬有余的戴先生已經不再任課,但仍非常關注化學系的教學工作,一日喚住王老師突然發問:“‘山師’不是也有一個類似的研究生班么?你不到那里去讀,大老遠的跑這里干什么?”王老師訥訥不敢言語。戴先生雙目一張,似有怒意,然后隨口問了幾個專業問題,王老師對答流利,戴先生遂面色稍和。又一日,戴先生親臨實驗室,見王老師正在完成某項化學實驗,流程簡潔、效果明顯,過后親手清洗實驗儀器,神情專注、操作熟練,先生面有嘉許之意。又一日。系領導指派王老師加入某課題組,甚為眾人艷羨,后來聽領導閑談,王老師乃戴先生欽點——“研究生班那個山東小子不錯,可以讓他干點事情!”
又言先生極重學生基本實驗技能,先生在任時,明令化學儀器清洗必須學子親力為之,不管本科生、碩士生還是博士生。一日,幾位新入學學子做完某有機實驗,膏體沾污儀器,甚難清洗,而導師規定必須收拾完殘局方能離開。眾生怨聲載道,忽有一白發老人昂然而入,持試管刷、倒清洗劑,手法之嫻熟令人嘆為觀止,眾人目眩神搖之際,儀器已清潔如新,“形成均勻水膜,既不成股流下,也不聚成水滴。”老人拂袖而去,言道:“連儀器都不愿清洗的化學系學生,肯定當不成第一流的化學家,甚至干不好化學教師!”眾生面面相覷,后來乃知,訓斥者,乃化學系前主任也。其時吾等雖然年幼,王老師講述時神情陶然,吾等也心內耿耿,頗有“小沙彌初見少林掃地僧之感”。
先生仙去多年,而他倡導的教育思想卻依舊鮮活生動,他對化學實驗教學的重視今天看來依然具備相當的前瞻性。在今天的化學教科書中這樣寫道:“化學是以實驗為基礎的自然科學,實驗教學是化學教學過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現代教學論認為:科學素養是科學學科的重要教學目的和學生綜合素質的重要體現,而提升學生科學素養的唯一途徑就是化學實驗教學。”我等踏著先生指引的方向前行,幸甚!
(作者單位:山東膠南市第八中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