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德藍公園（5）虛境隧道

圓圈君的出現，讓飯團次郎欲言又止。大家只好繼續趕路，來到了一個黑洞洞的入口前，他們下了船，那像是條深不可測的隧道。而之前在什么地方，羅曼已經沒有任何記憶了。反正意識到周圍環境的時候，已經停在了隧道入口處。可以肯定的是，現在已經不在那片該死的夜森林了。

隧道入口的上方是四個石刻大字：虛境隧道。

羅曼想看看隧道人口的周圍是什么樣的景象，可他還沒來得及抬起頭，就已經被送入了那空氣異樣的隧道里，穿過滿是恐怖人偶的隧道，眼前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城堡。

怎么，隧道的盡頭就是這么個龐然大物嗎？羅曼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甚至都沒有感覺到擔架正在自動降低。擔架的四條腿像是耗盡了某種生物能一般，緩緩地萎縮著。伴隨著這種平緩的萎縮的，是擔架的平穩下降。抵達地面的時候，咔嚓的輕微震動使他徹底清醒了起來。

他從擔架上欠起身，看到圓圈君和飯團次郎已經走向前，站在了城堡的大門口。

城堡的黑門森然而冷峻，高大得令人聯想到被斷然劈開的黑色礦山。黑門的中央有一根斜過來的門把手。那門把手離地的高度足足有三十米，即便是輕軌站出現過的那個巨人也夠不著。

再看那城堡，那種可怕的黑暗氣勢，簡直要讓人懷疑它是月球背面的暗世界里隱藏著的異度堡壘。它那光滑的表面泛著令人內心畏縮的黑光，巨大的、黑寶石般的石塊近乎鬼斧神工地堆砌著，恐怕連地獄最深處的魔鬼工匠都要自嘆不如。

就在他再次試圖發出聲音的同時，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并伸手捂住了嘴巴。天哪！那哪兒是什么門把手！那是一具斜過來、懸掛在黑門上的人體！

老實說，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個人。遠看真就像是一個斜過來的門把手。但多看幾眼就會發覺，那的確是一個人。那人赤裸著上身，下半身則圍著一條破破爛爛的、抹布似的東西。他的頭發活像用久了的拖把，身上的肉則像是油光光的橡膠條條。

他的姿勢詭異得不行，兩手伸在左上方，牢牢地吸在了黑門上；雙腳則非常配合地伸在右下方，同樣吸在黑門上。臉對著門面，背部拱起，屁股撅著。

這當兒，他似乎終于察覺到了圓圈君和飯團次郎的存在。

“喲，你們兩個在下面嘛！”他突然說了句話。那聲音活像是得了重感冒的唐老鴨。說話的同時，他轉過臉來。

我的媽呀！羅曼的腦袋瓜像是被通了電一樣發麻。那張臉，上面根本不存在稱得上五官的東西。東西倒不是沒有，是的，那家伙的臉上有的是嘴巴，無處不在的、大大小小的嘴巴，它們有的露著大門牙，有的長滿吸血鬼般的尖牙，有的皺巴巴的……

“哈哈，果然是你們啊！”看到的確是圓圈君和飯團次郎站在下面之后，門把手再次高興地說道。

圓圈君和飯團次郎點了點頭，似乎懶得答理他，又不得不答理他。

“咦，那邊還有個人嘛！”這家伙突然看到了羅曼。

羅曼嚇了一跳，但什么也沒說。

“三個人。”門把手總結道。

三個人……羅曼在心里算道。

啊！他突然心頭一悶——羅蘭呢？

從進入虛境隧道開始，羅曼就把羅蘭給徹底忘掉了。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虛弱得不行，另一方面……自己實在該死，居然徹徹底底地將羅蘭忘在了一邊！她人呢？到哪兒去了？

他左顧右盼，希望這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只是幻覺。說不定羅蘭就在旁邊，只不過自己剛剛清醒過來，沒發現而已。但那門把手說得清清楚楚——三個人。而周圍的確也沒有其他任何人。有的只是嶙峋的怪石。怪石互相堆在一起，視線根本無法越過。就連身后的隧道出口也無跡可循。

簡直就像是被囚禁在了這兒。

這時候，圓圈君和飯團次郎從背囊里掏出一把把的東西。那是些什么東西呢？羅曼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覺得他們的動作已習以為常，就好像經常這么干似的。至于他們究竟要拿那些東西干什么，羅曼更是搞不清楚。

直到他走到圓圈君和飯團次郎的背后，才終于松了口氣。

啪嚓啪嚓——糖果掉在了地上。

聲音有點奇怪。似乎并不是硬邦邦的糖果，而是某種軟塌塌、濕乎乎的東西。

也許是某種軟糖吧……

羅曼走過去的同時，他在腦海中反復問著自己：在我休克的那段時間里，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一邊走，他還一邊再次朝自己發問：羅蘭呢？

這時候，身后傳來了圓圈君低沉的聲音：“你要去哪兒啊？”

羅曼止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過頭去。

“啊……”他就吐出了這么一個字。

“別走遠了，”圓圈君又說，“我們進去一下，過會兒就出來。”

話音剛落，羅曼的身后就傳來了城門打開的聲響。那與其說是兩扇巨門的洞開，不如說像是地心深處傳來的某種隱隱約約的撕裂聲。它聽上去并不是那種嘩然的震鳴，而是一種恰如其分的、類似緩慢移動的磨礪。

是的，門已經打開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但羅曼就是沒有勇氣轉過身去看上一眼。圓圈君和飯團次郎應該已經走進去了吧？他想。想什么想，看它一眼不就行了！

于是他終于果斷地轉過了身，而這個時候，城門已經近乎關上。怎么，這么快就關閉了？

城門關閉的速度出乎羅曼的想象，僅僅是猶豫了一小會兒，圓圈君他們已經鉆入了黑城之內，城門隨之關閉，仿佛是故意不讓人朝內一探究竟。羅曼努力地透過那最后的縫隙，試圖看一看城門內部的構造。但由于縫隙太小，連光線也無法透出，因此只看得見一條黑黢黢的接縫。

“喂！羅蘭呢？”他最后喊了一聲。

根本無濟于事，簡直多此一舉。

羅曼垂頭喪氣地坐到了地上，腦袋又開始混亂了起來。

這算什么？他問自己。他們兩個，先是說要帶我去某個地方，到那兒可以填飽肚子，還可以治好羅蘭。可現在呢？那兩個家伙自己進入了這座黑色的城堡，把我一個人丟在外面，也不管我會不會被什么魔物捉去。更不用說治療羅蘭了，現在連她人到哪兒去了都搞不清楚。

這當兒，巨門上的門把手對他說話了。

“喂，”他說，“在想什么哪，你？”

羅曼差點沒嚇出一身冷汗。這會兒他徹底把那家伙給忘了。

“沒，沒什么……”羅曼說。

“吹牛，騙人，瞎說。”

“啊……”

“啊什么啊，與其自己悶在心里苦想，還不如講出來，釋放出來，對吧？”

“嗯……”羅曼很想說點兒別的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出來，“說得也是……不過，沒人講啊。”

“我不是人嗎？”門把手立馬回應道。

“是啊！你不是人啊！”羅曼本想這么說。實際上也差點脫口而出，不過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去了。“噢，說得也是……”他只好這么說。

門把手立刻露出一副滿意的神情，實際上那根本算不上什么神情。這樣的臉上哪兒會有什么神情，只不過那一張張的嘴都有點露出笑意而已。

“那么，就跟我說說吧。”門把手說。

但羅曼并不想把心里的真實想法，以及正在焦慮的事情講給他聽。因為誰也沒法保證，這奇怪的門把手不會把他所講的內容透露給圓圈君和飯團次郎。不管那兩個人到底是好是壞，這都是一件對各自沒什么好處的事情，尤其是在旺德藍這種鬼地方。

于是他打算岔開話題。

“那個……對了，你為什么要高高地吊在上面呢？”他轉而問道。

那門把手倒是單純得很，立刻中了計，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起來。

一開始，羅曼就那么站在下面，一字一句地仔細聽他講著。但是聽著聽著，羅曼的表情漸漸產生了變化。也許他自己無法看到這種變化，但如果此時給他一面鏡子，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臉像是被許許多多看不見的小手，使勁地朝各個方向拉扯、拖拽著。

門把手所講的那些東西，讓他有種聆聽滅頂之災的預告的覆滅感。尤其是當這種預告以一種隨隨便便的口吻講出來的時候，更是讓人絕望透頂。

他說，自己之所以會這么吊在巨門之上，全都是因為飯團次郎。

“哎呀，這可不是吊，這是‘吸’，我是牢牢地吸在門上喲！這不，你瞧，手和腳全部吸著，再怎么使勁兒也拔不下來。誰都不愿意這么一天到晚被吸在這種高得嚇人的大門上吧？哼哼，可我就偏偏倒了這種霉啦！真是中了頭彩……讓我算算……一二三四……我的媽呀，我已經在這兒吸了五年啦！真是悲慘呀！不說倒沒什么，一說起來，真叫人傷心啊！”

說著說著，門把手像是要哭了。他所說的東西，似乎勾起了某些痛苦不堪的回憶。

羅曼原以為他要就此打住，沒想到他又接著講了下去。

“我好慘哪！”他都快嗥叫起來了，“都是那死胖子！都是那死胖子干的好事！飯團次郎！該死的魔鬼胖子！是他把我囚禁在了這兒！”

原來這是一種囚禁的方式，羅曼恍然大悟。想想也是，被吸在這么高的地方，經受日曬雨淋，哪兒也去不了，的確夠悲慘的。

門把手由于說話用力過猛，一下子接不上氣來。但他稍一換過氣來，便立刻繼續講了起來：

“你都不知道，他們在這黑色城堡里面藏了什么！講出來要嚇死你！噢……作為看門人，我不該講這些的……不過我可以給你講講我是怎么變成這樣的。”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似乎想看看羅曼的反應。如果對方表示有興趣，他就打算繼續講下去。

羅曼當然表現出了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實際上倒不是真的興致盎然，而是滿腦子想要知道答案。

“本來嘛，我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的小伙子，”門把手說，“就跟你一樣。”

“啊，是嗎？”這點倒是出乎羅曼的意料。

“是啊，一點兒不騙你。”門把手信誓旦旦地說。如果這時候他能把手伸出來，想必一定會拍拍自己的胸脯。“只不過，在某個日子里，我莫名其妙地進入了旺德藍——怎么進來的已經徹底忘記了。只記得后來遇上了那死胖子，也就是飯團次郎。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什么好人呢，哼！最后把我騙到這兒，弄得我成了吸在大門上的門把手。還要隔三差五地負責開門關門。肚子餓了不能自己找東西吃，非得等他們來喂給我吃。”

說到這兒，門把手突然停了下來，停得十分不自然。

突然，他爆發出一陣極其扭曲的怪笑，所有那些長在他臉上的嘴巴紛紛咧開，笑個不停。一邊笑，他一邊打開了大門。同時，他還極不自然地說了一大堆語無倫次的話：“哎呀，我騙你的啦！哈哈！嚇壞了吧？沒關系，沒關系，都是騙你的啦！嚇唬嚇唬你而已，哈哈哈！”

羅曼聽得莫名其妙，同時又有點害怕。這門把手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

為什么呢？答案在三秒鐘后揭曉。

——門打開了。

——圓圈君和飯團次郎站在那里，正準備出來。

“哎呀，騙你的啦，哈哈哈哈……”門把手還在語無倫次地亂笑。

驟然間，一股強烈的恐懼襲上了羅曼的心頭。圓圈君和飯團次郎的可愛外形，似乎再也沒有了原先的誘導力，似乎徹底剝去了可以迷惑人的表象。而門把手那滿臉的一張張怪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飯團次郎把他變成這樣的嗎？飯團次郎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門把手原來真的是像我一樣的小伙子，是正常的人類嗎？

或者，門把手真的只是在講故事，只是在開玩笑，只是在逗我樂，只是在嚇唬我？

到底該相信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