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石濤書法印象概述
石濤是清初著名畫家,以他為代表的“四僧”,開創了清初畫壇的新局面,影響至深。同時,石濤的書法成就也很杰出,不可小視。但是,與歷史上對石濤繪畫成果推崇有加的現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石濤書法藝術的研究,卻一直近乎空白。至于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局面,筆者以為,一是與其豐富的繪畫作品相較,石濤流傳于世的純粹書作極少;而是與其洋洋大觀的繪畫理論巨作《石濤畫語錄》(又稱《苦瓜和尚畫語錄》,以下簡稱《畫語錄》)相較,他流傳于世的書法理論也極少。
然而,石濤的書法在歷史上的地位到底如何呢?雖然終有清一代的書法名家不勝枚舉,風格多樣,成就斐然,石濤在整個清朝書壇地位不可能特別顯著,遑論在整個書法史上的影響力了。但是,整個清朝書壇并不是一帆風順、波瀾不驚的狀態。整體來講,清朝書壇前期冷寂而后期遽然澎湃,后期成就遠大于前期。在這個歷史背景下我們來看石濤書法,就很有意義了:石濤的書法,在相對冷寂的清初書壇的地位不可小覷。
石濤書法的特點,總的來講是諸體皆能、氣格高古、個性強烈、時出新意。
石濤雖沒有多少純粹的書作傳世,但題畫書跡極其豐富,有小楷、隸書、行書、草書、甚至少量篆書。可以說“五體皆能”,其書法修養的全面性在歷史上的畫家中不可多見。石濤不同時期題畫書法風格有異,大體來講,初期以魏晉一路小楷為常見;中期行、草、隸兼之,方筆居多,字形宏闊,似受北碑和倪瓚的風格影響較大;晚期以行草為主,奇肆跌宕,富有個性。
從以上大要的概括來看,石濤在書法的取法上眼界是很高的,魏晉的古樸植根在他心中,在自覺的各體融合中,形成新的風格,但一直保持了較高古的取法。尤其是中期的隸書,輕巧而精到,敦厚而活潑,在整個隸書史上都極具個性。篆書雖然極少見,但也敦穩可愛,頗得金石之氣。行草書風格雖間有董其昌、蘇東坡的影響,用筆尖硬,與他其他書體相較,略顯浮脫,但也收放自如、瀟灑縱逸絕無俗態。
石濤書法個性強烈,其根本原因是善于融合諸體之長為一體。如在他晚年代表風格的行草書作品中,時常可以看到小楷的敦厚與精巧、篆隸的寬博與凝重、帖學的流暢與嫻靜、北碑的方筆與跌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清初書壇帖學籠罩,碑學未興。雖不能斷定后世碑派受石濤影響,但石濤能自覺吸收碑學精華為我所用的精神就已經很值得我們欽佩了。
二、石濤在《畫語錄》中對書法的闡述
《石濤畫語錄》是他重要的繪畫理論著作,在清代畫論中地位顯赫。整個《畫語錄》從哲學高度出發,論及繪畫技法、審美等方面的要旨共計十八篇,每篇都是精彩的論述。后人對《畫語錄》的研究非常深入,早已成體系化,我這里就不贅述了。但是其中的一章即《兼字章十七》(以下簡稱《兼字章》)是關于書法的,對于研究石濤書法來說尤其重要。茲錄原文如下:
兼字章十七
墨能栽培山川之形,筆能傾復山川之勢,未可以一丘一壑而限量之也。古今人物無不細悉,必使墨海抱負,筆山駕駛,然后廣其用。所以八極之表、九土之變、五岳之尊、四海之廣,放之無外,收之無內。世不執法,天不執能,不但其顯于畫而又顯于字。字與畫者,其具兩端,其功一體。一畫者字畫先有之根本也,字畫者一畫后天之經權也。能知經權而忘一畫之本者,是由子孫之失其宗支也,能知古今不泯而忘其功之不在人者,亦由百物而失其天之授也。天能授人以法,不能授人以功;天能授人以畫,不能授人以變。人或棄法以伐功,人或離畫以務變。是天之不在于人,雖有字畫亦不傳焉。天之授人也,因其可授而授之,亦有大知而大授,小知而小授也。所以古今字畫,本之天而全之人也。自天之有所授而人之大知小知者,皆莫不有字畫之法存焉,而又得偏廣者也。我故兼字之論也。
這段文字字數不多,但由于比較晦澀難懂,因此要理解其中的意義也很難。我們可以簡要地將這章內容概括為三個主要層次:
1、從文章開始到“收之無內”,主要是講筆墨對山水畫表現力的決定性作用。筆墨上的功夫下夠了,就能表現出山水的各種變化和面貌;
2、從“世不執法”到“亦由百物而失其天之授也”,這段為本章的中心所在,主要闡述了書法與繪畫的關系。尤其是通過“其功一體”的論述,強調書法與繪畫,歸根結底是“一畫”作用的結果。
3、最后一段從個人修養和天分出發,進一步闡述書法與繪畫相輔相成的關系。
這段文字“一畫”和“功”兩個概念都非常難懂。
對于“一畫”的理解,歷來爭論不休。總結起來可分為“線”論、“道”論、“法”論、“禪”論、“統一”論等幾種觀點。其實,簡單到極致也就分野為“道”與“技”兩個方面而已。通過筆者對《畫語錄》的研究,我是支持“一畫”為“道”這一方面的觀點的。但這個“道”,到底是道家的“一”,還是釋家的“禪”,其實無所謂,本質上就是對自然混一根本的抽象解釋。在這一章中,石濤本身這一種傾向描寫得非常明確。
而“功”,在這一章中是比“一畫”低一個層次的概念,約略接近“技”這個層面,但包含的內容要比“技”廣泛,大體是講自然物象對宇宙本源的表達。當然,書法和繪畫的“技”也包含其中。
綜上所述,石濤這章雖名為《兼字章》,但實際強調的還是“一畫”這個哲學概念。書與畫都只是“一畫”的表現形式而已。只有明白了玄遠的哲學本源,才能真正通過書法與繪畫來表現世界的本源。這也與《畫語錄》中其他章節對于“一畫”觀點的反復強調完全相通的。
三、 總結
相通過對石濤的藝術實踐的宏觀認識,以及對其《畫語錄》中《兼字章》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石濤雖然在書法上修養極高,才華橫溢,但他不刻意追求書法創作。這是因為石濤首先作為一個畫家,雖然認識到書畫同源(哲學的源頭),但都是從屬于“一畫”這個概念的表現形式。因此,書畫創作沒必要分家,因此石濤純粹的書作很少見。而且宏觀地看他在《畫語錄》中的藝術主張,石濤是把書法看做比畫要低的技能。因為他在論述書畫關系時,只強調書畫相輔相成,沒有像有的畫家一樣強調書是畫的基礎。
但另一方面,與其書學思想矛盾的是:石濤極其喜歡題畫,這又是為什么呢?我想,一是石濤主張書畫都只是“一畫”的附庸,因此本質上書畫不分家,所以,一幅作品中,書與畫都只是構成作品的重要因素。至于具體是字多還是畫多就無關緊要了。二是由于石濤書法修養極高,駕馭能力極強,又對自己書法相當自信。所以為了畫面的需要,石濤索性就發揮他各體兼能的優勢,甚至一題再題,形成字遠比畫多的局面,這在當時甚至整個美術史上也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