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十四日
地點: 北京首都圖書館
人物: 沈繼光、趙園、高萍
藝術家沈繼光的新作發布會上,氣氛有點冷。
新書《物語三千》是他這20年間奔赴中國各村落拍攝“老物件”的攝影集子。“物語”取自“物”自有“言語”,三千則是概數,他拍過上萬件物器,書中收錄了420多楨。沈繼光所拍的“老物件”是平常農家生活里所用的器具:褡褳、火鐮、鞋拔子、煙絲袋、煤油燈,還有勞具犁、耙、鋤、鎬、石磨、碾子等等。
這些老物件都沒有文物價值,沈繼光看重的是它們的脾性。這些“老物件”大多有數十年或上百年歷史,散落在村落人家的旮旯里。它們曾與人朝夕相處,經人手多年摩挲后,浸透汗水,外表的色澤像玉器的包漿,有溫暖的潤光。
這些生活和勞動用品正在或已經被淘汰,同時被淘汰的還有中國社會不能復現的生存形態、生活方式。
這不是時髦的話題,也不具有公共性。當天來聽講座的觀眾多是老人。在沈繼光和嘉賓上臺前,坐在前排的幾位北京老頭老太太聊起天來。“您今天打哪來?”“我從胡同后面竄出來的,沒跟你們一起。”這幾位北京老人業已退休,是“講座動物”—哪里有免費的講座,就帶著水壺趕過來。他們去過不少名家講座,易中天、于丹,他們都見過真容。
一位老先生談起當天的講座,說不知道主講是什么人,邀請的嘉賓會不會講。主講當然是沈繼光,他邀請的嘉賓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趙園,著有《地之子》,研究文學、知識分子與鄉村關系;另一位嘉賓是沈繼光的助理高萍,隨著他在全國各地農村跑,也是此書的作者之一。這幾位對聽眾來說都比較陌生,顯然不及易中天與于丹有名。等開講后,沈繼光興致勃勃地談起自己拍攝“老物件”的緣由,臺下的觀眾略為沉默,像不太感興趣。
場面話說完,沈繼光干脆打開屏幕,放起自己書中的圖片,一幅幅講解。屏幕里有幀黑白相片,里頭是個普通的背簍。它被放在土地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沈繼光興致不減,介紹起來:這背簍上的背帶并不是布做的,而是物主的奶奶用自己頭發編出來的。物主已年近古稀,他奶奶早已過世,只有這縷頭發一直陪著兒孫背負重物。照片里,沈繼光讓背簍逆光,背帶上的毛梢清晰可辨,先人留下的遺物顯得溫暖。他談起中國人惜物的傳統,說:“木材也好,水也好,只有跟你發生了生命的聯系,你才會珍惜。這個我覺得挺好的。”
臺下的聽眾似乎并不買賬,那位坐在第一排的老先生甚至打起了呼嚕。身旁的老太太覺得尷尬,趕緊捅了捅他。老頭醒后又與周圍的伙伴聊起天來。他似乎沒聽沈繼光說了什么,反倒又談論起于丹來。他說:“咱不說深度,太深度也聽不懂,就說于丹那口才,是真好。”幾位老太太點頭附和。旁邊一位干脆站起身來,收拾好衣物,提起水壺,躬背撇腳地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