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友智先生出生于豫東民權縣,祖父為著名中醫,性格開朗,喜交游,且詩書俱佳。在他周圍常聚集當地名人雅士、文人墨客,時而讀書論道,揮翰潑墨;時而吟詩著文,瞬間成篇。這些文化人在雅集中繼承并保存了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友智從小耳染目睹,頗受熏陶,書翰之道在其心田澆灌,儒雅之氣逐漸附冀靈臺。稍長,則顯示出藝文之才華,讀碑臨帖,拈管涂抹,頗成氣局,一時名重鄉里。高中畢業后,一美術院校看重其才,擬錄取,但陰差陽錯,卻被河南大學搶先招入歷史系學習。
開封,乃七朝古都。這里人文薈萃,文風、書風一直極盛。即使南宋后整個經濟、文化式微,這里也未曾停止以書畫為主的文明傳承。數千年來,作為中州的中心,開封培育出難以數計的著名思想家、作家、詩人、書法家、畫家,他們體現了中華文明的高度和深度,從而彪炳于史冊。而河南大學,乃20世紀初與清華、北大相繼建立的名校,這里曾聚集了現代著名文史專家、學者、作家及書法家多人,一直為河南文化中心的中心。友智在開封、在河大四年所受的教育、熏陶之深之厚自不待言。而頗為特殊的是,他無論記筆記、寫日記、做作文、寫信均用毛筆,這也是河大的一種良好風氣。當然,寫字不僅要整齊、規范,更重要的是字要有出處,也就是那幾年,他在學校中更進一步打下了較扎實的唐楷功底,而這是所有有成就的書法家都必須具備的基礎,也可以說是看家本事。工作后的多年,他一如既往,手不離毛筆,在漫長的書法低谷階段,這確是難能可貴的。而隨著中國書法在上世紀70年代末出現復興以來的近三十年間,他除了寫唐楷、宋楷之外,他的主攻點則落在了草書上,間而寫寫篆書。
寫草書首先需要勇氣,需要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是吞吐大荒、思接千載的才情,是容天地萬物于胸中的豪氣,是生命狀態與草書飛動、狂舞而熾烈的線條一見鐘情的感應。友智先生是具備這個先決條件的,他的作品不是平靜地在說話,在切切細語,而是在傾訴,在宣泄,在吶喊,是在向人們證實一個充滿激情、有著深厚歷史感和涌動著豐富感情的靈魂的存在。那撲面而來的令人悸動、令人震撼的整體氣息存在于他茂密的章法中,存在于厚重圓渾的線條中,存在于他經意所選擇的充滿奇崛意蘊的文字中,而這一切,形成了一種只有作者本人所營造的“氣場”。我能從其作品中強烈地感受到這一“氣場”所帶來的沖擊波,能由此領略到作者博大宏闊的精神世界,而這一點,是只有少數人才可能具有的藝術特質。這是一個很高的精神層面,是可與古人、與大自然、與宇宙對話的獨特語匯。看友智先生的作品,第一眼便為其所特有的精神力量所陶醉了。
然而草書的技巧,或者說技術層面又是一般人難以進入此道的大障礙。君不見,當下一些身份頗高而欲在草書上演繹一番的大人物,在技術這一層面上連皮毛也未能觸到,便揮筆涂鴉,線條如草繩,結體錯誤百出,結果演繹的是一出書法十多年來未出現過的鬧劇。書法的大門對任何人都是敞開的,但過不了技術這一關,便永遠跨不進書法殿堂的門檻,我很欣慰地看到,友智先生狂草的線條是頗有力度的,圓潤、沉厚、力透紙背。有人認為這是其楷書功底所起的作用,這有一定道理。但我發現,在他所作不多的篆書中,蘊含了與草書相通的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對線條質感的把握,我認為,其篆書的成就并不亞于草書,這方面作為美術家有較準確的把握的能力,而其篆書線條所達到的力度,則較其楷書更接近其草書。我年輕時,恩師傅天趣先生曾教我寫大篆,雖然我此后亦未以此作為主要書體,但所得篆書筆法卻在借鑒到隸書的同時,更多的是融進了草書,無論線的運行和轉折都充滿篆意。友智先生也正是得力于此,所以他草書線條不飄、不浮,從未出現如圭角、釘頭、蜂腰、畫圓圈等易出現的弊病。可以這樣認為,友智先生的篆書完全可以與草書相頡頑,而不分伯仲。
草書技術層面另一個重要因素是草法。須知,草書之法度較其它書體更為嚴謹,多一點,少一點,畫長一點,短一點,都可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字。當年于右任一天背一個草字,三年下來草法爛熟于心,而這一關更是每個草書家必須過的頭一大關。友智先生的草法應該說達到熟練掌握的地步。而我寫的草書還要經常查看《草字匯》之類的工具書,生怕出現錯誤而貽笑大方。我未與王先生交談過,但肯定他在創作前也將會嚴格地先把握每個字的草法,決不敢如一些自稱“超越先賢”的大人物那種不負責任地“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地隨意改變草字形體的基本結構。友智先生草書章法特征是茂密,但密并不等于滿和擠,令人悸動的情感世界而是疏密有致,計白當黑,密處而不透風,疏處可以走馬。另外,章法的節律感很強,字的大小錯落有致,倚側斜正須其自然,如同聽一曲節奏感變化很強的樂曲,不安排,不做作,暢達自然中又顯得每個“音符”“音節”都充滿活力和震撼力。友智先生草書章法達此境界,也應當說與其美術的功底有關。
友智先生的草書作品,既有小幅如條幅、斗方、手扎,也有長篇巨制,如多條屏、長卷等。作者能自由地把握各種章法和藝術形式,這是藝術家成熟的表現。但相比來講,我更欣賞他的宏篇巨制。據說他用的是長鋒羊毫,寫大字更容易表現出氣勢,線條也容易出現變幻莫測的奇妙效果,加之墨色、水分的合理運用,蒼茫而水墨淋漓的草書精品會在不經意當中被創造出來。一件好作品在當代的出現,是作者對傳統的全面繼承、對時代精神的準確把握和強烈的個性三方面要素自然融會貫通的結果。以友智先生的勤奮好學和學養,我相信,書壇也期望今后出現更加震憾人心的經典作品。
當然,以更高的要求來講,包括友智先生在內任何人的作品都難以達到盡善盡美,這里我還想提出我認為的先生的不足之處,以就教于先生。先生用筆力可扛鼎,渾厚、沉郁,甚為感人,但總感到用筆實多虛少,缺少枯筆、淡墨及大量水分的運用,故于厚重中稍感通靈不夠。從作品看,先生肯定為人極為實在,過去我的老師曾給我講,做人要實,而作品則于實在中還要透出內在的靈氣。這里我將老師的話轉告給先生,不知以為然否。另外,在整體的審美把握上,擬應再往回走幾步,即進一步回歸傳統。書法是一門頗有意思的藝術形式。如純寫傳統,功夫再好,創造力則不夠;而個性過強,又淡化了傳統,仍然并非最佳選擇。故在學書、創作的過程中,我的老師還告訴我,學書、創作其實就是一個對傳統、對經典作品不斷臨寫、研究的過程,要一直在傳統與個性之間徘徊。我過去提出過“新古典”的觀點,也是承繼了傅老師這一主要思想。這里再提出來以與友智先生共同探討。
以我之疏才、淺識,友智先生竟囑我為其作品集寫幾句話,這是對我的信任,也是我的榮光,然而也頗感擔子太重,斗膽寫了以上的話,還望先生與諸位方家指謬。如有機會到三湘面聆教誨,共同控討書法藝術及其它問題,則余之大幸也。
注:本文為《王友智書法作品集》序
(作者系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河南省書協榮譽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