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凱勒

楊小米瞪大了眼睛。

驚訝讓她的眼眶擴大了1厘米，2厘米，3厘米……

不僅眼睛，她用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緊緊捂住一個冒出來的巨大的驚訝。

她看見路奇奇摸索著、跌跌撞撞地穿過客廳，走向陽臺。

就在他好不容易摸索著繞過沙發，那條向來不老實的胳膊又差點出了狀況，碰到了旁邊的金魚缸。金魚缸里一陣水波蕩漾，尤金的尾巴甩了尤娜一個大耳光，尤娜不客氣地咬了尤金一口，雖然它們倆平時是最親密的一對金魚情侶。

路奇奇像個傻瓜那樣穩住了金魚缸，他幾乎把水波蕩漾的金魚缸摟進懷里。

接著，楊小米聽到路奇奇用奇怪的嗓音發出奇怪的聲音：“噓，尤金尤娜，乖乖的，你們嚇死我了！”尤金尤娜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尤金無辜地掉轉身體，找到了尤娜的嘴巴，它們頭碰頭靠在一起，似乎在悄悄安慰彼此。

路奇奇又像個傻瓜那樣用負200倍的速度緩緩放下金魚缸，他笨拙的樣子簡直傻得不能再傻了。

然后，他又摸索著站起來，舉止與一個九旬老人無異，那樣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向陽臺邁去。他似乎在找陽臺的邊緣，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抓一根救命稻草……“你在于什么？”驚訝壓得楊小米再也按捺不住，她使勁大喊了出來。

一向修養良好受過高等教育的楊小米，居然也會發出潑婦那種聲音，在這個本來靜悄悄的周末早晨。而潑婦的聲音，的確足以悍醒整棟公寓樓。

路飛立刻從睡夢中跳起來。

處在躡手躡腳中的路奇奇，只覺得一聲巨響橫掃自己。他捂住咚咚直跳的胸口，回頭說：“媽呀，你干什么這么早起床，想把我嚇死呀！”

但是，路奇奇根本沒料到自己這一回頭的真正效果。

好吧，幸好楊小米平時注意健身，也沒得上心臟病，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因為，她根本沒料到剛才觀察了半天兒子那個鬼鬼祟祟的背影，轉過身來，面部更加讓人驚悚。

他好端端的眼睛居然給蒙上了黑布條，像一個鬼，或者蒙面大盜。

沒錯，楊小米知道路奇奇是個事簍子，但是在這個天蒙蒙亮，原本可以補個美美回籠覺的早晨，她完全無法理解路奇奇為什么瞬間變成了這副樣子。

路奇奇要是能看見，就會看到楊小米身體一軟，非常戲劇化地倒進了剛從臥室的床上飛奔出來的路飛的懷里。“好，接住了！”路飛很滿意自己英雄救美的神勇，他把楊小米一挪，就非常藝術化地挪到了沙發上。

臉色正在發白的楊小米也悄悄笑了。

路飛看楊小米無礙，才顧得上抬眼打量自己的兒子，這一瞧，立刻怒從膽邊生。“路奇奇，請你把那個臭襪子從眼睛上扒下來，你一早裝神弄鬼的，看把你媽嚇的。”

路奇奇一點也沒料到自己的改變會有那樣大的殺傷力，因為他的眼睛被黑色帶子扎得牢牢的，什么也看不見。

他繼續保持著那種傻瓜的姿勢：“媽媽，你先嚇著我的，我可不想嚇你。沒事吧？”

楊小米弱弱地嗯了一聲。

這聲“嗯”讓路奇奇踏實了。“老爸，這不是臭襪子好吧，這是我的眼罩。”

楊小米低低對路飛說：“問他好好地戴眼罩干什么？”

路飛馬上把這句翻譯成父親的威嚴，“你戴個眼罩想裝瞎子還是強盜？”

路奇奇一聽這句，就樂了，他扶著陽臺窗框，說：“爸爸，你小時候老師也讓你們玩過這個嗎？”“什么？”“什么？”

這回路飛、楊小米異口同聲抬高了八度，楊小米甚至激動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老師要你扮成這個鬼樣子，一大早嚇我？我還以為你中了邪呢。”楊小米這回臉也不白了，變得紅撲撲的。“No！No！”路奇奇的頭像撥郎鼓那樣搖。

說真的，要是對著一個蒙著眼睛不停搖晃的腦袋，那場景，還真有點可笑。

路飛捂住了嘴巴，他想，幸虧這臭小子看不見。“別搖了，跟我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路飛馬上又變得嚴肅起來。“你們知道海倫·凱勒嗎？”路奇奇準備跟父母好好談談，他傻傻地摸著門框，可是，腳下一崴，“哐”，他一屁股跌在了沙發上。

路飛和楊小米眼看著這家伙化險為夷，吞下了剛蹦進了嗓子里的那顆心。“哦！”“哦！”“當海倫·凱勒真不容易。”路奇奇對著自己噓了一口。“當海倫·凱勒？”“當海倫·凱勒？”

路飛楊小米沒搞明白，是不是電視里又在上演哪部超人？前天蜘蛛俠昨天007，今天又是海倫·凱勒。唉，現在的孩子！“就是那個偉大的盲作家，《假如給我三天光明》。”路奇奇用自己一點也看不見的眼睛深沉地看著路飛楊小米。“哦。”“哦。”

這回路飛楊小米有點不好意思了，就算大學沒念過中文系，也不該把這位偉大的作家還給老師呀。

是的，海倫·凱勒《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一位偉大的作家。是地球人，誰能不知道海倫·凱勒《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壓力讓腦子短路啊！“知道嗎？這星期老師給我們朗讀了這篇文章，我們都好感動。”

是會讓人感動。感動是好事。路飛楊小米認同地點頭。“然后呢？”“然后，老師讓我們每個人體驗一次在無聲無息的黑暗中的感覺。”“老師有道理。”楊小米點頭。“老師有想法。”路飛贊同。“可是，老師只讓我們體驗十分鐘。十分鐘的體驗怎么夠深刻？”

金魚缸里的尤金尤娜吐了一個泡泡。“十分鐘的體驗怎么夠深刻？”“那么應該體驗多久才算深刻？”楊小米謹慎地問了一句。她漸漸有點明白了。“今天從起床那一刻，我就下決心，今天是我的體驗日，Sundav！”“也就是說，今天一整天你都是這副樣子？”路飛狐疑地看著兒子那張蒙上眼睛的臉。眼睛蒙上了，心長什么樣，真的一點也看不見。怪不得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當然。我在想，

‘假如給我一天黑暗’會是怎樣的感覺？”“好點子！”楊小米和路飛相視一笑，“絕對支持！”“我們會為你提供絕對周到的服務。”路飛笑嘻嘻地補了一條。“啊哈！”路奇奇滿意地在沙發上打了個滾。

金魚缸里的尤金尤娜機警地躲過了他橫掃過來的腿。

路奇奇在黑暗中咀嚼著全麥面包。他第一次斯文地細膩地去一點點體驗食物的味道。

真有趣。看不見讓他放慢了速度，連吃也不例外。

路飛楊小米第一次看見他乖乖地坐在桌前那樣認真吃早餐，根本不相信這是自己的兒子。天使才會這樣文靜這樣乖順。楊小米真想抱住蒙住眼睛的兒子親幾口。“這真是太……太……”楊小米感嘆得說不下去了。“太什么？媽媽，是不是感覺很奇怪？幸虧你沒養一個盲兒子，對吧？”路奇奇仰著頭問。“傻孩子。”楊小米心疼地替兒子在面包上涂滿了藍莓果醬。“味道好極了！”路奇奇滿足地吧嗒嘴巴。

好景不長。早餐的溫情時分三分鐘就被打破了。

路奇奇摸進了自己的房間。空間能力太差。雖然他腦子里一直提醒自己注意，但是他的頭還是猛猛地撞上了他親愛的吊環。“哐當！”本來他以為自己不會撞到的。他明明記得它在那里，可是它卻偏偏在這里。

他剛說聲：“見鬼！”用雙手抓住那兩個調皮的家伙。

頭保護好了，可是，腳卻沒有長眼睛。不知什么時候滾出來一個足球。

絲毫看不見任何危險正等待自己的路奇奇一腳踩過去。

雖然向來足球都是路奇奇的朋友。可是，這回“哧溜！”路奇奇的右腳馬上滑起來，“嘣咚！”撞到了床沿才停住這突如其來的速度。“哇……”路奇奇疼得倒吸一口氣。“沒事吧？”在廚房的楊小米在那邊問。“……沒事……”路奇奇像抓住孤舟上唯一的桅桿緊緊抓住床沿，好容易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那瞬間，他真想解開眼帶，他受不了黑暗，受不了什么也看不見，受不了一次次的痛擊。

但是，想想堅強的海倫·凱勒，想想她在黑暗中那樣光明地歌唱，想想她不僅看不見還聽不見……

路奇奇有點羞愧，他嚙著牙，用力揉了揉生疼的腿，喝退了那個剛冒出來的軟弱。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

不用說話都知道誰來了。

除了羅蒙，誰還會有那么夸張的笑聲。

羅蒙一進門，聽楊小米告訴他今天是路奇奇的體驗日，就笑得像條瘋狗。“在當海倫·凱勒啊，路奇奇，我本來崇拜你，從今天起，我萬分崇拜你！”

路奇奇正痛得嚙牙咧嘴，這臭小子。“我呸！”

羅蒙小心翼翼地扶住路奇奇：“你現在的形象無限高大，絕對不適合說口語，哈哈。為了你的偉大，我愿意當你的一一拐杖。”

路奇奇也笑了：“你當不好，我要用你這根肉骨頭抽你。”

羅蒙說：“好吧，奇奇·凱勒，請問現在能為您效勞什么？”

路奇奇想了想，他摟著羅蒙的肩膀，輕輕對他說。

羅蒙頻頻點頭：“好，明白，明白。”

羅蒙牽著路奇奇走出房間。“阿姨，我帶奇奇在小區轉轉。”“一定注意安全哦，奇奇現在可是海倫·凱勒哦！”楊小米笑嘻嘻地交待。“Yes，Madam！”路奇奇答得那個順暢。他想，人要是沒個哥們，真是白活了。今天要是沒有羅蒙，路奇奇絕對悶死。

路奇奇爽爽地走出了門。

羅蒙牽著路奇奇的手，“現在注意抬腳，下樓梯。”“什么？我們干嘛不坐電梯，我不是跟你說，咱們去公園享受嗎？”路奇奇一臉困惑站在樓梯前。“奇奇，你可是在體驗當海倫·凱勒，海倫·凱勒那時候可沒電梯坐。”羅蒙一本正經地說。“那你的意思是，我們走樓梯下去，搞錯沒有，我家可是28樓！”路奇奇急了，叫起來。“那也得體驗體驗下樓梯的滋味。選吧，是跟著我走，還是自己來？”羅蒙說。“你個豬頭，不理你，我自己行！”路奇奇犟勁兒上來了，他想，世界上根本沒有真心朋友。

他扶著樓梯，摸索著一步一步往下走。

一點也不難啊，當海倫·凱勒又怎么啦，路奇奇多牛啊，他一口氣走完了一層樓梯，在無聲無息的黑暗中。

羅蒙躡手躡腳跟在他后面。“行啊，哥們！”“讓你瞧瞧！”路奇奇一陣得意。他開始了又一輪的探索。不知為什么，爬著爬著，感覺卻發生了變化。

腳下重心開始不穩定了，身體開始出現傾斜和搖晃，也就是說一會晃到左，眼看著要撞到墻壁；一會搖到右，眼看要碰上欄桿。

好在旁邊有羅蒙，眼疾手快地扶住。“怎樣，哥們？”“越來越難了。”路奇奇緊緊抓住羅蒙的手臂。這可是一支特別有用的拐杖。“好吧，看來當海倫·凱勒不那么容易。我們撤！”羅蒙扶著氣喘吁吁的路奇奇走到了電梯口。

于是，路奇奇心有余悸地扶著羅蒙的手臂，走出了電梯。

小區里正在游戲的一群孩子迅速圍住了他們。“奇哥哥，你們玩什么游戲？”小區里的小胖好奇地問。“奇哥哥，你眼睛上干嘛蒙東西？”鄰樓里的小妹妹好奇地問。

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干脆擋住了他們：“你們搞什么鬼把戲？不說清楚，不放行！”

路奇奇緊閉著嘴巴。

羅蒙緊閉著嘴巴。

清靜地享受一會海倫·凱勒的感覺，有那么難嗎？

羅蒙扶著路奇奇，艱難地撥開人群。

但是，人群像蜂擁的蜜蜂群，撥開又立刻迅速地聚攏過來。

也就是說，眼睛被蒙住的路奇奇像吸鐵石一樣，吸引了這個小區所有孩子的注意力。

他走到哪，人群就跟到哪；他停住，人群就停住。

那些熱情的小手，在不停地拉扯著這位蒙眼明星的衣服。

那些好奇的小嘴巴，在不停詢問著這位蒙眼明星的情況。

羅蒙剛開始覺得很好玩，閉著嘴巴笑嘻嘻的。但是眼見著無論如何甩不開這群執著的家伙，有點煩了。

路奇奇呢，心想，當個海倫·凱勒真難啊，要是自己眼睛真的看不見了，誰受得了別人這份強烈的好奇心。

他本來巴巴地盼著羅蒙能救他出水深火熱，沒料到不但沒有逃走，聽這架勢，圍觀和跟蹤的人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

四周熱鬧得像過節一般，整個在跟著游行啊！

路奇奇實在忍不住了，他把眼帶一把扯下，說：“我不當海倫·凱勒還不行嗎？”

于是，路奇奇就這樣被迫提前結束了他的體驗日。

那群包圍他的孩子，這會徹底滿意了，他們的路奇奇又回來了。

孩子們嚷嚷著，讓路奇奇帶領他們去尋寶。

接著，羅蒙和路奇奇，帶領著興高采烈的孩子們身手敏捷地鉆進了灌木叢。

當然，鉆進灌木叢的路奇奇，從來沒有如此為自己慶幸，慶幸自己有一雙比老鷹還銳利的眼睛。

什么都看得很清楚，這種感覺，真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