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青山鐵鑄成

王憨山先生逝世十二周年了。現在，他被人譽為齊白石之后的大花鳥畫家。我與他生前交往頗多，有幸目睹他經歷被埋沒到被發現與成名的過程。

1986年夏，我作為湖南電視臺專題部記者，在婁底市漣鋼拍攝專題片。其時，婁底市美協主席肖時俊誠邀我去為婁底市首屆老干部書畫作品展采訪報道。拍攝中，我發現其中有三幅寫意花鳥畫風格獨特，鶴立雞群。拍后，肖時俊先生要我從展廳中挑選兩幅作品，拿回去作紀念。我毫不猶豫地從這三幅寫意花鳥畫中挑了兩幅，并問作者王憨山是何許人也。肖說他原在雙峰縣文化館工作，現回家在農村。從此王憨山的名字在我腦中扎了根。我對他呆在農村不解。

接著，湖南群眾藝術館館長黃鐵山也發現了王憨山。他鼓勵他到省城長沙來辦個人畫展。

1987年5月，王憨山畫展在省城長沙湖南師大美術館舉行，立即引起了湖南美術界的震動。省美協主席陳白一先生大為驚喜，他說王憨山先生的畫大氣而富內涵、鮮活而真實，有時代感而富生命力，個性突出，風格獨特，在花鳥畫中獨樹一幟。殊不知，此時落宿在火車站招待所的王憨山先生，住的是幾十號人的一塊錢一夜的通鋪，吃的是一塊錢的盒飯，每日乘公交車到十多里遠的師大美術館去守展。這戲劇性，令我十分感慨與難過。

其時，我作為湖南電視臺《文化園》專題欄目的主持人決定拍攝王憨山電視藝術專題。我安排助手宋平從長沙展廳到王憨山先生居住的雙峰縣龍回鄉保豐村一路采訪拍攝，收集素材。月后，專題片拍成，名“花鳥畫家王憨山”，這是湖南美術界第一個畫家電視專題片。因此我受到非議，有人責問我說湖南這么多有成就的畫家，為什么首拍才聽說的王憨山。1987年8月，湖南電視臺播出《花鳥畫家王憨山》后，即參加了全國電視專題片評獎活動。想不到，獲得三等獎，成為當時湖南電視臺唯一獲獎的專題片。1988年5月中央電視臺以專題獲獎片播出《花鳥畫家王憨山》。不久，宋平調去廣州電視臺，他帶去此片在廣州電視臺前后播出三次。花鳥畫家王憨山在全國產生了相當影響，王憨山的名字響徹南北。電視專題片對宣傳與推廣王憨山先生起了重要作用。我當時十分欣慰，似乎覺得為被埋沒在農村的出色畫家王憨山先生“平了反”，做了一件很有價值的事。

1988年臘月的一個雪花飄飄的嚴寒之日，王憨山先生風塵仆仆來我寒舍造訪。我見他頭上、額上、眉上盡是雪花，雙手凍得通紅，我十分難過與心疼。我趕忙把家中的空調調到最大檔。他把一卷畫交給我，說要我送給新聞界朋友，感謝他們為他付出的辛勤勞動。這卷畫是四尺三開，共15張。我后來陸續轉送給了新聞界記者，叮囑他們多宣傳農村畫家王憨山。

1990年5月，我為湖南電視臺老年人電視大學具體操辦“海內外書畫家作品選萃展”，邀王憨山先生送作。他送來代表作《斗雞圖》。展出期間，我開創了湖南書畫家集體進入市場的活動，即每天給觀展觀眾當場義賣表演。我特意邀請王憨山先生來長沙，把他安排住在省展覽館招待所的單間里。他說他不擅長當眾表演。他把帶來的6幅小品交給我。當時湖南著名畫家表演義賣四尺斗方是50元。王憨山的小品定為30元，他6幅小品展出兩日即已脫銷。我去招待所看望他兩次，我問了一個糾結的問題：“解放初期你已在湖南日報社工作，為什么要求回雙峰縣？”他頓了頓，一擺大手說：“家里人多，為了回家照顧咧！”

1992年春，湖南文藝電視臺成立，舉辦大型成立慶典筆會，我又受命具體操辦。這次大型筆會，邀來全省40余名書畫名家。我們又將王憨山先生從雙峰縣邀來長沙。其時我對他未調省城還呆在農村抱不平。我有意在這次大型筆會中彰揚他，安排他畫一幅豎在木架上的8尺大畫，也是全場最大的畫，這無意是讓他領銜了這場大型筆會。當時著名老畫家楊應修先生看在眼里，心中不滿，筆會開場半個多小時，他還不動筆。我要他兩個高足去請他，同時我安排他畫兩幅6尺大畫，他才開了筆。全場錄相中，王憨山先生自然成了焦點。他畫了兩只昂首向上的蒼鷹，在播出的鏡頭中，非常突出。

以后我以一個電視記者的名義，四處呼吁應該把他調來省書畫研究院工作，以發揮他的作用，憾未能成功。

1995年夏，湖南電視臺臺慶25周年，在臺里的鐵塔里舉辦了全國著名書畫家作品祝賀展。展前，在湘江賓館舉行了為期兩天的創作筆會，我又受命具體操辦其事。我請王憨山先生與其夫人謝繼韞老師一道來長參加。同時邀請的還有易圖鏡先生。這時的王憨山先生經過北京展覽的成功舉辦，《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美術》《美術研究》等大型媒體與權威雜志紛紛報道了他。他已是聲名鵲起了，但仍然呆在鄉下。在展覽的開幕式上，省委宣傳部部長來剪彩，我趁機向部長反映了這個情況，建議要把他從農村調來長沙工作，亦憾未能成功。

在湘江賓館的兩日筆會中，我們住在一起，我與他作了一次長談。我們談到了市場問題。他說他去年不錯，賣了一萬多元。當時我感到吃驚，問他是怎么賣的，他說是一批批賣的，買的人一買就是50張、100張。當時他這種批買價是四尺三開每幅50元。5年后，他的畫價漲了50倍，而10年后漲了500倍，發展好快。當初批量買他畫的人是發了大財了。他又說他今后不打算東奔西跑辦畫展了，要好好沉下來，研究畫理畫技，把創作很好完善與提高一步。他說他將收學生，培養接班人。其時他已在雙峰縣城建了一個畫館，并誠懇邀我去看看。我作為老朋友，也極力主張他沉下來研究與創作，再上臺階，成為全國當代大畫家。我高興答應去參觀他的畫館。

2000年2月，王憨山先生在辦完廣州、深圳、臺灣的展覽后，不幸與世長逝，享年76歲。我非常內疚，因為直到他逝世后的第三年的2003年初夏我才去雙峰參觀他的畫館。他夫人謝繼韞老師帶我參觀了他的畫，畫室按他生前的樣子未作變動。他最后創作的一幅作品尚釘在畫桌前的墻上。畫室有點亂，顯現了主人生前忙碌的景象。

謝繼韞老師從內房里挑了王憨山先生的一幅遺作《松鼠叢林圖》給我。她說：“老王說過，只要李潺先生來畫館時，就要送一幅作品給他。”我當時心兒怦動，覺得王憨山先生太重情誼了。謝老師又說：“你是老王第一個送遺作的，也是唯一的一個！”

王憨山先生的藝術成就是多方面的，但我認為他最突出的最杰出的成就是他的藝術創造力。他創造了自己的畫法，創造了自己的藝術語言。如他畫的斗雞、雛雞、麻雀、貓等的造型都是前無古人的，而且生動、生趣、傳神，令人折服。他學齊白石，是從創造上學，因此他與齊白石拉開了距離，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

《雨后青山鐵鑄成》是他1995年一幅畫的題記與標題。我想這是他畫品與人品的寫照。在這寫照下，我有幸與他交往十數年，深感大畫家的藝術魅力與人格精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