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了一件衣服,它美得讓世界的其他部分都剎那間黯淡了。
簡單來說,這件衣服就像電影《畢業生》的插曲里頭唱的那樣,它就是每一個人心目中那一件“沒有縫的衣裳”。它堪稱完美。它是一件BALMAIN男式大衣,乍一看,挺括平整,像一件軍裝。灰黑色的純羊絨面料在鏡頭下面閃閃發光,光澤和山林里的黑礦石很像。雙排扣設計、品牌典型的大翻領先不去提,最可觀的是,肩章和袖口處繡著細細密密的金色絲線,搭配上翹的肩線,就像一個傲慢的上校,而他正想飛起來。
這件衣服太美了,讓我難以忘懷。我雖然買不起,也不能穿,但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到底有誰配得上它,配得上這么一件有戲劇色彩的衣服?
老實說,我認識的大部分男人都不配,我采訪過的大部分男性被采訪對象也都不配。我眼前浮現出的畫面是,有的人穿上它,一秒鐘變成打了敗仗的炊事班戰士;有的人穿上它,像醉酒的大帥;還有的人穿上它,像偷來的衣裳。另外,它很不像日常生活場景里會出現的衣服。穿上一件這樣的衣裳,到底出現在什么場合好?穿了它,你就不再能夠坐地鐵,甚至打出租都不行,只有從老爺車或者馬車(還得是四輪的)里下來,才略微配得上它。當然,最佳搭配肯定是騎馬。這樣一來,配合馬蹄和軍靴,就算閃閃發光的衣擺上沾了一片片泥點和枯草,那也是情境和態度。
因為太美了,所以它只能夠獨處。在海報上,穿它,不,駕馭它的模特不僅身材完美,有寬闊的肩膀和壯實的胸肌,并且臉龐消瘦蒼白,眼神望向我肩后的廣袤無垠的神秘時空。這么說吧,他長得非常像一個人:電影《鋼琴師》里頭那個挨餓的猶太藝術家。當然,在新上映的《一九四二》里,他好像又挨餓了。他身上有一種即將飽受折磨的奇妙氣質,這成了一種戲劇感,恰好搭配該衣服的欲言又止。
它更像一件用來表現苦難的道具。哪個中國男演員能穿它?黃曉明不行,沒錯,他身材很好,但是,他和這件衣服不能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黃曉明不行,大部分年輕男演員都不行。這件衣服,飽經滄桑,因此相當世故。因為見過世面,所以它會暗暗嘲弄那些帶有臨時感的事情。姜文能駕馭它,李保田也能,盡管他不高也不帥。對了,最好留點胡茬。
至于中國商人們,能配得上它的就更少了。要么太胖,要么太矮,要么叉叉叉,要么叉叉叉,總之,叉叉叉。就連幾個愛好軍事、喜歡打野戰的企業家,一旦穿上它,也會顯得滑稽可笑。它是貴族,不是軍曹。
為什么?為什么你能想出大量歐美人搭配這件衣服,而中國或者說東方人選實在寥寥?我的結論是,這是一件屬于軍事貴族的衣裳。歐洲有軍事貴族的傳統。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大量牛津、劍橋和公學的學生、爵位繼承人們奔赴戰場。簡單地說——出身顯赫,身強體壯,有軍人氣質,能享受最好的,能承受最差的,敢于為自己相信的東西付出代價甚至死去,這就是軍事貴族。
而中國沒有軍事貴族。我們知道,中國的軍人出身草莽,都是從農田里走出來的。吃不飽飯才鬧革命的男人們,即使穿上鑲嵌了金線的衣裳,眼睛里依然還是害怕挨餓的恐懼。這件衣服這么美,當然要有某種恐懼才能鎮壓它。不過,吃不飽飯這種恐懼,老實說,真的太潦草了。
雷曉宇
女,為財經和時尚雜志寫字。總體德藝雙馨,偶爾唧唧歪歪。正在寫,還會寫。