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開始一打這山上,噌噌噌跳下一百個說相聲的來,最后拿洋車拉上一逗哏的來,是呀,唉……這演員一來就對觀眾們說:‘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啦!’嗨……”
——郭德綱是沒少揶揄央視春晚,可他從沒說過不想上:“最高的理想就是到北京上春晚,這是一個唯一的大碼頭。但是那可是,但凡有點腦子的就知道,那里邊沒有你。”
2012年12月下旬,郭德綱亮相央視春晚語言類節目終審場,2013春晚總導演哈文在微博上證實了該消息。暫時沒有然后了,郭德綱和哈文對“上不上”都沒了明白話。
還是12月下旬,哈文宣布了蛇年春晚主題:“新春中國”。這四個字,是召開了若干場座談會后才定下的,“‘新’,去年春晚那是致敬30年懷舊,今年春晚就是全新起航;‘春’,也就是除夕;‘中國’,這個詞比較有力量。”
能不能上春晚,背后有玄機。有無數進入終審但最終被斃掉的“先驅”,也有“免死”的節目,如2011年春晚主創在接受《三聯生活周刊》采訪時就曾透露,不管歌舞類節目如何壓縮,那一屆宋祖英和譚晶的獨唱都不可缺——宋祖英代表了民歌,譚晶要為建黨90周年獻禮。實際上,央視春晚早期的串聯單,其封皮及封面上的文字,都酷似紅頭文件。
近年來,關于春晚淪為“雞肋”的聲音從未平息,有春晚導演反駁說:“批評者往往不知道春晚意味著什么。”
綜藝大王吳宗憲曾總結,如果做50分鐘時長節目,他大致會安插3個大笑點、7個小笑點,這樣,差不多每4、6分鐘能有一個笑點,節目就算ok。
春晚基本上也保持了這一比例:高潮點一般會在40分鐘或者60分鐘時出現。有經驗的觀眾其實也能算出,“差不多都是每個小時快結束前。”
人民藝術家趙本山、“音樂教父”周杰倫、“奇跡見證師”劉謙、農民工組合“旭日陽剛”、《我要上春晚》里的朱之文都曾被安插在這些錯落有致的大小“G點”上。郭德綱如果最后能上春晚,極可能也在此列,即負責在一場超過300分鐘時長的流水夜宴上,踩點兒提供甜點——而且是重要的甜點。
2013年1月,各大衛視跨年演唱會的爭奪戰也已打響。江蘇衛視投放的明星云集的宣傳海報上,周杰倫的頭像就被放大擺放在中間位置。回想周杰倫第一次登陸央視春晚,是2004那一屆,那一夜,周的《龍拳》吸引了諸多年輕觀眾守候在電視機前。2003年的周杰倫,教父相初顯,拿獎已開始手軟;但其能上春晚,真正原因卻是:他還成為了中國移動動感地帶的代言人。
郭德綱如果上春晚,則極可能負責在一場超過300分鐘時長的流水夜宴上,踩點兒提供甜點。
“夸春晚的,也未必知道該夸什么。”一位央視晚會導演對本刊記者說。
罵不到位,夸不到點,背后的模糊地帶就是:春晚政治學。
歌手徐子崴給春晚節目組寄去了兩首新作,兩個月后,他接到了面談通知。這是2012春晚前,接待他的年輕女導演很客氣,“特別感謝,(作品)呈現得特別好。既然是給春晚貢獻,我們早早把該確定的事情確定,也是對作品的尊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出席現場……”
——什么都明白了,徐子崴望了旁邊經紀人一眼,笑笑,很快,他又恢復認真聆聽狀。
出門按電梯時,徐子崴已簽好合作協議,他沒有猶豫。此時央視《春晚》紀錄片里的旁白響起,一個典型渾厚男中音說:“對于一個創作型歌手來說,作品能夠被春晚采用,便是最大的認可。”
這首歌最后交到了當紅演員陳坤手里。春晚歌舞導演來錄音棚探查時,陳坤說自己很緊張,“其實我是很不合適唱這種樸實歌的人,但是你們非得……”最后,陳坤說:“是我自己不夠自信,我沒唱過這樣情緒的歌,你們等等我……”然后,他繼續練習。
一位央視晚會現場導演告訴本刊記者,一次,他參與制作一臺有國家領導人出席的晚會,主辦單位出面邀請了一位大牌民歌歌唱家,此人也是春晚常客。這位藝術家自定曲目,給導演組送來四個音頻版本,兩分半到四分鐘時長不等,聲稱不參與彩排,具體采用哪個版本錄播當天揭曉。為此,導演組不得不準備了四段VCR以及現場伴舞來配。
但在春晚,即便是出鏡率最高的藝術家之一宋祖英,唱什么,也不全由得她。2012年春晚導演組為宋選了首新歌《叫一聲爸媽》。這首歌并非為宋祖英量身定做,宋祖英在家練習了很多遍,對她來說,這歌前面的音太低,如果提調,后面的又得都高,“到G了,我心里沒數,也著急。”宋祖英說。
劉謙也很郁悶。“過去兩年,我做了很多專場表演,拿到了身為一個魔術師所能拿到的最高獎項,我覺得自己很有成就,但一回到春晚,我又要重新開始。”劉謙說。
“上春晚是需要強烈意志力的,你要撐到上直播的那天,然后再撐得到你下臺為止。對我來說,隨時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劉謙總結稱,每年春晚后,自己又成長了,而這種成長具體就是,“耐得住更強的壓力。”
2000年,香港四大天王中的黎明出現在春晚舞臺,
由于排練不認真,直播輪到他演唱時,央視導演愣是一個近景鏡頭也沒給天王——臺灣經紀人Amy在臺灣娛樂節目里介紹“央視春晚多牛×”時,全場咯咯笑。
有一年,春晚另外兩位熟臉郭達和蔡明,苦心排練修改的小品審了5遍還是沒通過,春晚導演組也不好意思了,最后把二人塞到一個歌舞里哼唱了幾句。
不參與彩排,具體采用哪個版本錄播當天揭曉。為此,導演組不得不準備了四段VCR以及現場伴舞來配。
但在春晚,即便是出鏡率最高的藝術家之一宋祖英,唱什么,也不全由得她。2012年春晚導演組為宋選了首新歌《叫一聲爸媽》。這首歌并非為宋祖英量身定做,宋祖英在家練習了很多遍,對她來說,這歌前面的音太低,如果提調,后面的又得都高,“到G了,我心里沒數,也著急。”宋祖英說。
劉謙也很郁悶。“過去兩年,我做了很多專場表演,拿到了身為一個魔術師所能拿到的最高獎項,我覺得自己很有成就,但一回到春晚,我又要重新開始。”劉謙說。
“上春晚是需要強烈意志力的,你要撐到上直播的那天,然后再撐得到你下臺為止。對我來說,隨時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劉謙總結稱,每年春晚后,自己又成長了,而這種成長具體就是,“耐得住更強的壓力。”
2000年,香港四大天王中的黎明出現在春晚舞臺,
由于排練不認真,直播輪到他演唱時,央視導演愣是一個近景鏡頭也沒給天王——臺灣經紀人Amy在臺灣娛樂節目里介紹“央視春晚多牛×”時,全場咯咯笑。

有一年,春晚另外兩位熟臉郭達和蔡明,苦心排練修改的小品審了5遍還是沒通過,春晚導演組也不好意思了,最后把二人塞到一個歌舞里哼唱了幾句。
從1998年至2012年,陳巖一直擔任央視春晚的舞美總設計。一次采訪,有人問陳巖:“為什么十幾年沒人能取代你?”他答:“我代表安全。”
“開心麻花”的小品去年是第一次上春晚,這個節目第一次錄像審看時,春晚導演組所有人都到場了。
“開心麻花”選送的作品叫《魔鬼終結者》,講述的是妻子懷孕后,對丈夫有了更高的要求,可丈夫的腳步還沒跟上去,只好找朋友扮成兒子“穿越回來”勸慰妻子。
錄像結束,從春晚導演統計的數據上看,在包袱和觀眾笑點兩項指標上,《魔鬼終結者》都是審看的小品里歡樂度最高的。但在之后的會議上,導演組卻一臉嚴肅。“這個作品的立意、更深層次的東西還沒有出來,主題很茫然。”哈文說。
此前,“開心麻花”在北京市場已小有名氣。來自市場成功的經驗讓“開心麻花”的主創閆非一直堅持“包袱優先”。但此刻,年輕的編劇陷入了困惑:“我們對春晚尺度的拿捏有很多障礙。”
第二次審看時,閆非在結尾處給妻子增加了一句臺詞:“兒子,媽真想明白了,人啊,別老想著自己沒啥,要想想自己有啥。”現場反應依然很好,可導演組覺得主題還是點得不夠。
“因為它是春晚,它必須先有意義,再有意思。”綜藝頻道總監張曉海說道。
趙本山也說過,上春晚的壓力不在于站在臺上被十幾億觀眾看來看去,而是在審看廳被領導審來審去。
自趙麗蓉去世后,趙本山的小品已連莊春晚13把(2012年沒參加)。其實在此之前,趙本山好比伏明霞還沒退役時的郭晶晶,“我最喜歡的春晚小品”基本上在趙麗蓉、陳佩斯二人間換手。
據《三聯生活周刊》報道,那時審看制度其實也相對寬松,主任看了,最后請臺長再來審一遍,可能就通過了。由此也誕生了一批好評的相聲小品。
比如1994年黃宏和侯耀文表演的《打撲克》——
侯耀文:組長、科長、處長同花一條順。黃宏:科長、處長、局長三扇一條龍。侯耀文:我這可是個真順。黃宏:我這是真龍……侯耀文:壓上,董事長。黃宏:管上,秘書。侯耀文:你這秘書管我董事長啊?黃宏:哦,這是女秘書……


又比如,姜昆的相聲《電梯奇遇》,里面諷刺了至少4個處長。趙本山在小品《牛大叔“提干”》里諷刺鄉鎮干部那句“別的沒學會,學會‘扯蛋’了”也成為經典。
上述題材與情節設置,在如今春晚小品里都難再見。相反,“新世紀”之后的小品多聚焦在“房事”上:因為沒房、房太小等產生的各種夫妻、丈母娘女婿矛盾;又或者是各類“好人好夢”:替朋友買彩票中獎不為所動,舍己救人不留名。至多,由黃宏開開國際玩笑,又或者像趙大叔一樣,犧牲少數殘疾朋友的觀感,去娛樂一個最大公約數。
即便如此,趙本山《賣拐》、《賣車》過后,在春晚三部曲最后一部《策劃》里,臨上場前還被要求緊急修改結局,于是有了屢屢受騙的老實人范偉上演的反轉大逆襲。
上述央視晚會導演告訴本刊記者,為確保播出安全,帶有任務性質的晚會,尤其是直播,涉及臺上人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需審批。
1984年的春晚,香港歌手張明敏登臺演唱《我的中國心》,此前還未有港臺歌手登臺過。春晚劇組為怎樣介紹張明敏煞費周折,最后審批通過的設計臺詞是這樣的:主持人陳思思說,有請張明敏,你給大家講幾句。張明敏說,我不會講話,不如我唱歌給大家聽。樂聲起,一身西裝,一副眼鏡,一條圍巾裝束的張明敏開唱:“洋裝雖然穿在身……”
“開心麻花”最后一次參加春晚審看時,小品作品名由最初的《魔鬼終結者》,確定更名為《我們的幸福》。小品結尾,妻子含著淚對丈夫說:“我當初選擇的,就是騎著自行車帶我兜風的老公,不要走著走著,就被沿途的美景迷了心,愛情的道路上,且行且珍惜……”
“非常高興地通知你們,你們可以進一號廳啦。”哈文對“開心麻花”的演員們說。
近年春晚開場無一不是恢宏熱鬧的群歌群舞,2012年哈文領銜的“看著春晚長大”的年輕導演團隊試圖自開場就尋求一個突破。最后,哈文決定,讓一個孩子念童謠出場,然后點亮全場燈籠。
趙本山也說過,壓力不在于站在臺上被十幾億觀眾看來看去,而是在審看廳被領導審來審去。
在2012春晚里,哈文還撤去了賀電、歌曲聯唱,“海陸空總”文工團演員分勻一首歌的陣勢也難再見,演播廳重新擺上圓桌,圓桌上有瓜子花生,旁邊坐著春晚演員攜家帶口……哈文操盤的這些創新都為外界肯定。據公開報道,時任央視臺長焦利對2012年春晚劇組提出的要求是:內容上要堅決杜絕假、大、空,風格上要平平實實呈現,平民化表達。
王力宏在2012春晚演唱了新版《龍的傳人》,這首歌在1985年春晚上走紅,演唱者黃錦波其實是美國首位華人市長。1984年,時任中國駐美國舊金山總領事唐樹備邀請黃錦波去中國過年。黃錦波一到北京就被告知邀請他上春晚。當時黃還不會說中國話,靠著拼音標注,他在春晚舞臺唱完了《龍的傳人》。此后這位美籍華人市長的人生也發生了改變:他收到了中國16個省市的“走穴”邀請,在中國各地舉行了個人演唱會,這期間,黃學會了中文。
這一切,其實都始于唐樹備對黃發出回國過年邀請同時,也給北京發去的那封電報:“我介紹說在美國當地有一個市長,歌唱得很好……”
在蛇年春晚,也許我們真能看到郭德綱,有網友已總結出老郭上春晚的高度“意義”:連郭德綱都能和央視和解了,還有什么是不能和解的? 不管怎樣,2012的春晚“新人”撒貝寧無疑是幸運的,他不需要從念賀電開始,也許很快,就會輪到他報幕:下一個節目,表演者,章子怡……
(本刊實習生祝孔鑫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