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成精（四）

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女孩。

不過，這時我還看不太清楚她，模模糊糊的，就好像我在霧里頭，她在霧外頭。

夢魚挨近我，壓低聲音對我說：“夏蛋蛋，記住，你在上岸的這段時間里，不可以使用魔法。來，把你那個裝魔法玉米粒的小布袋給我。”

“可是，萬一我要是被人給逮住了呢？”我緊緊地抱住了我的小布袋。

“你會小心保護好自己的。”

沒辦法，我只好哭喪著臉，把小布袋摘了下來，暫時交給它保管。

“去吧，去找五月櫻桃吧，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那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我還是不肯邁步。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回家了。可能是沒有魔法玉米壯膽，我沒有安全感了。

“這個，我也說不太好。可能是三個小時之后，也可能是三分鐘之后，就看我的主人什么時候睡醒了。”

夢魚說完，就甩動大尾巴，在我的后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從那團霧里跌了出來。

我朝前沖了幾步，差點沒摔到一個爛泥塘里。等我站穩了，回頭一看，那團霧正在向后面一點點地退去。

我現在就是想逃回去，也逃不回去了。

于是，我轉過身來。

這下，我看清楚五月櫻桃了。

五月櫻桃，一看就是那種特別潑辣、特別倔強的假小子。真的，她的頭發剪得短短的，要不是她穿著一條紅裙子，我真會誤以為她是一個男孩了。她正在那條土路上練自行車。不過她的車技實在是太爛了，我還會“掏襠”騎，可她只會一只腳踩在車蹬子上，另一只腳踩在地上，一蹬一蹬地朝前沖。短短的一會兒工夫，她就摔倒了好幾次，胳膊肘兒出血了，裙子摔破了，可她就是不哭。

她有多大呢？我猜，她頂多剛上小學一年級。

當她的臉轉到我這個方向來時，我看到她有一個翹翹的小鼻子，眼睛特別圓，像櫻桃一樣圓。

可我是一個怪模怪樣的小精怪，要是我突然跳到路中央，跟她打一個招呼：“嗨，五月櫻桃，你好！”她一定會嚇壞了吧？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的時候，八個男孩從她家邊上的山坡上沖了下來。

一看到五月櫻桃，打頭的那個長脖子男孩興奮地扔掉手中的樹枝，對他身邊的伙伴擠了擠眼睛：“嘿，看啊，妖怪畫家的外孫女，是從城里來過暑假的。她有一個好奇怪的名字，好像叫什么五月水蜜桃。不對不對，是四個字……”看上去，這個長脖子男孩是這幫男孩的老大。他的話，引來了一片哄笑聲。這下，他更得意了，故意怪腔怪調地說：“我想起來了，她叫五月黃瓜！”

這下，這群男孩笑得更起勁兒了。

我以為五月櫻桃會推車逃回家，可是她沒有，她就好像沒有看見這群討厭的男孩，繼續在路上練她的自行車。

長脖子男孩他們也沒走。不但沒走，他們還干脆坐到了五月櫻桃外公家籬笆墻外的一溜兒泥壇子上。

“五月西瓜！”

“五月茄子！”

“五月豆角！”

“五月韭菜！”

每當五月櫻桃騎過來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男孩帶頭尖叫。

我太佩服五月櫻桃了，她一點都不生氣，一點都不受影響，把這群吵吵嚷嚷的男孩當成了一群呱呱叫的烏鴉。

但我看不下去了，我決定出手。

可是，我該怎么教訓這幾個欺負女孩的臭小子一頓，又不被他們發現呢？唉，要是夢魚不把我的小布袋拿走就好了，我就可以用魔法玉米把他們變成泥壇子了。

泥壇子？

我看看那一溜兒泥壇子，又看看自己的身體。哈，要是我涂上一身爛泥，就和那些泥壇子一樣了。

我有主意了。

我在爛泥塘里打了個滾，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泥壇子”。

我剛從爛泥塘里爬上來，就看到有一臺拖拉機“蹦突蹦突”地開了過來。于是，我緊跑幾步，在它掀起的黃色土霧的掩護下，沖過了馬路。

男孩子們沒有發現他們身邊又多出來了一個泥壇子。

他們還坐在泥壇子上，繼續嘲笑五月櫻桃。

距離我最近的那個，叫完了，還嫌不夠，還握緊拳頭，興奮地在我的頭頂上砸了幾下。他真的把我當成一個泥壇子了。

我沒多想，抓住他的一根手指頭就咬了一口。

他當然沒有看見我咬他。

“啊——”他痛得大叫起來，把手抽了回去。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頭，然后又恐懼地看了我一眼，用胳膊肘兒捅捅坐在他左邊那個比泥鰍還要瘦的男孩：“泥、泥、泥鰍，我被壇子咬了一口。”

“壇子咬了你一口？”泥鰍以為他在開玩笑。

他把手指頭遞了過去，歪著嘴說：“你看，都被它咬出血了。”

“是劃破的吧？”泥鰍推了他一把，“壇子又沒有嘴！”

“有嘴！它有嘴！”被我咬破手指的那個男孩又看了我一眼，害怕地站了起來，好像我會撲上去再咬他一口似的。

他一邊往后退，一邊對泥鰍說：“泥鰍，我不騙你，它不是一個壇子，是一個壇子怪。它有爪子，還有牙齒。剛才，它就是用爪子抓住我的手，用牙齒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是嗎？”泥鰍一定以為他的同伴在演戲吧？要不，他怎么會笑嘻嘻地說，“那就讓我來檢查一下，看看它到底是一個什么東西吧！”

他也站了起來。

我以為他會走過來，在我的身上摸一把，沒有，他一腳就把我給踹倒了。

好野蠻的男孩啊！

骨碌碌，我滾出去了老遠。

“你們兩個在那邊鬧騰什么哪？”我聽到長脖子男孩問泥鰍，泥鰍回答說：“羊屎球說那個壇子是一個壇子怪，咬了他一口。”

“有這樣的事兒？讓我也來看看。”

想不到，長脖子男孩居然也來了興趣，朝我走了過來。

我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繼續裝我的壇子。

倒不是我怕他們，要是真打起來，別說八個男孩了，就是十八個男孩也打不過我。我力大無比，不是吹牛，只要我抓住他們的腿，使勁兒一掄，就能把他們甩到樹梢上去。可今天我必須忍耐，因為這不是我的任務，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偷偷地把眼睛張開了一條縫。

長脖子男孩圍著我轉了一圈，沒有看出什么破綻，就掐住了那個叫羊屎球的男孩的后脖梗子，拼命地往下壓：“羊屎球，你熱昏頭了吧？這不是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破壇子嗎？”

“我沒中暑，它是咬了我一口啊——”

羊屎球大概是被掐痛了，一邊大叫，一邊把頭當成犄角，狠狠地朝著長脖子男孩的胸口撞了過去。長脖子男孩連忙一閃，羊屎球撲了一個空，結果“蹬蹬蹬蹬蹬”地朝前沖出老遠，張開雙臂撲到了那一溜泥壇子上。

五月櫻桃笑了。

她可能是被這群打打鬧鬧的男孩子們逗笑了吧？

不但我看見了，連長脖子男孩也看見了。

這下壞事了。

長脖子男孩突然站住不走了，一臉的興奮，一邊斜眼瞟著五月櫻桃，一邊手舞足蹈地對泥鰍、羊屎球他們說：“來，我們來玩小倉鼠踩輪子好不好？”

果然，他跳到了我的身上，雙腳那么一挪一挪的，迫使我朝前面滾去。

你說，這不是侮辱人嘛！

沒滾出多遠，我突然來了一個急停。

他沒防備，朝前摔了一個嘴啃泥。呸！他從嘴里吐出一口沙子，從地上爬起來，嗷嗷叫著，又重新跳回到了我的身上。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在女孩子面前丟丑，那我就讓你丟一個更大的丑吧。這回，我不但配合他移動的雙腳朝前滾，還故意改變方向，帶著他朝五月櫻桃的方向滾了過去。

他得意極了，又是喊叫，又是吹口哨，在我身上做著各種滑稽的動作。

來到五月櫻桃的面前，本來是橫著身子朝前滾的我，突然滴溜一轉，把身子豎了過來，正好把他一只腳在前一只腳在后地給分開了。結果，他往下一坐，來了一個大劈叉。

他坐在那里，再也起不來了。

“腿，腿，我的腿劈成兩半了，快來把我拉起來——”

他發出了求救的呼叫。

泥鰍、羊屎球他們趕緊跑上來，把手伸進他的胳肢窩里，喊了一聲“一、二、三”，這才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可能是拉傷了肌肉，他兩條腿連站都站不穩了，最后，他們只能這樣架著他，一瘸一瘸地走掉了。

嘿嘿，我樂了，我總算是教訓了這幫臭小子。

我正想從地上坐起來，突然看到五月櫻桃把自行車放到地上，朝我走了過來，我心里一慌，趕忙又閉上眼睛躺了下來。

我決定再裝一會兒泥壇子。

沙沙沙，腳步聲在我的身邊停下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你不是一個泥壇子，對吧？”

我不響。

她蹲到了地上，從身邊的草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用它那毛茸茸的頭，輕輕地搔起我的耳朵來：“別裝了，我全看見了，我知道你是誰。”

我還是不響。

“可是，你下手也太重了，他們又不是壞孩子，你也用不著那樣懲罰他們啊！要是受傷了，他們該多么痛苦啊，他們的爸爸媽媽該多么傷心啊。”

想不到，她竟批評起我來。

這可把我氣壞了。

我一翻身，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瞪著僅有的一只大圓眼睛，委屈地沖她大喊大叫：“他們不在欺負你嗎？我這么做，是在保護你啊——”

她被我嚇了一大跳，跌坐到了地上。

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

你猜她憋出來一句什么話？

“你你你你你……”

不是。

“你是一個小精怪？”

也不是。

她說的是：“天！你和我外婆畫得一模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